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似乎要比绵长闷热的夏季短暂得多,眨眼之间天气就转寒,清晨时分草叶上结了一层莹白的霜。

    祝小柔一向畏冷,北风灌进衣领里,从头到脚那样渗人。

    但是她总不常关窗,她还有要等的人。

    纵使她等的人还没有回来。

    她卧在房里,抱着汤婆子瑟瑟缩缩,春桃却又那样突兀地闯了进来。

    “小柔姐。“她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出来一趟吧。“

    祝小柔没有抬头,只是听见她的话,心里浮上一层隐秘的期待,于是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温温柔柔地问:“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春桃少见地有些沉默,祝小柔这时抬头,才看见她眼角的泪痕。

    “怎么……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祝小柔急忙忙下了床,看见她眼睛红得厉害,瘦削的身体只是不住发颤,她咬着嘴角努力抑制着哭声,想将嘴里的话完整地说出来。

    “六姐……六姐她过世了。”

    祝小柔听了这话,一时间有些失神,她愣了愣,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最后动了动嘴唇,只是闷闷地问了一句:“怎么……怎么弄的?怎么会……“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最后祝小柔还是快步往徐六姐房里赶,此刻她对于徐六姐的逝世,心里还没有一点实感。

    “她过世了“这样简短的一句话,轻得像是羽毛,像是散开的蒲公英,像是风里飘摇的风筝,总是落不到实处。

    毕竟徐六姐几日前还在房里和她玩笑,还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说话,她的病断断续续前些日子刚像是有了好转,还下了床,同她到城东的市集里买了几块甜糕。

    她赶到的时候,徐六正安静地睡着,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前两日徐六姐隐藏在装裹之下的苍白的脸,没有什么血色,唇像是干涸开裂的土地,乌青的眼圈掩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竟也融洽地被遮住不见。

    祝小柔尚且来不及伤怀,房外三两个劳工就推门进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徐六姐的冰冷的尸身用草席一裹,草草便抬走了。

    她垂着眸,说是物伤其类也好,说是真情流露也罢,一时之间泪水汹涌。

    没过多少日子下起了小雪,天气虽然寒冷,地上却因留有热气,雪终究没能积得下。

    祝小柔这些日子消瘦了些,也没有什么食欲,手常日里冰凉僵硬,故而也不再常常弹琴写字,每日抱着汤婆子缩在床上翻书,偶尔也教春桃写字。

    她仍旧有许多时候望着窗外发呆,从前是“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现如今是“日暮苍山远”。

    往年天气寒冷些的时候,月亮常常到她屋里来取暖,却不知道为什么,近日来得却越发少了。

    正这样想着,窗外响动,她转头,正是月亮。

    瘸着一条腿。

    不知道是怎么瘸着腿从楼外跳进来的。

    她匆忙过去关了窗子,将猫抱在怀里。

    月亮仍旧亲昵地、一如往常地绕着她的裤腿转圈圈,仍旧喵喵地朝她直叫,只是皮毛上浮着冰凉的触感,要稍稍用力才能透过淋了霜的毛感受到真切的温热的体温。

    月亮好像消瘦了一些。

    她顺着触感冰凉的皮毛,抚摸到凸出的肋骨,随着一呼一吸而颤动的身体被这骨架支撑着,从中透出不太清晰的,脉搏的跳动。

    她们在寒冷的冬夜里依偎着,汲取彼此的温度和生气。

    祝小柔忽然回忆起从前的某个相似的夜里,夏末的清凉的夜里,她也曾经与月亮这样分享过体温,那时她甚至觉得月亮的体温太过滚烫,将它推开了些。

    思绪蔓延着,如冬夜的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

    可是月亮不挂在天上,不遵循天体运行的规律,不会自如地变换圆缺。

    月亮只是一只小猫,消瘦了就是消瘦了,没有办法再自如地胖回去。

    月亮消失了也就是消失了,没有再回来过也就是没有再回来过。

    毕竟月亮只是一只小猫,在严寒的冬天销声匿迹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它像祝小柔一样,身不由己。

    转眼入了十一月,十月的天变化得太快,天从夏末秋初换成了纯粹的冬。

    等待本身是比初冬的天更寒冷的一件事情。

    沉重、压抑得像一床厚重的棉被,却并不叫人觉得温暖。

    反倒将她与棉被外面的世界,决绝地隔开了。

    这天清晨,王妈妈将她喊了过去。

    脸上不是似笑非笑,不是游刃有余,也不是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而是不加掩饰的淡漠的神色,带着隐隐的嘲弄。

    “小柔啊,还等吗?”

    祝小柔惊诧于王妈妈似是什么都知道的志在必得的态度,不明所以地回答了一句“是”。

    “傻老婆等苶汉子。”那老鸨不紧不慢抿了口水,“小柔啊,不是妈妈不体谅你,实在是这仲月以后的钱,他是一分也没给啊。到如今也见不到个人影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的规矩。”

    她蹙眉,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说出什么可反驳的话。

    她说不出付雪心到底有什么可叫她一定要等下去的、特殊的理由。

    她甚至不能说一句“他特别喜欢我”,来为这口舌的争辩扳回一城。

    独自相信这样的话太愚昧了。

    可是她偏偏独自地愚昧了那么久。

    在多少个夜风吹响了窗棂的夜里,她惊坐而起,然后怀着忐忑的心绪打开他踩过不知多少次的窗子,被寒凉的夜风消磨了日渐黯淡的希冀。

    “小柔,别让妈妈为难。”

    祝小柔垂眸,除了无力以外,她还感受到挫败。

    过去的日子原来就应当是黄粱一梦,只是平白害得她流连。

    不过,幸运的是,祝小柔最终还是没有强颜欢笑着接客。

    毕竟,她在那之前就身染恶疾。

    和沈六一样的症状,不断地咳喘,喘不上气,最后呼吸声破碎成卡在咽喉的几个尖锐的音节。

    大概是传染病一类的。

    所以早在她的负面情绪和疾病都蔓延得无法收拾之前,王妈妈就干脆地指挥着人将她裹着草席,扔到了荒山野岭。

    那天终于同她一直所愿的那样,下起了鹅毛一般的大雪。

    那天,铅灰色的云雾笼罩了天空,夜色愈深,雪花也愈发密集,棉被一样掩饰了草席下枯瘦的身躯。

    世界寂静、美丽、祥和。

    如同下了一场洁白无暇的梨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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