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苍派所在的流云山,得名于山中云气深幽,如同一条玉带沿着山周缭绕流动,山峰竞秀、四时溪流不断,浮岚暖翠、杳霭流玉恍若仙境。

    外界传闻这流云山曾住过神仙,此神仙不喜寒冬凛冽,便在流云山设下结界。从此流云山没有银装素裹,一年四季粉紫青黛、绿意盎然。

    二月初六,东华帝君圣诞,乾苍派举行斋醮仪。掌门禅息真人领着弟子旋绕仪坛边的香炉和烛灯,边巡行边口诵《步虚辞》。

    震天的笙、管、云锣声传得很远。一个身着青衣挽着裤腿踩在溪水中的小道童叉腰对着乾苍宫愤声道:“到底是谁这么卖力气,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骂完她又举着抄鱼网耐心地等着,清风拂过,岸边粉白的桃花纷纷落入潺潺溪水中。刚刚被惊跑的鱼又游了回来,张嘴衔了一片花瓣,还没等它吞下,便被一个网兜兜住。

    小道童很是得意,如灵鸟一般清脆地笑声传遍树林:“你跑呀,你再跑呀!今晚就炖了你。”

    将鱼抛向岸边的草地,她继续站在溪水中举着抄渔网装木头,等着下一条鱼自投罗网。浑不知身后有一条乌黑的水蛇慢慢朝她游近。

    小道童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水蛇吐着芯子慢慢抬起了头,正当它张开獠牙准备攻击时,岸上传来一阵呼唤声。

    “亭瞳、亭瞳。”

    一个着紫衫的女子朝这边走来,水蛇悄没声息的掩入溪边的草丛。

    来到溪边的清瑶看着小师妹一身的泥泞,扶额骂道:“你看看你跟个泥猴一样,还有点小娘子的样子没?”

    亭瞳朝清瑶笑得眉眼弯弯,指着草地上横七竖八的鱼道:“师姐,我今天抓了好多鱼,你想不想吃鱼脍?想吃让五师兄给你做,他刀工最好,保证每片鱼肉都薄得看清楚人影。”

    清瑶没好气道:“你不用卖乖!我们斋醮都快忙死了,你倒来这躲清闲。也不怕师傅用拂尘揍你。还不赶快滚上来,流云山的风是暖的,可水是凉的。二月天玩水,你想作病是不是?”

    挨了骂的亭瞳一点都不虚,蹚着溪水理直气壮道:“上次岁腊我不小心把东皇大帝的披风给点着了,师傅勒令以后的斋醮我只能在旁边看着,敢摸一下法器就打断我的腿。没我的事我还呆着干嘛?还是你们不使唤我就不痛快,那么多小侲子还不够你们使唤么?”

    来寻她本也不是因为她偷懒的事,清瑶不想和她做口舌之争。朝她招手道:“你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大师兄回来了。”

    去龙虎山修行五年的大师兄回来了!这可是个好消息!

    亭瞳三两步奔上岸,随手折了一根柳枝,抠着鱼儿的腮把他们串成一串,拎着鞋子跟清瑶回乾苍宫。一路上嘴也不闲着。

    “大师兄晋了天师是不是很威风。”

    “嗯,看着更不好惹了,你皮绷紧一点。”

    “师姐你真不吃鱼脍呀?你不吃我可就让五师兄把这些鱼全炖了啊!我爱吃炖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几条破鱼怎么吃,信不信我把你给炖了?”

    亭瞳瘪着嘴腹诽,整个乾苍派就属四师姐最凶,惹不起、惹不起。

    回到乾苍宫时斋醮已经结束,身着赤布袴褶的侲子们正在收拾仪坛和法器。清瑶看着殿前一群人围着大师兄暗暗道了声糟。本想让亭瞳悄悄回房梳洗换套衣服,现在被撞个正着。以大师兄的性子,这顿教训亭瞳是躲不过了。

    正琢磨着怎么不引人注意把亭瞳扔回房间,没想到这小傻子见到大师兄,兴奋得像山下茶棚里的大黄一样,自投罗网蹦跳着冲寄晏挥手:“大师兄,大师兄,是我,般般。”

    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蛋.......清瑶头疼扶额。

    寄晏听见有人喊他,偏头朝声音来源看去。这一看眉头忍不住蹙紧。他印象中乖巧可人的小师妹像被人偷换了一样。

    发髻散乱,外袍没系腰带,裤脚一高一低,一双细瘦的小腿满是黑泥不算还没穿鞋。她脸上亮晶晶的那两片是什么玩意,长藓了?小娘子脸上长藓还得了........哦,是鱼鳞啊!

    今天乾苍宫不是做斋醮仪么,她手上的鱼和抄网是怎么回事?他厉眼扫向松官和子明,你们是怎么带孩子的?

