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说着说着气氛便僵硬了起来,一边的良辰默默后撤了两步,又摆摆手让附近的另几个百户远离。

    里面桌案之上,两人仍然互相对视着,赫连寻轻笑道:“夫人,你可是忘了我是如何审人的?”

    “当然记得,”宋云栀轻笑一下,将手腕并着抬了起来,“那大人这是要捆我?”

    赫连寻一把抓住宋云栀合上的手腕便将其压下,眯起了双眸:“夫人便如此不愿告诉我?”

    谁知宋云栀却笑了下:“那你先看看我写的再说?”

    方才赫连寻便尤其在意宋云栀一坐下便在写些什么,可从尊重到吃味,赫连寻都没有半点想贸然查看的意思。

    如今宋云栀说了,他才动了念头拿起查看。

    “自白书?”赫连寻意外地看向宋云栀,“你……”

    仔细看去,宋云栀将如何与吕谨相识,再到此次重逢的细节,还有吕谨身上的疑点尽数罗列了出来。

    赫连寻一边看完自白书,宋云栀一边洗笔收纳,缓缓道来:“此次若是水落石出,李恤乃至司礼监都会受到重创。”

    “但掌印之位空置多时,已经为人指摘,邝楚更不可能不提拔任何宦臣内官掌事。”

    赫连寻将自白书按在桌案上,重新背靠着桌案半坐下来。

    宋云栀则是瞥了一眼赫连寻攥着自白书的手,继续说着:“此行吕谨只要顺利将皇子送到陛下手中,陛下便一定会重用他这个独立于李恤所掌控之人。”

    赫连寻没回头,却接下了宋云栀的言外之意:“一为警告李恤,二为提拔亲信。”

    宋云栀下意识抬眸,想要观察赫连寻的情绪变动。

    但窥视无果,她只好接着说:“赫连寻,我知你素来厌恶宦官阉人。”

    “但司礼监东厂一派的势力本就深得见不到底,若被有心之人尽数吞并利用,只会得不偿失,”宋云栀轻叹了一句,“你若介怀,权当是我一意孤行做的事,道德上的问责,便由我一人受着便是了。”

    赫连寻回头:“我有说让你一人受着了吗?”

    说不清为什么,赫连寻语气有些不悦:“夫妇一体,谁允准你擅自将你我摘开了?”

    宋云栀是真的觉得赫连寻今日怪得不寻常,她双手伏案,哭笑不得地抬眸看向赫连寻:“大人你气势汹汹地问这一遭,结果又跟我说这些。”

    “是我愚昧了,”宋云栀问他,“你究竟是何意啊?”

    就听赫连寻清了清嗓子。

    “下回有这种事,随口知会我一声,”赫连寻说着声音便轻了下去,害臊地嘟囔起来,“从别人口中听见你们的交情,别人要以为我们夫妻不睦。”

    吕谨与宋云栀相识于东厂最艰难之时,虽然宋云栀一切都有部署,但吕谨多半猜不到这些。

    而从吕谨的角度来看,这便是相识于微时,互相扶持的过命交情。

    ——更别说那时候外人视角所见,还是赫连寻严加拷问宋云栀。

    赫连寻想到这里便不禁合眸,紧蹙的眉心说不出有多糟心。

    可就听宋云栀那边笑了起来。

    “笑什么?”赫连寻回头。

    “不笑什么,”宋云栀有点喜欢赫连寻此时的模样,“觉得踏实。”

    宋云栀笑意渐浅,眸子却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她撑着面颊,就这样静静地透过烛光望向赫连寻。

    赫连寻大半侧脸映在昏黄暖光之中,几次回眸看她,终还是没忍住留下了视线。

    就这样静静地对视良久,在昏暗的审讯室之中,久违于对方眼底各自寻得一方安宁。

    “抱歉,”赫连寻开了口,“回来晚了。”

    他伸手,欲念深处有了触碰宋云栀的念头。但手伸到了宋云栀颊侧,又在方寸之间停住,止于理性。

    看着赫连寻手掌靠近,宋云栀一点点回想着颊侧掌心给她带来的宽慰和温度。

    仅一个念头闪过,她回握住了赫连寻的手。

    “收回去做什么,”宋云栀浅笑,“让人觉得夫妻不睦。”

    赫连寻回握住宋云栀的手,又贪恋似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进一步靠近了宋云栀一些。

    直到赫连寻半蹲在了桌案之前,两人的手在桌案之上紧握。

    宋云栀道:“赫连寻,多谢。”

    “谢我做什么,”赫连寻指腹摩挲着宋云栀的手背,“事情都是你自己在谋划,我若是认了谢,倒是抢了功劳喧宾夺主了。”

    宋云栀笑笑,提起这个也不禁问:“说起来,贤妃娘娘如何了?”

