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时,她刻意避开人群从后门进的大堂,即便如此在场所有人还是被她这副,仿佛在水中泡了一通的模样,吓了一跳。

    “雨下得太大了,油纸伞被风吹烂了,所以我赶紧逃回来的。徐掌柜,你要的东西我带来啦。”

    她憨笑着,仿佛无事发生一般,随后从怀里掏出了被她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徐惠托她带回来的包裹。

    人湿的一塌糊涂,包裹却没有一点事,反倒被她的体温捂得热乎乎的,这有些滑稽,连凌初自己都忍不住真心实意地笑了。

    还好有这雨在,将她整张脸都打湿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通红的脸上其实全是泪水,不然这幅又哭又笑的样子,肯定要将其他人给吓到了。

    徐惠一脸诧异收下了包裹,不知是满意更多,还是惊讶更多,还是心疼更多。最后她还是好心地差使其他男人打点热水去给凌初洗个澡。

    在凌初自己的房间内,少女褪去湿漉漉的衣裳,坐进了硕大的浴桶中,热水覆没了她整个冰冷的身躯,温热舒适的刚刚好,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喘息。

    她和言璟桓终于是彻底结束了。

    从此以后,等这个世界慢慢回归原本的轨迹的时候,她就不必再有负罪感了。

    一股如释重负一般的解脱感悄然而至,让她沉重的心终于变得轻松了一些。

    可是,轻松只会存在一瞬间,在这一瞬间的轻松过后,一股持续的、长久的、深切的痛苦,便掐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渐渐地感受到了一股无比沉重的窒息。

    她和言璟桓结束了……

    为什么一定要结束呢,他们明明还喜欢着彼此啊……

    因为少年违背了禁令出来见她了。

    仅仅是因为这样就非要分手不可?

    因为她无法确保他之后会不会以一样的方式再出来见她,若是逃跑出来的少年被抓到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世界已经错了太多,再错下去的话,可能就连李修瑾都救不回来了……

    她像是疯魔了一般,在脑海里不断地自问自答,却发现,任何结果都只指向了,分离。

    她终于有些释然了,她和言璟桓是非分开不可的,这是既定的命运。

    可是,心脏还是好痛啊……

    窒息的感觉渐渐遍布了全身,让她好痛好痛……

    痛到难以忍受的时候,像是一股气挤在她的胸腔上,她张开嘴,轻轻地将气吐掉,带出了一阵类似于呜咽的喘息,但是这莫名让她好受了很多,所以她不再合上嘴,接着吐气。

    于是,在四下无人的房间内,在热气弥漫的浴桶中,传来了女孩持续不断的、小心翼翼的、克制的呜咽声,泪水从她的脸上倾泻而下,和她身上的雨水一起,融化在了温热的池子中,成为了这雨夜别样的旋律。

    在那样的瓢泼大雨中一路狂奔,从头到脚淋了个遍,凌初理所当然地大病了一场。

    她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裹在薄被中的少女只露出一个脑袋,双眼无神,这副模样又可怜又可爱,让本想教育她以后要多照顾自己身体的徐惠也没了脾气,只好拍拍她的头,让她再好好休息会儿。

    而凌初也确实只能这么做了,发烧时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她便一直在床上躺着,望着天花板发着呆,就这样半眯着眼独自躺了一下午。

    至于她和言璟桓的事,她没有把它告诉任何人。

    傍晚时分,当她觉得无聊得有些受不住了时,终于有人推开了她的房门。

    “吃饭吧,都睡了一天了。”

    季鹤轩手里端着一碗粥,径直走到了她的床前。

    桀骜不驯的少年低头看了她一眼,可头疼得迷迷糊糊的凌初却没有一点反应,他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只好无奈地扶着少女,让她坐起了身。

    “谢谢你啊。”

    凌初靠在枕头上,道了谢,接过少年手中的碗,开始吃了起来。

    只不过,完成任务了的季鹤轩却并没有离开,只是站着她的床边,一言不发地低头俯视着她。

    凌初有些茫然,可她眼下的精力也不足以让她再去揣摩什么,补充道:“不好意思啊,明明你明天就要走了,这个时候还得麻烦你照顾我。”

    季家明天便会派马车接二少爷回家,季鹤轩前些天是这样跟他们说的。少年最后还是答应了管叔的请求,答应他回榕城去,担下经营家业的责任。

    碗里的粥香甜可口,一看就是出自季鹤轩的手艺。她莫名想起了,似乎就在去年的这个季节,那是言璟桓生辰宴的后一天,刚失恋的她那会儿相当伤心,出于好心,一向毒舌的少年便为她煮了这么一碗粥。

    回忆起来,季鹤轩虽然嘴上刻薄了一些,但其实一直都相当照顾她,真的到了要和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说再见时,她还是有些不舍。

    “好可惜啊,以后就没机会再吃到这么好吃的粥了。”

    “一碗粥而已,去哪儿都能吃到的。”

    季鹤轩淡淡地说着,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不体贴,俯视着少女杂乱的头顶,然后少年像是叹了口气,终于转过身来,准备离开,只是走到门前时,却又突然停住了。

    “你要是实在受不了修士那边的事的话,你可以和我一块走的。”

    “什么?”

