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密林,顺着山路往上,半山腰处有一宽阔的山洞。

    久曦难以行动,又无处可去,便和凌宥行暂居此处。

    初时,久曦担心过凌宥行会逃跑。

    她现在近乎瘫痪,对凌宥行而言,离开和反抗都易如反掌。

    可他除了每日外出觅食,几乎足不出洞。

    期间,久曦还吩咐他做了不少事。

    用树墩树叶造一张软和的床,不借助灵力用木头做碗筷,采遍林间果子选出最甜的……

    无论事情多么繁杂荒唐,凌宥行都千依百顺,不曾不满。

    这让有心试探的久曦,都时常过意不去。

    她只能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他是凌宥行,是未来的魔君。

    同时,内心却隐隐生出一道质疑的声音:

    这样单纯的少年,当真会成为那为祸人间的魔头?

    如此和凌宥行和平共处了三天。

    久曦下床走动,活动四肢。

    她身体已有力气,灵力虽不充盈,但也恢复了些许。

    她眸色渐沉。

    也差不多是时候,对凌宥行下手了。

    正这般想着,凌宥行抱着一堆木头树枝回到山洞。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火堆边,将木料分成两摞。

    木头用于添火,树枝则是用来串待会儿要吃的野鸡。

    久曦揣着手打量他。

    她没有兄弟姐妹,曾不止一次幻想,有一个妹妹或弟弟——

    乖巧听话,聪明伶俐,模样讨喜。

    凭心而论,除去寡言少语,凌宥行简直是她心中完美的弟弟。

    但是,他偏偏是凌宥行。

    久曦心中正暗道可惜。

    忽然,凌宥行的头发缠上树枝小杈。

    久曦:……

    已经第五回了。

    凌宥行头发披散,总能被各种东西勾住。

    原本如瀑的一头乌发,硬生生变成鸟窝。

    久曦忍了又忍,眼看凌宥行打算直接割掉头发,她实在看不下去。

    “别动。”

    她将他蠢蠢欲动的手指拢回去。

    随后蹲下身子,去解交缠的结。

    凌宥行听话地一动不动。

    唯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久曦的侧脸。

    她专心致志,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似乎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可是,她手中的,只不过是他的一缕头发而已。

    不多时,久曦将头发自木枝上解放。

    她用手抚顺那缕头发,咋舌道:“把头发弄成这样,真是白瞎你这张好看的脸。”

    话刚说出口,久曦就后悔了。

    她怎么又顺嘴夸他……

    察觉到凌宥行正一眼不错地盯着她,她撇开眼,若无其事:“你继续。”

    凌宥行这才收回视线,“好。”

    凌宥行低头,将手中的树枝放至右边的堆里。

    长发顺着他的肩往下散落。

    眼见着又要被缠上。

    久曦提醒他:“把头发束起来。”

    凌宥行停下动作,看向她,“用什么束?”

    久曦:“……”

    连发带都没有,这过的什么日子。

    久曦嘟囔着,把他的手臂抬到胸口位置。

    “化刃。”

    凌宥行反应一瞬后,明白过来。

    他聚集周围的水气,在掌心凝出一把短刃。

    久曦把手掌往袖子里缩了缩,另一只手提着袖子的一角,往刀锋上送。

    水刃看似绵软,却异常锋利。

    不过轻轻一划,都未听到布帛裂开的声音,便截下一小段。

    久曦的衣袖本就长,切口整齐,倒也不显违和。

    她将截下的布开口后,递给凌宥行,“先用这个。”

    凌宥行接过,垂眸细看。

    赤色的发带鲜艳明媚,中间用金丝绣着牡丹花瓣。

    张扬,且生机勃勃。

    久曦拿过水刃,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去束头发。”

    凌宥行点头,开始摆弄头发。

    久曦则把另一边的袖子也给截下一段。

    见两边对称,她满意地把残布随手丢到床上。

    一抬眼,却见凌宥行的头发,在片刻间又凌乱不堪。

    甚至不如鸟窝整齐。

    久曦:“……你在做什么?”

    凌宥行回得迅速又坦然:“束发。”

    久曦:“……”

    确定不是在和自己的头发打架?

    相处这几天,虽然凌宥行也干过采毒蘑菇这样离谱的事,但总的来说,他成熟聪慧,且做事利落。

    长这么大却不会束发,着实出乎久曦的意料。

    眼瞧他还要继续折腾,久曦轻轻拍开他的手。

    “坐床上去,我给你束。”

    凌宥行插入发间的手陡然一僵。

    沉默两息后,他乖顺地走向右侧的床。

    山洞开阔,两张床一左一右分别贴着山壁两侧,在洞内隔着最远的距离。

    久曦跟着来到床边,低下头,俯视他乌黑的发顶。

    他几乎每天都会去山顶湖泊沐浴。

    所以,他的头发虽然蓬乱,却很干净。

    久曦一边着手处理凌宥行的头发,一边教他如何束发。

    “你要先像这样,把头发理顺……”

    灵动的声音自头顶传入耳中。

    凌宥行感觉到,久曦纤细的手指在他的发间游走。

    从头顶顺到发尾。

    每一下,都无比轻柔细腻。

    “然后在后脑处,用掌心握住全部的头发……”

    久曦讲得细致,凌宥行却有些听不进去。

    他的神思渐渐和乌发融为一体,全身心地感受着,久曦在发间的每一次停留。

    他眼神飘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头发不是只能用来撕扯。

    久曦未觉异常。

    她一手抓着凌宥行的头发,一手递到他脸侧。

    “发带。”

