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落了四日的雨终于彻底停歇，离去的雨却给整座古木群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与一片金灿的阳光。似乎在预示着，乌云弥漫的昏暗日子终于过去，从今往后的道路将是一片光明......
可当真是如此么？
先前的嫌隙与误会似乎已不复存在，假扮成烛焕的尉迟如月，跟着白栖迟还有乐年一路向南。对于两个常年征战沙场的修士而言，他们难得地度过了一段悠闲的时光。
若旅途没有终点，若他们各自的身份并不冲突的话，若现在不是战争年代的话，或许这样的旅行或许能一直持续下去。
可既然妖界已近在眼前，那有些事，便迟早要暴露。
而站在上帝视角旁观这一切的言璟桓，或许比尉迟如月本人还要明白这个事实。怀着三分忐忑的心情，少年追随着三人的脚步，在距离大路不远处的山林间一路穿梭，一跟便是三天，而三人的前方，便是妖界。
不过细细算来的话，虽然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中停留了整整十五天，但其实换算到现实，恐怕也只过了短短三天而已。
虽然时间不长，但言璟桓也渐渐能够理解了一些事。虽然白栖迟与尉迟如月各自的立场是绝对的对立，但当两人同时对这个世界产生质疑的那一刻，二人的命运便在冥冥之中就缠绕在一起了。
只是这缠绕出来的，终究是个死结罢了。
无休无止的战争，极端对立的三界，以及在这之后，妖界凄惨的命运......
“......”
或许是他也受了白栖迟的影响，言璟桓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所处的世界，是这样的混乱而又毫无希望，由此他又升起了一股无奈的悲哀。
世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有魔修的存在么......
山坡下方的树林间突然传出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宽敞的大路一路朝南，最终淹没在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海之中。只是言璟桓一出神的时间，方才还在大路上行走的三人，此刻已进入了那片树海，失去了踪影。
“糟糕......”
茂密的树林完全遮住了言璟桓的视野，少年这时才焦急地加快了脚步，视线顺着蜿蜒的山野一路向南，终于在这高地上看到了这片茂密树林的出口。
既然如此，他便直接从这边的山坡上直接奔过去，提前在出口等待便是。
这样盘算着，剑修动用些许灵气，奔走于山坡间的步伐越发轻盈。少年一面在苍翠欲滴的树林间飞跃，一面抬手拨开频频挡住视线的树枝，俯仰之间，他已翻过一座小山丘，底下那茂密森林的另一端已近在眼前。
终点就在眼前，一时的失神并没有带来什么恶果，言璟桓这才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拨开下一层枝叶的一刹那，这抹惬意荡然无存。
“嘎吱”，干枯的树枝在脚下轧断，传出了清脆的响声，与之相反，整个山林却一下安静得恐怖。
时间像是凝滞了一般，唯有少年与陡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两位一身黑衣、风尘仆仆的修士，在面面相觑。疑惑同时出现在了三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是就这样看着彼此。
黑色的兜风掩住了二人的衣着与样貌，却掩盖不住修士体内跃动的冉冉魔气。
毫无疑问，那两人绝对的是魔修没有错。
可魔修怎么会在这山上？
“是仙界的崽种！”
还是面前的两位魔修先一步回过神来，言璟桓还在疑惑之时，离他较近的魔修已拔刀冲来。只须臾之间，那闪着寒光的剑锋已扬在他的头顶，下一刻便要朝他的身子砍来。
“......！”
少年下意识地抽剑，手挪至腰间时才忽地想起羲和还在秘境之外，就连修为也被封去大半。无奈，刀刃挥下的千钧一发之际，言璟桓猛地向前一扑，躲过魔修一击的一刹那，他顺势向前奔跑了起来。
“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回去给仙界通风报信！”
身后传来了一个魔修对另一个魔修大声呼喊的命令，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就在言璟桓犹豫着下一步的去处时，面前的山坡之下，一阵阵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彻天际。
“轰！轰！轰！”
“这响声是！？”
随着而来惊天动地的炮火声而来的是大地猛烈的战栗，郁郁葱葱的树林中，走在最前头带路的乐年被突然晃动的地面弄得身子一倾，踉跄着倒入了身后白栖迟的怀中。
“是从前面传过来的，或许是两界的修士起了冲突。”
“可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很正常吧。”
两人身后，传来了尉迟如月淡漠的回答，虽说这妖界周边最可能起冲突的便是妖界自己的队伍，可他的模样却淡然得完全不像是“妖界的太子”。
“毕竟就快到妖界的边境了，说不定是有人遇到了魔域的队伍。”
乐年倒比尉迟如月表现得更为担忧一些：“太子殿下......这......”