    在那边的女孩一脸茫然时,季鹤轩转过身,犀利的眼神直视着她。

    言璟桓被罚关了半年禁闭的事,大部分人都知道了,而这件事对凌初的打击有多大,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榕城比这儿要大太多,也有更好的医馆和不少演武场,以你现在的本事在里头混口饭吃也是可以的,总比你在这的发展要更好一些,你也不用担心住所,季家的府邸给你腾出一个居住的空房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对面的少年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扯了扯嘴角,迟疑了片刻,但最后还是坚定地看向了凌初:“所以,你要是不想再和修士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扯上关系的话,你就跟我去榕城吧。”

    “不用了。”

    少女没有片刻的犹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虽然我也确实想要去更大些的地方,但我也不想一辈子寄人篱下,给你添那么多麻烦,我能养活我的自己的。”

    说着,凌初淡淡地笑了:“况且我也从没觉得修士们的事是种负担。”

    “那你自己保重了,未来有缘再见吧。”

    “你也是,别忘了自己的梦想。”

    见她如此决然,季鹤轩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那里。

    在第二天的清晨,季家的豪华马车缓缓驶到了如意客栈的门前。因为凌初的病还没有好全,无法下床的少女只能隔着窗户远远地望去。

    她看到客栈里的人们全都出来送了他们的同事一程,她看到徐惠和方叔临别时依依不舍地和他们的后生嘱咐了许多,她看到几个家仆恭恭敬敬地将他们的二少爷迎上了车,她看到载着季鹤轩的马车最终沿着大街向着北方驶去,直到消失不见。

    凌初又在床上卧了两天,直到她和言璟桓分手后的第五天时,她才彻底确认自己已经痊愈,开始下床干活。

    自那日之后,她便再没有见过言璟桓一面。

    正如她之前所想的,有言璟桓的世界,和没有言璟桓的世界,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同,太阳还是照常地升起落下,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去,唯独心里像是缺了一大块,需要用时间来慢慢填补。

    她本来还有些略带恐惧的期许,期许着言璟桓会再来找她,恐惧着言璟桓会再来找她,不过这五日过得相当平淡,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

    她莫名地庆幸,好在言璟桓还是听了她最后的忠告,没再违发反命令。

    但同时,她又莫名地很失落,她以为她那天在浴桶里早就哭够了,结果即便是到了现在,每当她一个人呆着时,每当她的意志有片刻的松懈时,泪水就会控制不出地,溢出她的眼眶。

    然后是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在她与言璟桓分手的第九天时,她遇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又到了一年一度从商队出走的日子,黄克的队伍也会在青玉镇上稍作休整几天。

    这个留着络腮胡子、五大三粗的商队队长,同一年前凌初所见到的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这一年的奔波让他看上去又苍老了一些,却还是难抵黄大叔的热情。

    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小姑娘,黄克也不顾上和徐惠交代事物,反倒是兴高采烈地拉着凌初聊起了天。

    中年大叔就这一盘花生米和一壶酒,拉着涉世未深的凌初聊了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聊到最后,还是回到了一年前凌初英勇救下全队人的事迹上来。

    “你这小姑娘当年胆子可真大啊,那么多人高马大的土匪在后面跟着,你不怕吗?”

    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时危险紧急的场面,黄克如今仍心有余悸。

    而主角凌初只是腼腆地摸了摸鼻子:“嘿嘿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那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这是唯一的方法,便那样做了。”

    “好!我们阿初果然有勇有谋的女中豪杰!”

    像是在赞美自己的孩子一般,黄克拍着凌初的肩,毫不吝啬地夸赞着她,弄得这边的小女孩面红耳赤。

    突然,黄大叔灵光一闪,兴致勃勃地看向她:“阿初,过几天我们商队又要出去了,怎么样,这次要不要也和我们一块去?”

    一旁乐呵地看着两人的徐惠却摇了摇头,打趣道:“黄大叔还真看上我们阿初啦?怎么忍心天天叫个小姑娘和你们这群大老爷们爬山涉水的。”

    一番说的黄克也有些惭愧:“哎呀,说的也是,总不好回回都喊阿初出去吃苦头的,那就算了算了……”

    “没事,我想去的。”

    少女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在座的两位长辈都有些茫然,黄克睁大了铜铃般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颜的少女。

    “阿初,你认真的?”

    “嗯。”她再次点了点头,“跟着黄大叔出去能看到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我也想长长见识。”

    “好!”

    黄克几乎是在一瞬间喊出声来,重重地拍了拍凌初的背,将瘦弱的少女弄得一下前仰后合。

    “我就知道阿初和其他的大家闺秀不一样!”