    松官和子明接收到大师兄眼中的责备很是心虚,二师兄子明咳嗽一声后开始冲亭瞳使眼色:“你是不是听说大师兄回来专门去给他抓鱼了?真是乖,把鱼给你五师兄快回房换衣服,二月天的溪水可凉、可凉了,你别冻着了。”

    松官在一旁连连点头:“啊对、对、对,把鱼给我,今晚咱们吃全鱼宴,你快回房。”

    大师兄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两个师兄拼命给她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亭瞳总算醒悟过来。把鱼甩给松官,扔下一句‘我回房沐浴’飞也似的跑了。

    “我去收拾鱼。”松官拎着鱼转身去了厨房。

    “那些法器也不知道侲子们有没有按规矩收摆归位,我得去看看。”清瑶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后退。

    看大家都轻松退场,子明绞尽脑汁后用折扇一拍脑袋道:“大师兄回来这么大的喜事三师弟还不知道,我去跟他说一声。顺便看看他今天还吐血么,不吐就让他出来大家一起吃顿饭,庆祝大师兄晋升天师。”

    刚才还热热闹闹围满了人,顷刻间便走得一干二净,只剩禅息真人双手插袖笑眯眯地看着他:“多年不见,你这帮师弟、师妹们,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亲切、友爱?”

    寄晏面无表情地睨着禅息真人:“做完斋醮仪不是应该斋戒么?你们竟然要吃全鱼宴,大荤、小五荤一起来?”

    禅息真人仿佛才想到一般击掌顿脚哎呀一声道:“亭瞳刚刚去玩水,我得去交待苍官炖鱼的时候要多放点姜和胡椒给她驱驱寒,着凉了可不得了。”说完拂尘一甩,掐了个隐身诀,遁了。

    寄晏站在你空无一人的大殿门前闭眼匀息。他不过才离开短短五年,乾苍派从上到下就没规矩到这种地步了?

    拨乱反正迫在眉睫!

    虽然大师兄一回来就让大家如履薄冰,但久别重逢,大家还是十分高兴的。寄予厚望地弟子荣光归故里,禅息真人捋着胡子宣布,今晚的团圆晚宴合餐,你们师兄弟许久未见正应该亲亲热热地围一桌。分餐一个都不挨着一个,太生分了。

    待小侲子们摆好宴菜,斟上酒水,禅息真人举杯道:“这第一杯酒,恭贺寄晏晋升天师,望尔等以他为榜样,焚膏继晷、兀兀穷年方可径行直遂、青云万里。”

    寄晏举杯垂首:“师傅谬赞,徒儿愧不敢受。若无师门栽培和师傅的敦敦教诲,以及同门手足的深情厚谊,哪会有徒儿的今日?”

    禅息真人抚着胡须笑得很欣慰。他这个大徒弟场面话还是说得很好听的嘛!果然是乾苍派的门面担当。

    和乐的气氛和炖鱼汤的热气映得亭瞳小脸红扑扑的。最疼她的大师兄回来她太高兴了。兴奋地举着酒杯对寄晏道:“大师兄,什么都不说,都在酒里了。咱们师兄妹干一杯。”

    寄晏……什么都在酒里了?你给我把杯子放下。这么豪迈的祝酒词是谁教她的?

    板起脸刚想教训亭瞳几句,一杯酒下肚的三师弟忽然脸色大变的捂住嘴。

    一杯素酒就醉了?他记得三师弟挺有酒量的呀!

    说这时迟、那时快,亭瞳伸脚从桌底勾出一个铜盆踢到三师兄承恒脚下。

    “噗、哇。”承恒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寄晏眼神一冷,有人下毒。他正欲让众师弟、师妹停筷,却见众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继续推杯换盏。

    只有亭瞳一边帮承恒拍背一边热心的给他解释:“大师兄,三师兄没事,吐个半盆就好了。你先吃你的,不用管。”

    寄晏闻言冷峻地脸差点裂开。什么叫没事?什么人吐血一吐就吐半盆子的?他还以为二师弟说三师弟吐血是怕挨骂,为开溜找的借口,没想到三师弟是真吐呀!

    禅息真人端着酒杯笑眯眯道:“你三师弟一心炼丹,丹药吃杂了相克,没什么大事。”

    丹药相克还没什么大事?那什么事情才算大?

    寄晏木着一张脸问禅息真人:“师傅就看着三师弟这么一盆一盆的吐,也不管管?”

    禅息真人拍拍额头一副差点忘了的模样吩咐松官道:“你记得明天下山买一盆猪红回来给承恒补一补。”

    亭瞳连忙补充:“五师兄,记得再买点红糖、枸杞、红豆、红枣、花生,给三师兄煮五红汤。”

    寄晏闭眼匀息。吃什么五红汤,当三师弟做月子么?

    上梁不正,下梁更是歪得离谱。

    拨乱反正,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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