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选择（6）
015
照仓持原本的设想，他会把这张贺年卡投到椎名家门口的信箱中，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他循着自己童年的记忆摸去那栋气派的一户建门前。房子漆黑一片，似乎没人在家。仓持松了口气，他正将贺年卡半插进信箱的入口，始终未能坚定将它投进去的决心，开窗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
“仓持？”
她半个身子都从窗户中探出来。等到站在自家门前的少年抬起头后，她才惊讶又欣喜地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仓持洋一的手猛地一抖，信箱中传出东西坠入的声响。他仰头看去，位于二楼的窗户关上了。不出片刻，她就拉开了家门。她穿过院子，打开紧闭的院门。仓持洋一望着她，直到同她对视的瞬间，才回过神似的，红着脸退了一步。
少女的动作僵住了，院门就这样停在展开一半的位置。触上她受伤的目光，仓持洋一的心中有什么地方松动了。他大步向前，先主人一步推开了大门，她也反应过来，笑着道：“快请进吧。”
相识十余载，仓持洋一终于第一次踏进了椎名家。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往后会经常走上这个玄关，仍沉浸在初次来到同龄女生家中的紧张中。
厨房中传来叮叮咣咣的声响。不多时，她端着饮料和零食走出来。少女脸颊微红，将杯子和碟子从托盘中取出，眼睛始终没有看向仓持：“我不知道你们对吃的东西有没有要求，就随便拿了一点。”
二人面对面坐着，气氛凝重地静默着，谁都没有先开口。她率先打破寂静，笑着说：“过得真快啊，马上就要春天了。仓持去东京也有一年的时间了。我有看你们的比赛哦，虽然是电视上的直播。强校果然不一样啊，青道就是和我们学校那种中游队伍不一样——”
她突然噤声。她小心翼翼地瞥向努着嘴的仓持洋一。对方默不作声，双手交叠在身前，让人捉摸不透。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少女挠了挠额角，假装自己并未因仓持的冷漠而感到失落。她拿起一颗糖放进嘴里，将糖纸反复折叠又再次展开、压平。仓持洋一的视线落在那张惨遭蹂躏的、亮闪闪的糖纸上，说道：“社团活动怎么样？”
“诶？”
“你加入了吹奏乐部吧？虽然是板泉告诉我的，但我确实记得你说要演奏单簧管给我应援。”仓持说，“没能得到椎名你的应援很可惜，不过你能继续演奏单簧管真是太好了。”
“啊，你说这个啊。嗯，我在吹单簧管哦，不过技术很差劲就是了。”她吐了吐舌头，试图用俏皮话将这个话题揭过。她拿起遥控器：“好了好了，别再说我了。我把电视打开吧。”
她家的电视一打开就停在了体育频道上，现在正在转播职棒的比赛，进入了白热化的第八轮，两队的比分仍是1:0，场上的气氛很焦灼。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佯装自己对仓持洋一凝视自己的强烈目光毫无察觉。可是罕见地对棒球都不再感兴趣的仓持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端起饮料又放下，如此反复很多次，他终于开口了。
“椎名，我离开千叶那天，你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撞上她惊诧的眼神，仓持感到有些心虚。他说：“那趟电车不是会经过隧道嘛，信号实在很差，所以我完全没有听见你说的话。等信号恢复的时候你已经挂了——所以啊，椎名，你那天到底和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这种事……”她登时红了脸。她的瞳孔调皮地四处乱晃，又在某一刻突然望向仓持，坚定道：“是‘鼓励’吧？对，我想祝你早点成为正选！现在看来我的祝愿成真了嘛，仓持的表现超精彩的，就连我爸爸都赞不绝口呢！”
电视传来球棒击中棒球的声音，悠远而绵长，划过了球场的上空。解说员激动地喊，这支长打拉平了比分，胜负不定，比赛仍未结束。
与电视中的比赛的热烈气氛不同，起居室里的二人气氛格外僵硬。仓持第一次用这样冰冷且生硬的语气呼喊她的名字，一瞬间就将她冻在原地。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却仍在心中不解——为什么几十秒前还和自己平常地聊着天的仓持，突然就发怒了呢？