    赫连寻道:“如今是贤贵妃了。”

    “这么快?”虽是这么说着,宋云栀倒是不显意外,“那陛下呢?”

    “见是皇子,动了立储的念头,”赫连寻轻笑,“所幸是收回成命了。”

    宋云栀思索着点点头:“你也记得与他通气,此时太过声张不算好事。”

    “我明白,”赫连寻道,“正巧蜀地之事还需与他商议,届时我再提一遍。”

    两人如同闲话家常一般一句接一句地谈着,说及蜀地,宋云栀又想确认一下赫连寻这边的进度。

    可话还没说完,良辰已经走过来禀报道:“大人,顾大人来了。”

    “顾衡?”赫连寻脸色当即一沉,“他来干什么。”

    宋云栀上挑着眉眼远远窥探了一番赫连寻脸上的精彩,还是识趣地笑笑,起身道:“他来了,我便该走了。”

    缓步走出桌椅之间,宋云栀与赫连寻正要擦肩而过,却被赫连寻拉住了手腕。

    “都察院来人,唯一能拿住你的由头便是我这个涉案之人,”宋云栀知道赫连寻手心里藏着的微末情愫,只宽慰他,“还是说你想我去与那顾衡交涉?”

    赫连寻扫了宋云栀一眼,自知耐不过她,转头失笑竟还有些宠溺。

    他松开了手,对良辰道:“送夫人离开,让良宵多盯着些。”

    良辰得了令,将宋云栀送出了偏殿。

    但说巧不巧,宋云栀出去时,正好遇到都察院来的一行人。

    从前官职小,许多时候都是跟着都察院其他主事人办事。

    如今升了官,才忽而让人觉得,从前的违和感,竟是来自那掩藏不住他能力与野心的官阶。

    顾衡转眼便有了权臣之相,踩着渐渐与宋云栀回忆中相似的步伐,慢慢走到了宋云栀面前。

    宋云栀远远便行了一礼,见到顾衡却没有多说什么,反试图转身离开。

    “指挥使夫人这是……”顾衡喊住了她。

    宋云栀顿步,面向顾衡道:“方才审完一轮,正要回主殿。”

    “那指挥使夫人穿的,是谁的衣裳?”深夜让人看不清顾衡面色,只能听见他语气中藏得并不算好的不悦。

    宋云栀仍是面不改色地应着:“接产时身上意外沾满了血污,实在是有些骇人。”

    “我知大人顾虑,可在审讯人和受讯人之前,我与他尚且算作夫妻,”宋云栀知道顾衡看见这幅景象在想什么,却没有刻意解释什么,“至于大人所想,我只能说见仁见智了。”

    顾衡正要开口,却听见殿内赫连寻声音远远传来:“良辰!让你去提下一个犯人,怎还在这里?”

    分明听见了顾衡的声音,赫连寻还装作惊讶似的看向顾衡:“不知顾大人也来了,有失远迎。”

    顾衡与身后一行人先后欠身行礼,顾衡先一步道:“陛下见指挥使重情义,恐有误查案。”

    赫连寻忽然就笑了:“陛下当真如此说?”

