宋云栀没有据理力争,更没有大发雷霆,但仅是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责怪,却让赫连寻五脏六腑都酸疼得厉害。

    他松开了宋云栀,在月光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好一番,仍不放心地凑近了问她:“你可有伤到哪里?”

    “血不是我的,”宋云栀语气仍是淡淡的,“我没受伤。”

    可赫连寻望着宋云栀毫无神采的面孔,却不这么认为,他进一步凑近,俯低身子捧起宋云栀的脸:“那你为何落泪?”

    “我……”宋云栀不知该从何说起,侧目观察了一圈便岔开话题,“你独身前来的?”

    赫连寻得知宫中出事时正在城门不远处过关,听见了消息带不走整队人马,便索性独身赶往北镇抚司,带着一些平日里不常跟他抛头露脸的人来。

    这个道理赫连寻相信不用解释宋云栀便能懂,于是他只说:“因为担心你。”

    话音刚落,他就一个转身将宋云栀背了起来,重新走向戏院的方向。

    宋云栀脚下一轻,直接被当众背起来更是堂皇。

    “你做什么!”宋云栀看着边上收押刺客的那些锦衣卫,连忙低声叫唤赫连寻,“这么多人在看!”

    见赫连寻没有反应,她又说:“这可是皇宫内院,你真不怕陛下多想?”

    “多想什么?”赫连寻这会儿倒是应得很快,“我的夫人救了他的妃子,身受重伤,还不允许我这个夫君照付了?”

    宋云栀蹙眉:“说了我没有受伤……”

    赫连寻忽然停下脚步:“宋云栀,谁告诉你心里的伤口便不算伤了?”他偏头望过来,“你在宫里受得委屈不告诉我,难道去告诉你那个只会在席间急得跳脚的哥哥吗?”

    要说是感动,宋云栀却被赫连寻逗得有些想笑;可稍一开怀之余,她却望着赫连寻的出神起来……

    转念想来,赫连寻这宽厚的肩背,竟也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赫连寻的名字反而与心安挂钩。

    赫连寻就这么站着,直到感受着身上环着他的力度开始收紧,开始重新往前走去。

    他有意给宋云栀留了片刻安宁,待她稍缓,才进一步问:“吓到你了?”

    宋云栀双手环在赫连寻肩颈之上,浑身上下是有些脱力,她便索性将分量都交给了他。

    “赫连寻。”宋云栀道。

    赫连寻轻声应着,但没等来宋云栀开口。

    他就这样静静地放慢了步子走着,穿过身边的慌乱,将漫漫长路上短暂的宁静尽数留给宋云栀。

    又过了一会儿,宋云栀继续开了口:“我跟你说过,我怕死。”

    赫连寻应着:“我记得。”

    宋云栀垂眸:“那不是骗人的。”

    赫连寻:“我明白。”

    宋云栀重新沉默下去,但其实话说到这份上,赫连寻即便听不到宋云栀之后的话,也猜到了大半。

    少顷,他突然问道:“你喜欢小孩吗?”

    宋云栀侧目:“什么喜欢?”

    “若你不想生,却喜欢膝下有人相伴的感觉,我们便去过继或者认养一个孩子,”赫连寻思索着说,“若你不喜欢,那便不生了。”

    平白听见这话,宋云栀愕然模样宛若遭到雷击。

    “你……”宋云栀一时语无伦次,“赫连家业……你这是拿你赫连府作玩笑话。”

    但赫连寻神色看着却不像开玩笑:“若是真要后继无人,那便是我作孽太深该由此命数。”

    “家业传承,是我的责任,又如何强加于你?”

    “况且,”赫连寻忽然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漫上眼底,“你来之后赫连府才有了家的模样,若没了你,家便不再为家。”

    “比起后继无人,我更怕你为此丧命。”

    赫连寻忽然转头,几近的距离下看着宋云栀,看她看得入神,还腾出一只手刮过她的鼻尖。

    “所以怕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说,“我也怕,我甚至比你更怕。”

    一通真心倾诉,听得宋云栀几乎招架无能:“怕什么……”

    赫连寻不介意将话说得更为直白露骨:“怕还没来得及走近你,就要看着你撒手弃我而去。”

    分明这深夜前不久还冷得让人瑟缩,此刻却让宋云栀耳廓发烫。

    她素来少有无从开口的时候,如今面对赫连寻却屡屡碰壁。

    又是一阵张嘴欲言又止无果,宋云栀放弃了挣扎,窝在了赫连寻颈窝:“多谢,我……很感动。”

    赫连寻无声失笑起来,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宋云栀重新回到戏院外,将她放下,藏在自己身后。

    锦衣卫收押完刺客,成群赶来随行赫连寻身后。

    大阵仗很快引起了戏院门口众人的注意,就听赫连寻一声喝道:“北镇抚司奉圣上之命,特来接贤妃娘娘回宫!”