记忆中，仓持洋一从不发火。就算对待“敌人”，他也总是恣意地大笑，用自己最擅长的飞踢将对方踹倒在地。屈指可数的几次怒火，她印象最深的，还是在中学的棒球活动室前的那次。
可是此时此刻，她确信自己眼前的仓持正在生气。他忽然长叹一声，俯身将额头抵在撑在膝盖上的拳头上。她想要慰问，却又因莫名产生的胆怯望而止步。有件事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她喜欢了很久的男孩，似乎因这一年东京之行而让她感到遥远。
“对不起。”
仓持洋一的声音使她脑袋里乱七八糟的遐想一刹那全部变成泡沫。她来不及思考原因，急切地反驳：“才不是呢，仓持你没有任何事需要向我道歉！”
“不甘心。”仓持喊道。他紧蹙的眉宇下的双眸盈满了困惑，“我只是感到不甘心。如果不是板泉告诉我，你的事情我根本不会知道。我以前从没意识到，其实我完全都不了解你。你是怎么想的、想要做什么，我全都不清楚。”
她瞪大眼睛，听到少年的话，她过载的头脑终于开始缓慢运作。“丽乃也真是的！”她口不择言地抱怨着。可当她看向仓持，对方只是用颇为无奈、但又满是不解的目光呆坐着。
“算了。”
良久，仓持洋一站起身，他似乎做下了某种决定。她送他到玄关，少年系好鞋带，站起身：“你的学校，和我的队伍，迟早会碰上。练习赛也好，正式比赛也罢，椎名，我们会成为对手的。”
她迟疑片刻，轻轻点了头。
“说真的，我以前从没想过我们会不在一起。”仓持将手插进口袋，将侧脸留给她，“虽然成为朋友的时间很短，但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和你做同学，现在偶尔还会不适应呢。”
“没关系。”她露出微笑，“即便如此，我也会为你加油的。下次见面，一定会是在甲子园吧？”
“你坐在看台上，我站在球场上？那我们的学校不就是对手嘛。”
“有什么不好。”她欢快地回答，语气并未动摇，“这样的话，我也算是在为你演奏了。”
她做出握着单簧管的动作，抬起手指假装按下乐器的按键。
好奇怪。仓持洋一想。明明没有乐器，他却好像听到了很动听的曲调。
照仓持原本的设想，他会把这张贺年卡投到椎名家门口的信箱中，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他循着自己童年的记忆摸去那栋气派的一户建门前。房子漆黑一片，似乎没人在家。仓持松了口气，他正将贺年卡半插进信箱的入口，始终未能坚定将它投进去的决心，开窗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
“仓持？”
她半个身子都从窗户中探出来。等到站在自家门前的少年抬起头后，她才惊讶又欣喜地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仓持洋一的手猛地一抖，信箱中传出东西坠入的声响。他仰头看去，位于二楼的窗户关上了。不出片刻，她就拉开了家门。她穿过院子，打开紧闭的院门。仓持洋一望着她，直到同她对视的瞬间，才回过神似的，红着脸退了一步。
少女的动作僵住了，院门就这样停在展开一半的位置。触上她受伤的目光，仓持洋一的心中有什么地方松动了。他大步向前，先主人一步推开了大门，她也反应过来，笑着道：“快请进吧。”
相识十余载，仓持洋一终于第一次踏进了椎名家。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往后会经常走上这个玄关，仍沉浸在初次来到同龄女生家中的紧张中。
厨房中传来叮叮咣咣的声响。不多时，她端着饮料和零食走出来。少女脸颊微红，将杯子和碟子从托盘中取出，眼睛始终没有看向仓持：“我不知道你们对吃的东西有没有要求，就随便拿了一点。”
二人面对面坐着，气氛凝重地静默着，谁都没有先开口。她率先打破寂静，笑着说：“过得真快啊，马上就要春天了。仓持去东京也有一年的时间了。我有看你们的比赛哦，虽然是电视上的直播。强校果然不一样啊，青道就是和我们学校那种中游队伍不一样——”
她突然噤声。她小心翼翼地瞥向努着嘴的仓持洋一。对方默不作声，双手交叠在身前，让人捉摸不透。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少女挠了挠额角，假装自己并未因仓持的冷漠而感到失落。她拿起一颗糖放进嘴里，将糖纸反复折叠又再次展开、压平。仓持洋一的视线落在那张惨遭蹂躏的、亮闪闪的糖纸上，说道：“社团活动怎么样？”
