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远宁一大早从酒店出发,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前往天源总部。

    初春清晨,空气格外清新,江州的草木大有复苏的迹象,绿化带里隐约冒出几朵小花,匆匆过路的行人却无心欣赏,忙着撞向疲惫的一天。

    她的心情比起这些急促的脚步要放松许多。

    面试向来是她最擅长的东西。

    找工作那会儿,她是校友里的offer王,一面一个准。

    梁以恩替她担心,虽说她那天帮了梁以恒,可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对她格外开恩,只会更严苛。

    她觉得梁以恩多虑了,她本就没想让梁以恒放水,况且天源的面试官再刁钻,还能有华尔街狼群难搞?

    孟远宁从七岁起就再也没有过不自信的时候。她向来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体育、音乐、绘画……只要她想学,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她妈妈常说,人啊,就是得自信起来,盲目自信也罢,总算活得不憋屈。

    其实初到国外时,她很胆小,沉默寡言。直到有一次,她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不知为何,那天她突然爆发,狠狠咬住对方的腿,牙齿触碰到鲜血,都不肯松口。

    学校扬言要开除她,她不知所措,养父母却坚定地站在她身后,为她撑腰。

    从那时起,她再也不是只会躲在角落、默默无声的女孩,那种对抗中获得的力量,像是一道开关,从此不再关闭。

    她憋屈了几年,后来的人生的确豁然开朗。

    早上天气还有些凉,她穿了一件长风衣,内里是一套收腰版型的黑色西装,长发盘起,干练又不失柔美。

    进公司时,前台把她认成到访的客户,听说她说是来面试,不由一惊。

    天源的总裁助理,薪资比业内同职位要高出一倍,虽说顶头上司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来投简历的人还是挤破头。

    一轮二轮刷掉的名校高材生有几十个,到终面除孟远宁外还剩六个人,他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国内top院校毕业或是名校海归。

    孟远宁最后一个面试,她见前面的人走出来,表情都不太妙,还有人聚在一起在抱怨,说自己明明已经回答得很好了,梁总的表情还是不满意。

    梁以恒亲自面试?不知道再见他场面会不会很尴尬,孟远宁倒是有点期待。

    此刻,会议室内,梁以恒皱着眉头,把刚刚面试过的简历扫到一边。

    他翻开孟远宁的简历,目光多停留了几秒,但还是合上,推到总经理刘永历面前。

    刘永历习惯了他的挑剔,只是笑着接过来,坐在最中间的主面试官邹慧却汗流浃背,手指紧紧攥着。

    夹在两位大领导中间,她比面试者还紧张。

    下一个面试者进来前,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保持镇定。“请坐。”

    孟远宁从容不迫,眼神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在梁以恒身上定格住,向他投去一抹笑,好像在说,很高兴再见到你。

    梁以恒却没有理会,甚至避开她的视线,把头扭向一边。

    孟远宁微微一笑,他果然和梁以恩说得一样冷血。

    邹慧虽保持镇定,但心里却在暗暗揣测梁以恒的情绪波动。这个举动被邹惠视作孟远宁死刑宣判,不过流程还是要走一走。

    “自我介绍就不必了,我们开门见山。你怎么理解总助这个岗位。”

    “我觉得总助就像电脑OS,需要协调硬件软件之间的沟通,管理应用程序的执行和优先级,确保CPU资源得到最有效利用,并且帮助CPU在高负荷的情况下保持稳定运行。”

    说到最后一句,孟远宁又把目光落在梁以恒身上。

    邹惠连连点头,他边上坐着的CPU,超高负荷运行,他们这些小零件天天提心吊胆,是需要个强大的OS来稳一稳。

    “看你简历,你从小在国外长大,有很好的发展前景,为什么选择回国?”

    “这里有我一段很重要的回忆。”孟远宁实话实说。

    听了那么多面试官话,这个回答倒是挺新奇。

    梁以恒不动声色地转回来,余光扫过她。听到‘回忆’二字,他的手指轻轻顿在桌面上。空气似乎停滞了一秒,他的眉宇微不可见地皱起,孟远宁的眼睛变得愈发熟悉,竟好似在他的过去出现过。

    “所以你是因为个人情感原因回国。”

    “是。”

    “你只在国内生活到六岁,六岁前的回忆这么重要?”

    邹慧燃起好奇心,一般人,六岁前的记忆早都模糊了,她居然会为了这回国?

