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选择（5）
013
新年前夕，结束了冬训的青道高中棒球部终于暂停了全部训练。所有成员获得短暂的三天假期，可以回到老家庆祝新年。
在东京度过的春夏秋冬快得让人难以察觉。时隔九个月再度踏上老家的土地，使仓持的记忆久违地被触动。他踏上熟悉的站台，猛然意识到原来如今真的已经来到了深冬，新年在即，他的高中生活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实际上，重新回到这个自己成长的地方后仓持才察觉，自己在千叶老家已经没什么能约着出来见面的朋友了。他在短暂的新年假期能够做的，竟然只有难得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消磨时间，然后在母亲拜托他去百货商店买新的贺年卡时不情不愿地提鞋出门。
正值年关，百货商店里人满为患。仓持很快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贺年卡，排在收银队伍的末尾缓步向前。
收银员的声音有些熟悉。当仓持等待对方将零钱找给自己时，对方的手却始终空悬着，不曾落下来。
仓持洋一抬头去看，惊讶地张口：“板泉？”
作为收银员在百货商店兼职的板泉丽乃是椎名纱加的好友。正因为是好友，因此，她看向仓持的目光简直冷漠到不行。她用近乎审视的视线瞥向这位自己曾经的同学，不快道：“你回来了啊。”
仓持不明白板泉对自己的态度为何急转直下，明明上次见面时她还会笑着与自己打招呼。他的表情顿了一下，问道：“椎名最近怎么样？”
听到好友的名字，丽乃紧锁的眉毛放松些许，语气依旧不爽：“既然拒绝了人家的告白，还要关心人家的近况，你在东京到底学到了什么啊。”
“告白？”
仓持洋一手中的硬币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丽乃略带嘲讽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宛若利刃一般重重地从头顶刺下来。
“你不会不知道吧，纱加喜欢你的事。”她说，“我印象中的仓持可不是这么迟钝的人。”
“啊。原来板泉是这样想我的啊。”
少年咧开嘴角，他眉尾飞扬，刚刚刹那的低落恍若是丽乃的错觉。
“不过我想应该没关系了吧，纱加大概很快就能走出来了。”她嘀咕道，“毕竟有社团的学长向她告白了嘛，说她性格爽朗又长得可爱，吃饭的样子让人看着很开心，而且很努力想要演奏好单簧管。纱加说她要考虑一下——说到底，这不就是同意了嘛！不过也怪我啦，如果不是我鼓励纱加，她也不会向你告白。喂，仓持，你到底为什么拒绝她？你讨厌她吗？”
提起“恋爱”，少女再次开启旧的话题，突然又开始为好友打抱不平，想要追问仓持不理会告白的缘由。丽乃没注意到仓持洋一僵硬的表情，他正不安地用鞋尖摩擦着地面。不多时，仓持掉转鞋尖的方向，奔着门走去。
“诶，仓持？你怎么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身后传来丽乃的呼喊，仓持洋一却越走越快，他脚底抹了油似的离开百货商店，奔跑着穿过来时的路，在从小打闹的商店街停下。
他手中紧紧攥着母亲托他来买的贺年卡，已经因他的动作而出现些许折痕。仓持沉思片刻，从刚刚买回来的贺年卡中抽出一张，向相熟的店主借来笔，伏在柜台上埋头写了什么。
笔尖划动的速度迟缓，似乎彰显着笔者的犹疑，可在某一瞬，仓持反复想起那个向她告白的学长，丽乃的话始终在大脑回荡。
“说到底，这不就是同意了嘛！”
仓持决意选择，他行笔的速度变得果断，如同他做出的决定。
*
014
回到千叶老家的前夜，仓持洋一躺在青道高中的五号房里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大约一年前自己来到东京的那一天，他乘上电车，爷爷揶揄他要快点找个女朋友，妈妈一边拭泪一边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随后电车门缓缓闭合，他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车门外姗姗来迟的少女，靠在站台的柱子上气喘吁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自己，没能来得及同自己道别。
那名少女是椎名纱加。