    男人爽朗的笑声几乎充斥了整个大堂,徐惠却一脸担心地凑到少女身旁,关切道:“阿初你真去吗?你也知道从商有多辛苦的。”

    “我真想去的,”看着徐惠,凌初笑了笑,“不止是想再历练历练,也是想散散心。”

    是的,就和一年前的她一样,希望商队中的单纯的人们能够用他们的热情与健谈,让她忘却心中那个空出来的洞,然后像去年的她一样,尽早走出这块阴影,即使没有言璟桓在身边,也要快乐地过完此生。

    也要快乐地……活下去……

    同言璟桓分手后的第十五天,第二天便是同黄克他们出发开启从商之旅的日子。夜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凌初这晚并没有时间看书,简单地清洗了身子之后,她连忙将所要带的行李通通准备好,放进了包裹中。

    不过,睡觉用的床铺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黄克那边都会替她准备好,她其实也只需要准备几件换洗衣服就行了。

    除此以外,她还可以带些富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好在漫长的旅途中,有个挂念。

    翻开桌子的抽屉,凌初的小物件虽然不少,但有纪念意义的,却也没有多少,小小的抽屉中,满是她平日里先来无事时做的小手工,和一些她从陈大大那里学来研制的,各式各样的药剂。

    这些物件中虽然都承载了她在这里的不少回忆,却没有几件是重要的。

    重要的东西,被她放在抽屉的最角落。

    她伸手,轻轻地将抽屉角落处放着的一叠纸,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厚厚的一沓纸,全是信件,而信件的落款上,都无一例外地署上了“言璟桓”的名。

    像是打开了回忆的相册,她一封一封地回看着。

    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少年寄给她的最新的一封信也是一个多月前的了,信上言璟桓说,他们在边界的任务进行的很顺利,过一阵子只要能成功再攻破一座城,行动就差不多要进入尾声了,然后他就能早些回来了。

    只是那时的两人都不知道,这一次行动会带来那么多的变数。

    她接着往下翻,翻过了三十二张纸后,在下面的是两人还未在一起前,言璟桓写给她的信。因为去年生辰宴后发生的一系列意外之外的事件,上一封信,竟然要从追溯到去年的春天。去年的春天也和今年的春天一样,桃花在青玉山开得漫山遍野,于是少年特地写了一封信,邀请她来赏花,当做是踏青郊游。

    那日确实是她那段时光里为数不多感到快乐的日子,她、言璟桓、穆显儿还有容彦四人,一边在偏远的郊野闲逛,一边聊着天。只不过当时的两人还是朋友关系,所以基本上没有独处过,聊的也大多是些日常琐事。

    想到那时的情景,凌初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那段时光虽然暗恋得她很苦涩,但终归还是开心的。

    她继续翻,不知不觉中翻到了最后

    垫在最底下的,稍显破旧的信是少年写给她的第一封信。她原以为是询问她一个人在青玉镇上过得可好的,出乎意料的,言璟桓给她的第一封信是来找她商量几日后在何处练武的。

    “哈哈哈,那个蠢直男。”

    剑修果然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剑修,寄给她的第一封信竟然还是有关练武的!

    她忍不住地笑了。

    信件上娟秀的文字同时也勾起了她的回忆,对的,那个时候少年刚做完任务回来,便提议要验收她的训练成果。虽然练武这事本身并不浪漫,但因为能够和言璟桓两个人独处,所以她那时,超高兴的来着。

    她曾经,那么高兴过的来着……

    信纸上,突然多了块水渍,晕开了其上的文字。

    她抬手轻轻擦拭脸颊,才发现,原来自己又哭了。

    奇怪,她明明刚才还是再笑的,怎么又哭了……

    可当她这么想的瞬间,泪水却像决堤了一般,抑制不住地开始往下掉。

    那股窒息的感觉又一次爬了上来,原来是一股痛彻心扉的感觉。

    她果然,还是没办法忘记他……

    “呼”地一声,风啸而过,不合时宜地将她房间的窗户吹开。

    坐在桌案前的少女将手中的信纸放下,又小心翼翼地塞入抽屉中,关上,起身来到窗台前,双手搭上了被风吹开的两扇窗。

    她越是想要忘记,回忆就越是像生生不息的野草,再一次爬了上来。

    即便只是关个窗这样小的动作,她都会联想到往日里替她送信的小琼鸟,每次她写完信,都会站在窗台前,目送着小琼鸟飞往夜空,飞向那高不可攀的月亮。

    今夜的月亮依旧高高地悬挂在夜空之上,清冷而又圣洁,遥不可及,和那夜的月亮,乃至于她来这之后所见过的每一个月亮都一样,在这夜空中茕茕孑立,就像这个世界的她一样,作为这世上唯一的异乡人,无亲无故、孤独地活着。

    不,她也不是一直都无亲无故,言璟桓曾说过,要娶她的。

    若是真成亲了的话,那他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只是她却将他丢下了。

    言璟桓现在还好么?他是个那样强大的人,他应该不会像她一样抑郁这么久的。希望他能在未来收获幸福……

    凌初有点想回家了。

    除此以外,她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有点想见言璟桓了。

    一阵猛烈的风吹来,少女眼前的世界突然被一片漆黑淹没,然后一股扑面而来的青草香味,将她团团包裹。

    只在眨眼间,窗外的不速之客一跃而上,闯入房中,然后将立在窗台边上的少女,紧紧拥进怀里。

    在全然陷于一片茫然的凌初反应过来之前,言璟桓的唇便已经盖在了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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