    她不知道,其实这段回忆在孟远宁心里,也是朦胧的,但始终无法忘却。

    “我们每天会忘记的事很多,只要是能留在回忆里的,不管好或坏,都很重要,都值得珍惜。”

    梁以恒听到这话忽地心头一紧,珍惜回忆?她说得轻巧,痛苦的回忆要怎么珍惜。

    他只想拼命丢掉,却追着跑。

    邹慧却不由得点头,思索话中的哲理,顿了几秒,发现有些跑题,她又立刻追加了几个常见问题。

    孟远宁的回答总是从容自信,同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格外“好听”。

    面试到尾声,连刘永历都露出赞许之色,可惜梁以恒看起来还是不为所动。

    七个人,没有一个他满意。

    “你觉得孟远宁怎么样?”刘永历对她印象深刻。

    “和他们没什么分别。”梁以恒漫不经心道。

    他心绪起伏,理智却压制他的波澜,告诉他,她没什么特别的。

    “她的学历职历在这些人里都是最优秀的,而且,她有一点和别人都不一样。”

    刘永历跟着他父亲梁振惟很多年,看着他从青年长到现在,私下算是他的长辈。他还记得第一次见梁以恒,十几岁的小孩,那眼神竟看得他背后发毛,多年过去,更加凌厉。

    “她不怕你。”

    众多面试者中,她是唯一一个敢一直看向梁以恒的人。

    “是吗?”梁以恒脑中闪过她的凝视,镇定自若,的确没有丝毫畏惧,甚至带着些许笑意。

    她不怕他,也许是因为见过他最脆弱的样子。

    “或许可以给她一个机会试试。”邹慧也忍不住劝他。

    她入职的时候,刚好赶上梁以恒进公司实习,由徐永历亲自带着。那几年他只是在普通岗位,直到两年前,董事长才放权给他,开启了全公司上下苦不堪言的日子。

    他有能力,但半点不近人情。前助理个顶个有能力,可在他面前总是畏缩,也许孟远宁真的不一样。

    “那就试试。”

    梁以恒只当给他们面子。

    *

    收到人事部消息时,孟远宁正在收拾行李。

    她心里清楚,取得梁以恒信任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持久战在所难免,她也不可能一直窝在酒店里。

    找房子不容易,幸好梁以恩倾情赞助一套住宅,顺便给了她一个大惊喜——房子在梁以恒家对面。

    梁以恒住的大平层是他母亲生前所买,后来梁父把同层的另一套也买了下来,使用权自然而然地落到梁以恩头上,只是她怕梁以恒不高兴,所以不敢去住。

    孟远宁本想拒绝,可梁以恩说得有道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快些获得信任,得全方位拉近距离。

    她打算入职之后再搬过去,按梁以恒多疑的性格,她作为梁以恩的朋友,还住对面,肯定觉得她心思不纯。

    不管了,见招拆招吧。

    *

    天源集团办公室,众人围在一起,低声讨论。

    “听说新助理今天来报到,我赌五十,撑不过两个月。”

    “两个月?上一个那么精明能干,才撑了一个半月不到,这个我猜一个月顶天。”

    “我赌二百,半个月。”

    “那也不至于吧,毕竟是梁总自己选的人。”有人质疑道。

    “我听慧姐说,梁总是看在刘总面子上才收的。”

    “她来得太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撞上我们刚丢了大单子。”

    “可怜呐,不过这回总算不用牵连我们人事部。”有人摇头叹息。

    “咳咳……”

    邹慧像鬼似的,突然出现在门口,吓得众人一激灵。

    她身后的面孔出现时,所有人的表情又从惊吓变为惊讶。

    米色风衣搭配着缎面长裙,卷发自然披散在肩头,身姿轻盈而优雅,整个人干练明艳。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新来的总裁助理,孟远宁。”邹慧带头鼓掌。

    办公室顿时掌声雷动。

    孟远宁扬起微笑。“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梁总还没到,你先和人事部的同事熟悉熟悉。”邹慧朝她点了点头。“悦悦等会儿你带孟助理去其他部门打个招呼。”

    “好嘞。”人群里,一个长得像兔子似的女孩比了个ok的手势。

    邹慧离开后,孟远宁往办公区走了几步,众人看她的眼神夹杂着好奇和惋惜。

    “你好,我叫黎昕悦,有什么不懂的你都可以找我。”黎昕悦一下就被眼前高挑的身材吸引住。

    别说,和梁总站一块还挺配的。

    “你好……你们怎么都这个眼神……”孟远宁不解道。

    “唉,说来话长。”

    一群人自来熟,拉着她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

    天源近一个月都在和车企洽谈新能源电池的订单,合同细节已经敲定,可在签约前,车企突然变卦,倒向了竞争对手碧海集团。

    碧海集团是矿业起家,后转型做新能源,这些年发展迅速,抢走天源不少客户,挖走许多核心员工,眼看就要赶超。

    这次丢掉订单,梁以恒气得不轻。

    “这么突然的吗?签约前就没发生什么?”

    订单事关重大,天源到底出了什么纰漏,又或者碧海做了什么,能让甲方一夕变卦。

    黎昕悦靠在桌上,满脸写着不清楚,身旁的人补充道:“公司内部都挺正常的,上哪找病因?当时梁总参加行业峰会,还和对方老总碰面了,谁知道他们会反悔。”

    入职第一天就撞上枪口,难怪他们那种眼神。

    孟远宁只能自认倒霉。

    “先带你逛逛公司?”黎昕悦承担起“导游”的工作。

    其他人则是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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