醒来以后，仓持感到自己头痛欲裂。直到他拖着行李登上回家的电车时，才忽然想起来，这个梦有关椎名的部分全都是错的。
那天真实的情况是，电车在轨道上轰隆隆地行驶，等到他彻底看不见站台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电话那端的椎名气喘吁吁，她似乎在蹬单车，因为仓持听到了链条转动的声音。他问：“你在哪？”
椎名将单车停在路边，回答：“我在河边，你坐的车就快经过这里了。”
“喂，比起在河边上等我经过，还是把我送上电车更有成就感吧！”
椎名静默一瞬，忽然道：“诶，仓持。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前伤害过你的人想要挽回你，你会不会答应？”
“突然提起他们做什么。你也不会原谅朝仓吧？”
“说的也是。”电话里传来椎名的笑声，“其实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别的事情。”
仓持洋一微微一愣，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垂下头顶着自己的鞋尖。
他问：“什么事？”
“仓持，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想和你说，其实我——”
属于少女的声音依旧干脆明亮，就像电车一如往日地行驶在轨道上，接近隧道后，来自深处的阴影就倾斜而下，耳边椎名的声音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仓持将手机听筒贴紧耳朵，可是依旧听不清椎名的声音。当他放下手机查看，却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
*
014
现在想来，其实她那时想说什么，自己或许或多或少已经猜到了。
可能是怀疑，可能是不安，可能是谅解，他没有继续追问。于是在那通电话之后，“椎名纱加”消失在了青道高中棒球部的仓持洋一的生活中。
他很多时候会想起她，在挥棒时、在午饭时、在教室里发呆时。椎名想要“合群”，所以时常表现得过于引人注目。而当仓持来到东京，这个灯火一样的女孩不见了，取代她的变成了让人窝火的御幸一也。
暑假集训中的某一晚，他们聚在御幸的房间里。仓持洋一被胜田前辈押住，指着他对其他前辈介绍：“这小子可是有青梅竹马的啊，真叫人不爽。”
“才不是青梅竹马。”仓持挣脱胜田前辈的束缚，又躲开伊佐敷前辈的拳头，他突然感觉自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至少前辈们探究的目光顿时全部集火于自己身上，“我和椎名只不过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在同一所学校。”
“哈？这不就是青梅竹马吗？”
伊佐敷前辈喊道，“仓持你这家伙，我以为你和我们是‘同类’呢，叛徒。”
队友们纷纷语气手臂，此起彼伏地附和起来。仓持洋一少见地感到为难，他眉头紧锁，嘟囔道：“她大概对我很失望吧。”
大家沉浸在对仓持的讨伐中，似乎并未注意他的烦恼。椎名纱加过去很多次对仓持说“加油”，可是这一切他都在离开千叶后才注意到，他逐渐从这些鼓励中获得勇气，可是椎名留下的痕迹却所剩无几。
仓持洋一再一起挥空了球棒。这一天，他的打率降到了难以入目的0.2。他支着球棒靠墙蹲下，颓然地叹气。身旁的小湊亮介突然说道：“仓持，你是不是恋爱了？”
少年的动作停拍一瞬，随后猛地回头：“诶？”
“你喜欢那位‘椎名’同学吧。”前辈面带笑意，声音却透露出些许了然，“个人情绪可不能带到训练里，你该不会想从一军被踢出去了吧。”
仓持少见地没有反驳。他的固执被一个更大的消息压过了。他抓紧胸口，心脏仍旧在剧烈跳动，可是他还是感受到呼吸不畅。
“抱歉。”仓持洋一扯动嘴角，“我不会再让个人情绪影响到自己的状态了。”
小湊前辈弯起笑眼，他低头调整手套，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有些问题没有给出答案，倒不如自己去找——说起来，你做好‘选择’的准备了吗？”
仓持呆滞地望着自己的“二游间”搭档走向球场，良久才重新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奔向自己应该守备的内野，却仍忍不住思考——
他要为什么样的“选择”做出准备呢？