    默等片刻,没有回应。

    她又道了一遍,得到的依旧只有沉默。

    她耐着性子,轻拍凌宥行的胳膊,第三次道:“发带给我。”

    凌宥行如梦初醒。

    短暂的怔愣后,他把发带放上她的手心。

    久曦将发带一头绑住头发,另一端自然垂下,落在凌宥行的后颈。

    她顺着发带往下瞥了一眼。

    这一眼,便生出别样心思。

    她的衣袖宽大,这条临时做的发带足够长……

    足够到能够勒死凌宥行。

    念头一闪而过,凌宥行忽然毫无预兆地转过身。

    千万青丝重散肩头。

    四目相接,久曦眼中的杀意暴露无遗。

    凌宥行眸中若有若无的幽光尽散,漆黑如墨。

    他朝她伸出手。

    久曦的心狂跳起来,浑身的血液却似被凝固。

    极端的感受,使她动弹不得。

    她现在灵力尽无,面对凌宥行,她毫无还手之力。

    她紧张得屏住呼吸。

    可下一刻,凌宥行的手却掠过她,停在她的身侧。

    等她反应过来时,凌宥行的手上多了一只毒蝎。

    他捏住毒蝎的尾巴,无视它的挣扎,把它丢进火堆。

    然后他平静得如同无事发生,坐回床边。

    依旧背对着久曦。

    毫无防备的姿势。

    久曦顿觉胸口堵着一口气,压得她有些窒息。

    刚才如果不是凌宥行,她已经被毒蝎蜇了。

    那只毒蝎已快要修出灵智,它的毒素对于尚未恢复灵力的她来说,或许是致命的。

    凌宥行救了她。

    她却想着杀他。

    良心的负重,沉得久曦迟迟抬不起手。

    更让她难受的是,凌宥行分明已看透她的心思,却只字不言。

    他就安静地坐在这儿,由她为所欲为。

    无论她选择帮他束发,还是杀他。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山洞仿若陷入静止。

    无人说话,没人动作。

    漫长的静默后,久曦缓缓抬起手。

    她重新整理好面前的长发,用发带高高扎起,束了个轻快的马尾。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闭眼休息。

    全程一言未发。

    当她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凌宥行徐徐转身。

    他凝目看向久曦,手不自觉地摸上发带。

    淡漠的双眸,浮现出一丝不曾有过的情绪。

    .

    之后几天,久曦都很少开口。

    凌宥行本就少言,常常一天下来,二人都不曾交流过一句。

    久曦的灵力已恢复大半。

    杀凌宥行,似乎变得更为轻松。

    但这本来也不是难事——

    凌宥行从不会反抗。

    只要她愿意,每时每刻都能杀他。

    可是她发现,她下不去手。

    至少,她没办法用自己的双手,抹去这个不曾做过恶事,甚至是救过自己的少年。

    但神谕便是神谕,为保凡界安定,她必须遵从。

    为此,她今日一早告诉凌宥行,她想吃他此前采过的一种红果。

    凌宥行似乎很意外,她突然又愿意跟他说话。

    但他同之前一样,没有多问,立即听从吩咐,前往山底的林子采果子。

    凌宥行不知道,她会用那红果做她最喜欢喝的甜汤。

    只是,这次的甜汤里会有毒。

    她将用一碗甜汤,结束他的今生。

    久曦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天上乌云密布,空气沉得发闷。

    凌宥行还未回来。

    往日里,他至多外出半个时辰,今日却已超过一个时辰。

    莫不是果子难寻,迷了路?

    又或是,发生什么意外?

    久曦设想着各种情况,不安地等着。

    直到落下第一滴雨水,她豁然起身,捏了个避雨罩,向洞外走去。

    ……

    急雨势头不小,噼里啪啦往下浇,打在地面上,压弯满地花草。

    以及,人的脊背。

    雨幕下,四名穿着蓑衣的少年,围拢成一个圈。

    正中央,凌宥行匍匐在地,衣服沾满泥土,狼狈不堪。

    少年们对他拳打脚踢,骂不绝口。

    “狗东西,和你娘一样成天爱装清高。我爷爷是村长,你们借住李家村,还敢瞧不起我!我让你装清高!”

    “说什么修道,还不是任我们打。”

    “今日就把你打成残废,看你还怎么修道!”

    恶毒的话语比磅礴大雨更有攻击性。

    凌宥行却恍若未闻,无知无感。

    久曦瞧见这一幕,勃然变色。

    她正打算上前阻止,脚下却忽然一顿。

    若凌宥行死于这些少年手下,也能实现神谕之意……

    凌宥行任凭少年们殴打发泄,从始至终都不曾反抗。

    只偶尔因为疼痛,从喉间泄出几声哼吟。

    直到,一颗红艳的果子,从他身下骨碌碌滚出。

    他连忙伸手去抓,将它重新护到身下。

    他要听话。

    她说要吃这果子,他就必须得带回去。

    他用他的血肉之躯,去护住那随处可见,再普通不过的果子。

    暗沉的天色,棕色的蓑衣,湿润的泥土……

    暴雨中,一切都显得黯淡无光。

    唯有少年的果子,鲜艳得刺痛了久曦的双眼。

    上天有好生之德。

    神谕,当真是要让她杀死这个纯粹的少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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