    人群齐齐望过来,其中莲心在外候了半天,见到宋云栀从另一处出现,连忙跑过来。

    成列的锦衣卫赶忙给莲心让了一条小路,让她赶到宋云栀身边。

    “夫人!”莲心吓得眼都红了,见到宋云栀大氅之下一身血污更是惊道,“您这是……!”

    “是方才帮贤妃娘娘接生染上的,”宋云栀道,“这边情况如何了?可有人进出?”

    莲心摇摇头:“不曾……李秉笔坚持不放人,也不给人进去。”她又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凑过来说,“不过雪练倒是来过了。”

    赫连寻听着不禁挑眉:“雪练?”

    “阿汝的新名,”宋云栀简单应了他一句,又问莲心,“她可有说什么?”

    莲心摇摇头:“她说此处不安全,去宫宴处想办法了。”

    宋云栀会了意,正要开口对赫连寻说什么,却被赫连寻抢先道:“要说什么一会儿可以慢慢说。”

    “陛下要严查此案,”赫连寻面向宋云栀,伸手牵住宋云栀手腕,“可能还要将你关进去,等提审时才能想办法让你出来。”

    宋云栀终于有了浅显的笑意:“我明白,”她还是将要交代的先一步告诉赫连寻,“只是李恤孙炯暗地里有联系,你办事的时候小心怡妃。”

    赫连寻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笑了下,然后牵起宋云栀走向戏院门口。

    锦衣卫一路护送他们到了正门,大门推开,李恤站在门前:“赫连大人?”他笑着躬身行礼,“奴才见过赫连大人。”

    在看了一眼宋云栀之后,李恤别有深意地笑起来:“戏院可是不出不进,事关人命和诸位娘娘的安慰,请恕奴才……”

    “不必恕了,”赫连寻懒得听他说完,“我便是将逃出来的人给你们送回来的。”

    李恤面露意外,又听赫连寻接着说:“闲杂人等送回来了,劳驾李秉笔将贤妃娘娘交给我北镇抚司送去疗养。”

    “既然陛下下了旨,奴才必然是要配合的,”李恤稍一蹙眉,“只是这指挥使夫人……”

    “狗奴才!”赫连寻一声怒斥吓得边上齐齐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他怒视李恤,对他道,“就因你这狗屁决断,皇子已经薨了!”

    “如今你还要贤妃娘娘也跟着去吗!”

    这一口大锅降下来,压得李恤慌忙之间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为自己解释。

    他勉强缓了口气,扯笑:“赫连大人此话差……”

    “别废话!”赫连寻再一次打断他,“让不让!不让我便硬闯了!”

    莽夫当真是小人最大的死敌,赫连寻一通不顾青红皂白的问责怒斥,堵得李恤真真是敢怒不敢言。

    李恤咬着后槽牙跟赫连寻对视良久,终于让开了通路:“给……赫连大人让路!”

    北镇抚司一行人这才步入戏院,将贤妃顺利送入了原本的寝宫。

    一切打点妥当,赫连寻回到邝楚面前。

    邝楚也不知在奶娘和太医的照看下,抱着皇子过了多久。

    直到赫连寻来,他才笑着招招手将赫连寻唤到面前:“来看看,朕的第一个皇子。”

    他满面悦然:“是不是与朕长得极像?”

    赫连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候在一边。

    而邝楚显然也不是真的要跟他交谈什么,反而自顾自继续看着小皇子:“你说赐名瑜,如何?”

    赫连寻:“全听陛下的。”

    又过了一会儿,邝楚又说:“你说……若是立瑜儿为太子,会不会操之过急?”