“诶？”
“你加入了吹奏乐部吧？虽然是板泉告诉我的，但我确实记得你说要演奏单簧管给我应援。”仓持说，“没能得到椎名你的应援很可惜，不过你能继续演奏单簧管真是太好了。”
“啊，你说这个啊。嗯，我在吹单簧管哦，不过技术很差劲就是了。”她吐了吐舌头，试图用俏皮话将这个话题揭过。她拿起遥控器：“好了好了，别再说我了。我把电视打开吧。”
她家的电视一打开就停在了体育频道上，现在正在转播职棒的比赛，进入了白热化的第八轮，两队的比分仍是1:0，场上的气氛很焦灼。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佯装自己对仓持洋一凝视自己的强烈目光毫无察觉。可是罕见地对棒球都不再感兴趣的仓持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端起饮料又放下，如此反复很多次，他终于开口了。
“椎名，我离开千叶那天，你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撞上她惊诧的眼神，仓持感到有些心虚。他说：“那趟电车不是会经过隧道嘛，信号实在很差，所以我完全没有听见你说的话。等信号恢复的时候你已经挂了——所以啊，椎名，你那天到底和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这种事……”她登时红了脸。她的瞳孔调皮地四处乱晃，又在某一刻突然望向仓持，坚定道：“是‘鼓励’吧？对，我想祝你早点成为正选！现在看来我的祝愿成真了嘛，仓持的表现超精彩的，就连我爸爸都赞不绝口呢！”
电视传来球棒击中棒球的声音，悠远而绵长，划过了球场的上空。解说员激动地喊，这支长打拉平了比分，胜负不定，比赛仍未结束。
与电视中的比赛的热烈气氛不同，起居室里的二人气氛格外僵硬。仓持第一次用这样冰冷且生硬的语气呼喊她的名字，一瞬间就将她冻在原地。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却仍在心中不解——为什么几十秒前还和自己平常地聊着天的仓持，突然就发怒了呢？
记忆中，仓持洋一从不发火。就算对待“敌人”，他也总是恣意地大笑，用自己最擅长的飞踢将对方踹倒在地。屈指可数的几次怒火，她印象最深的，还是在中学的棒球活动室前的那次。
可是此时此刻，她确信自己眼前的仓持正在生气。他忽然长叹一声，俯身将额头抵在撑在膝盖上的拳头上。她想要慰问，却又因莫名产生的胆怯望而止步。有件事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她喜欢了很久的男孩，似乎因这一年东京之行而让她感到遥远。
“对不起。”
仓持洋一的声音使她脑袋里乱七八糟的遐想一刹那全部变成泡沫。她来不及思考原因，急切地反驳：“才不是呢，仓持你没有任何事需要向我道歉！”
“不甘心。”仓持喊道。他紧蹙的眉宇下的双眸盈满了困惑，“我只是感到不甘心。如果不是板泉告诉我，你的事情我根本不会知道。我以前从没意识到，其实我完全都不了解你。你是怎么想的、想要做什么，我全都不清楚。”
她瞪大眼睛，听到少年的话，她过载的头脑终于开始缓慢运作。“丽乃也真是的！”她口不择言地抱怨着。可当她看向仓持，对方只是用颇为无奈、但又满是不解的目光呆坐着。
“算了。”
良久，仓持洋一站起身，他似乎做下了某种决定。她送他到玄关，少年系好鞋带，站起身：“你的学校，和我的队伍，迟早会碰上。练习赛也好，正式比赛也罢，椎名，我们会成为对手的。”
她迟疑片刻，轻轻点了头。
“说真的，我以前从没想过我们会不在一起。”仓持将手插进口袋，将侧脸留给她，“虽然成为朋友的时间很短，但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和你做同学，现在偶尔还会不适应呢。”
“没关系。”她露出微笑，“即便如此，我也会为你加油的。下次见面，一定会是在甲子园吧？”
“你坐在看台上，我站在球场上？那我们的学校不就是对手嘛。”
“有什么不好。”她欢快地回答，语气并未动摇，“这样的话，我也算是在为你演奏了。”
她做出握着单簧管的动作，抬起手指假装按下乐器的按键。
好奇怪。仓持洋一想。明明没有乐器，他却好像听到了很动听的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