    顾衡对此不置可否:“是不是,指挥使大人心里有数便可。”

    赫连寻继续笑了声,转眼收起了虚伪的表情,对良辰说:“愣着干什么,再不将人送回去,又该有人说我们徇私了。”

    良辰早便等着一个机会将宋云栀送走,此时赫连寻替他开了一道口子,他连忙会了意,借机将宋云栀引向前面。

    大概走了有一段,良辰余光看见又都察院的人跟上来,回头有意冲那些人看了一眼试图警告无果,他便想着上去打点一番。

    “别去,”宋云栀轻声提醒,打断了他的动作,“让他们跟着。”

    宋云栀平静得完全看不出是察觉到有人跟着的模样:“只有让他们看明白了,才能断了他们做文章的念想。”

    良辰脚上是重新走回了原路,但心里却怎么都不痛快:“都察院本不该干涉这些……说得难听些,不就是捕风捉影后带着个任成见拟票参人的差事。”

    说这话时,良辰早就做好了被宋云栀训斥的准备。

    可说完了之后,却没有等来任何责备。

    恰恰相反的是,宋云栀无声笑了下:“既然知道他们是这种做派,那就用他们的办法,将他们的嘴巴堵死。”

    谈话之间,二人已经到了主殿前。

    主殿之内属于命妇身上各色的香粉味道混杂着从里面飘出来,引得宋云栀不禁顿足。

    她忽然一阵恍惚,心中一些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良辰,”宋云栀道,“你们大人鼻子还算灵敏吗?”

    良辰愣了下:“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与顾衡擦肩的景象重现脑海,宋云栀稍忖,对良辰道:“你在此处等我一下,若是一会儿我轻叩铜门一下,便让你们大人按照原先计划行事。”

    “若是我轻叩铜门两下,你便让你们大人先提审怡妃的婢子慧儿。”

    事发之后,虽然赫连寻将妃嫔都送走了,但涉事的宫人却是齐齐地都留在了此处。

    ——包括怡妃身边的慧儿。

    按说循着流程,应当是先一步将外面家眷都审完了放回去,再然后才是论道宫里的宫人。

    但良辰没有置疑,很快应下了之后,便看着宋云栀走进大殿。

    偌大一个主殿,清走了陈旧的陈设,空阔得铺陈了满殿的被褥。

    宫人睡一处,赴宴家眷睡一处。

    望着面前的模样,宋云栀便猜到今夜之后赫连寻要在廷前面对多少疾风骤雨。

    不过这种时候笑一笑便算了,毕竟就在不远处,就有那么一处疾风骤雨等着她。

    宋云栀很快找到了人群中的慧儿,而很显然,在这一段时间内,她已经在命妇之中拿到了一部分主导权。

    见到宋云栀回来,慧儿也望向了这边。

    不过她还没开口,宋云栀已经先一步走了过去。

    宋云栀才靠近慧儿,便听不知何处有人开始说道:“不愧是指挥使夫人,出去一趟,连衣裳都换了回来。”

    宋云栀一笑带过:“这话说得偏颇,若是你也满身是血地走出去,指定也有人要替你收拾一番。”

    那人并不面熟,但看着喊话又怯生生的模样,多半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于是宋云栀摸下一只簪子,有意在手里把玩:“若是在座有不信的,也不妨试试。”

    谁也不想在此刻将性命搭进来,宋云栀赴死一般去帮贤妃接产一事便足够说明这是个什么人,话一出口,再没人敢招惹她。

    周遭稍微安静了一些,宋云栀收起发钗,走向慧儿。

    见着慧儿,宋云栀反常地先行了一礼:“今日多谢怡妃娘娘提点,事情匆忙,忘了跟怡妃娘娘道谢了。”

    慧儿早便盘算好了应对之策,可面对宋云栀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路子,她倒是有点应对不暇。

    “奴才素来不懂文学风雅,不知指挥使夫人这话里话外什么意思?”慧儿假意笑问。

    “没什么意思,”宋云栀本就意不在此,只是进一步做作地轻唤一声,凑近慧儿,“别动,肩上沾上血迹了。”

    慧儿见宋云栀忽然靠近,下意识一个激灵。而听见血迹之词,更是有些慌神。

    就听宋云栀笑了笑,重新站回原处:“看错了,抱歉。”

    “不过也是,你身上又怎会有血,”宋云栀掩面一笑,看不清手掌之下的笑究竟笑的什么,“是我唐突。”

    说到这里,宋云栀品嗅完了鼻腔里最后一丝余韵,终于心满意足地收起了虚假的笑意,放下手。

    宋云栀重新簪上发钗,与慧儿擦肩而过时轻拍了她肩头:“今日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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