新年前夕，结束了冬训的青道高中棒球部终于暂停了全部训练。所有成员获得短暂的三天假期，可以回到老家庆祝新年。
在东京度过的春夏秋冬快得让人难以察觉。时隔九个月再度踏上老家的土地，使仓持的记忆久违地被触动。他踏上熟悉的站台，猛然意识到原来如今真的已经来到了深冬，新年在即，他的高中生活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实际上，重新回到这个自己成长的地方后仓持才察觉，自己在千叶老家已经没什么能约着出来见面的朋友了。他在短暂的新年假期能够做的，竟然只有难得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消磨时间，然后在母亲拜托他去百货商店买新的贺年卡时不情不愿地提鞋出门。
正值年关，百货商店里人满为患。仓持很快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贺年卡，排在收银队伍的末尾缓步向前。
收银员的声音有些熟悉。当仓持等待对方将零钱找给自己时，对方的手却始终空悬着，不曾落下来。
仓持洋一抬头去看，惊讶地张口：“板泉？”
作为收银员在百货商店兼职的板泉丽乃是椎名纱加的好友。正因为是好友，因此，她看向仓持的目光简直冷漠到不行。她用近乎审视的视线瞥向这位自己曾经的同学，不快道：“你回来了啊。”
仓持不明白板泉对自己的态度为何急转直下，明明上次见面时她还会笑着与自己打招呼。他的表情顿了一下，问道：“椎名最近怎么样？”
听到好友的名字，丽乃紧锁的眉毛放松些许，语气依旧不爽：“既然拒绝了人家的告白，还要关心人家的近况，你在东京到底学到了什么啊。”
“告白？”
仓持洋一手中的硬币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丽乃略带嘲讽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宛若利刃一般重重地从头顶刺下来。
“你不会不知道吧，纱加喜欢你的事。”她说，“我印象中的仓持可不是这么迟钝的人。”
“啊。原来板泉是这样想我的啊。”
少年咧开嘴角，他眉尾飞扬，刚刚刹那的低落恍若是丽乃的错觉。
“不过我想应该没关系了吧，纱加大概很快就能走出来了。”她嘀咕道，“毕竟有社团的学长向她告白了嘛，说她性格爽朗又长得可爱，吃饭的样子让人看着很开心，而且很努力想要演奏好单簧管。纱加说她要考虑一下——说到底，这不就是同意了嘛！不过也怪我啦，如果不是我鼓励纱加，她也不会向你告白。喂，仓持，你到底为什么拒绝她？你讨厌她吗？”
提起“恋爱”，少女再次开启旧的话题，突然又开始为好友打抱不平，想要追问仓持不理会告白的缘由。丽乃没注意到仓持洋一僵硬的表情，他正不安地用鞋尖摩擦着地面。不多时，仓持掉转鞋尖的方向，奔着门走去。
“诶，仓持？你怎么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身后传来丽乃的呼喊，仓持洋一却越走越快，他脚底抹了油似的离开百货商店，奔跑着穿过来时的路，在从小打闹的商店街停下。
他手中紧紧攥着母亲托他来买的贺年卡，已经因他的动作而出现些许折痕。仓持沉思片刻，从刚刚买回来的贺年卡中抽出一张，向相熟的店主借来笔，伏在柜台上埋头写了什么。
笔尖划动的速度迟缓，似乎彰显着笔者的犹疑，可在某一瞬，仓持反复想起那个向她告白的学长，丽乃的话始终在大脑回荡。
“说到底，这不就是同意了嘛！”
仓持决意选择，他行笔的速度变得果断，如同他做出的决定。
*
014
回到千叶老家的前夜，仓持洋一躺在青道高中的五号房里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大约一年前自己来到东京的那一天，他乘上电车，爷爷揶揄他要快点找个女朋友，妈妈一边拭泪一边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随后电车门缓缓闭合，他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车门外姗姗来迟的少女，靠在站台的柱子上气喘吁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自己，没能来得及同自己道别。
那名少女是椎名纱加。
醒来以后，仓持感到自己头痛欲裂。直到他拖着行李登上回家的电车时，才忽然想起来，这个梦有关椎名的部分全都是错的。