    “不行……”他又自己打断自己,“不该让瑜儿过早背负朕早年背负的这些。”

    眼见着邝楚丝毫没有从喜得爱子的喜悦中出来的意思,赫连寻想起孤身回到戏院的宋云栀,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在邝楚面前躬身,道:“陛下,贤妃娘娘已顺利安置于景华殿。”

    “听太医称贤妃娘娘此番元气大伤,陛下可要去看一看贤妃娘娘?”

    邝楚终于将神志抽了回来。

    他仍抱着皇子,抬头思索良久,遂而吩咐下去:“贤妃此番九死一生为朕诞下皇子,着实不易。”

    “传令下去,”邝楚道,“晋贤妃为贤贵妃,赏景华殿所有随行宫人一年俸禄。”

    说着,他又看向仍跪在一边的吕谨:“还有你,抬头。”

    赫连寻侧眸,看着吕谨缓缓抬起他稍显稚嫩的面孔。

    邝楚问;“叫什么?”

    “奴才吕谨。”吕谨道。

    邝楚笑了下:“是个聪慧的,也赏一年俸禄。”

    吕谨谢了恩,赫连寻却眯眸望着他蹙起眉来,良久才收回视线。

    就这一转瞬,身后吕谨忽然伏地:“陛下!奴才有一事……虽有可能冒犯圣上,却不得不禀报!”

    “哦?”邝楚挑眉,“冒犯?说来听听。”

    吕谨身子压得更低,声音却更为响亮:“方才刺客围堵实在艰险,若不是指挥使夫人冒险引开刺客,奴才实在没有把握将皇子安全送到陛下身边。”

    “虽说指挥使夫人此举冒险,但她却是全心维护贤贵妃与皇子。”

    “若这般赴汤蹈火都要被当作嫌犯收押候审,传出去恐怕只会坏了陛下英明,”吕谨一声叩首响起,“还望陛下三思。”

    周遭静了片刻,所有人都在等着邝楚脸上的阴晴变化。

    直到一截香灰落下,邝楚轻笑一声:“有理。”

    “赫连寻,”邝楚将皇子交给了奶妈,侧目对赫连寻道,“朕本念着你此行已是辛劳,想让你缓上一阵子。”

    “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朕也不好再为难宋云栀,”邝楚说着拂袖起身,“不过别人办事朕不放心,而既然那是你的家眷,你当是能好生应对吧?”

    赫连寻拱手:“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好,那便好,”邝楚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按在赫连寻肩上,“事关皇子与贤贵妃,你夫妻二人可莫要让朕失望了。”

    赫连寻稍愣,邝楚已经擦肩而过走向内殿:“走,起驾去看贤贵妃!”

    “臣领命,”赫连寻目送邝楚离开,最后行了一礼,“恭送陛下!”

    直到邝楚带着人彻底离开,赫连寻重新站直了身子,再一次望向吕谨。

    他缓缓踱步到吕谨身边,冰冷的刀鞘挑起吕谨下巴。

    吕谨生得还算不错,早早的阉割更是让他保留了属于少年的清秀。

    赫连寻睨着他许久,冷声问:“你分明可以老实领赏,却踩着引线替我夫人说了这一番话。”

    “你可知即便你不说,我夫人此举迟早也会入陛下耳中,以此昭雪?”

    吕谨没有太多神色变动,只是有什么答什么:“奴才明白。”

    “但戏院之内凶险,夫人方才便神色不佳,又忧思过度,”吕谨道,“奴才虽是僭越,却着实不放心夫人独留戏院。”

    话听在赫连寻耳中,挠得他心肝肺却尤其不舒服。

    吕谨白净的面孔在他眼中不知为何更恼人起来,他进一步冷声:“听闻给北镇抚司传信的也是你?”赫连寻将他下巴挑得更高,“你究竟意欲何为?”

    吕谨望着赫连寻,先是默然一阵,才继续轻轻缓缓地开口:“夫人仁慈,聪慧,仅一面之缘便善待奴才。”

    “奴才自知无能,只想尽可能报答夫人,”吕谨神色静静的,语气却尤其坚定,“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宋云栀婉然之态随着吕谨的话一点点重新浮现在赫连寻的眼底,恍然闪过的眉眼又渐渐擦去了面前之人给他带来的厌恶和鄙夷。

    再一次俯视这一张面孔,赫连寻嗤了一声,却收起了长刀。

    他没再为难吕谨,只是头也不回地走向戏院的方向,遂而留下一句:“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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