那天真实的情况是，电车在轨道上轰隆隆地行驶，等到他彻底看不见站台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电话那端的椎名气喘吁吁，她似乎在蹬单车，因为仓持听到了链条转动的声音。他问：“你在哪？”
椎名将单车停在路边，回答：“我在河边，你坐的车就快经过这里了。”
“喂，比起在河边上等我经过，还是把我送上电车更有成就感吧！”
椎名静默一瞬，忽然道：“诶，仓持。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前伤害过你的人想要挽回你，你会不会答应？”
“突然提起他们做什么。你也不会原谅朝仓吧？”
“说的也是。”电话里传来椎名的笑声，“其实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别的事情。”
仓持洋一微微一愣，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垂下头顶着自己的鞋尖。
他问：“什么事？”
“仓持，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想和你说，其实我——”
属于少女的声音依旧干脆明亮，就像电车一如往日地行驶在轨道上，接近隧道后，来自深处的阴影就倾斜而下，耳边椎名的声音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仓持将手机听筒贴紧耳朵，可是依旧听不清椎名的声音。当他放下手机查看，却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
*
014
现在想来，其实她那时想说什么，自己或许或多或少已经猜到了。
可能是怀疑，可能是不安，可能是谅解，他没有继续追问。于是在那通电话之后，“椎名纱加”消失在了青道高中棒球部的仓持洋一的生活中。
他很多时候会想起她，在挥棒时、在午饭时、在教室里发呆时。椎名想要“合群”，所以时常表现得过于引人注目。而当仓持来到东京，这个灯火一样的女孩不见了，取代她的变成了让人窝火的御幸一也。
暑假集训中的某一晚，他们聚在御幸的房间里。仓持洋一被胜田前辈押住，指着他对其他前辈介绍：“这小子可是有青梅竹马的啊，真叫人不爽。”
“才不是青梅竹马。”仓持挣脱胜田前辈的束缚，又躲开伊佐敷前辈的拳头，他突然感觉自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至少前辈们探究的目光顿时全部集火于自己身上，“我和椎名只不过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在同一所学校。”
“哈？这不就是青梅竹马吗？”
伊佐敷前辈喊道，“仓持你这家伙，我以为你和我们是‘同类’呢，叛徒。”
队友们纷纷语气手臂，此起彼伏地附和起来。仓持洋一少见地感到为难，他眉头紧锁，嘟囔道：“她大概对我很失望吧。”
大家沉浸在对仓持的讨伐中，似乎并未注意他的烦恼。椎名纱加过去很多次对仓持说“加油”，可是这一切他都在离开千叶后才注意到，他逐渐从这些鼓励中获得勇气，可是椎名留下的痕迹却所剩无几。
仓持洋一再一起挥空了球棒。这一天，他的打率降到了难以入目的0.2。他支着球棒靠墙蹲下，颓然地叹气。身旁的小湊亮介突然说道：“仓持，你是不是恋爱了？”
少年的动作停拍一瞬，随后猛地回头：“诶？”
“你喜欢那位‘椎名’同学吧。”前辈面带笑意，声音却透露出些许了然，“个人情绪可不能带到训练里，你该不会想从一军被踢出去了吧。”
仓持少见地没有反驳。他的固执被一个更大的消息压过了。他抓紧胸口，心脏仍旧在剧烈跳动，可是他还是感受到呼吸不畅。
“抱歉。”仓持洋一扯动嘴角，“我不会再让个人情绪影响到自己的状态了。”
小湊前辈弯起笑眼，他低头调整手套，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有些问题没有给出答案，倒不如自己去找——说起来，你做好‘选择’的准备了吗？”
仓持呆滞地望着自己的“二游间”搭档走向球场，良久才重新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奔向自己应该守备的内野，却仍忍不住思考——
他要为什么样的“选择”做出准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