“......我去看看。”
“白道友！”
又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的刹那间，白栖迟已拔出腰间的配剑，起身便向前飞速奔去，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乐年的面前。
“给我站住！”
森林另一头的山坡上，言璟桓身后的魔修依旧在锲而不舍地追逐着，怒吼着便又一次朝着少年前进的方向挥出一道剑气。
随着少年的又一次侧身躲避，面前树林中透出的光芒已越发耀眼，看来是道路马上就要到了尽头。言璟桓不再顾及其他，附身加速，下一个瞬间他已突破重重枝叶，出现在枝叶之后的却不是路，而是一座到了尽头的山崖。
追兵就在身后，他不再犹豫，从山坡尽头陡峭的高台之上，一跃而下。
“！？”
在空中跃起的瞬间，首先出现在言璟桓面前的，自然是身下被烈日照得亮堂堂的土地，只是少年最先注意到的，却不是这土黄色的地面，而是一抹鲜艳的、靓丽的、熟悉的红。
赤红色的长发在风中摇曳，在其之上的两根红棕色龙角更是霸气逼人，相比起两百年后，妖修的脸颊尚且稚嫩，只是被这坚毅的、银红色的眼瞳锁定的一瞬，言璟桓还是立刻认出了这个此刻就屹立在大地上的人。
是烛焕，货真价实的烛焕。
赤发妖修手持宝剑，华丽的衣着上却落满风尘，似乎刚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烛焕的脸上布满了汗滴与零星的血渍。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言璟桓，持剑的动作松弛了一瞬，耳边传来异样响声的刹那间，烛焕收起了诧异的神情，转而相当严峻的看向了响声传来的那个方向。
“小心！”
从天而降的言璟桓早就发现了烛焕身旁蠢蠢欲动的魔修，在他动作的瞬间，少年顺势飞身而上，一脚便将那魔修撂翻在地。
也在站稳之时，言璟桓才发现原来这空地上不止有烛焕一人，放眼望去，空地之上，零零落落得满是正在浴血厮杀的魔修与妖修。
“这里是？”
“道友你身后！”
正在言璟桓疑惑之时，后方又一个魔修持剑扑了上来，呼唤声方落下，烛焕猛地推开面前的少年，抬手挥剑接下了魔修砍来的剑。只是魔修们似乎是吃准了这位落单的妖界太子，没给两人一分一毫喘息的机会，顷刻间，又有几个魔修冲了过来，在短短几秒内便将二人团团围住，下一刻便要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刺啦————”
剑气划破长空传来尖锐的响声，金色光芒排山倒海般地笼盖了这片热土，随之而起的是滚滚热浪撩拨起少年的发丝。
就在转瞬即逝的瞬间，被金色剑芒所淹没的魔修们灰飞烟灭。而斩出金色剑气的女修从北边的树林中一跃而出，大步流星地朝着被救下的两人跑了过来。
仙女白色的长袍随着她行进的动作在风中随波飘荡，踏着金色灵气而来的白栖迟宛若救世主一般出现在言璟桓的面前。
若是他还一无所知的话，或许也会被仙子倾国倾城的容貌与潇洒利落的姿态所折服。只是在这一刻，言璟桓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不可以！”
少年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侧身挡在了红发妖修的面前，妄图掩盖妖修艳丽的红发。
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在白栖迟望见烛焕那显眼的红色长发与刚毅面容的一刹那，女修便停住了步伐，僵在了原地。
“白道友，你等等我们！”
乐年清澈而又明亮的呼唤从后方的森林中徐徐传来，原本可爱的人，在此刻却只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言璟桓觉得耳边传来了一阵“嗡嗡”的耳鸣，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身后烛焕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后他又转了回来，看向了林子那头，终于从茂密的林子中探出头来的乐年，以及不紧不慢地跟在少年身后的尉迟如月。
看到同自己有着相同外貌的烛焕的一瞬，魔修那双一向淡漠而胸有成竹的眼眸终于出现了片刻的动摇。但也仅是片刻，那抹动摇悄无声息地消失，留下一份理所当然的无奈。
也只有这时，言璟桓才终于有勇气，再次转移视线，去看白栖迟煞白的脸。
“两个烛焕殿下......？”乐年茫然的双眼中写满了疑惑，他时而看向站在言璟桓身边的烛焕，时而又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烛焕”，似乎正在努力寻找着两者之间的不同。但单独确认后，却又发现，两者除了些许气质差异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扑通！”
重物落到地面时传来了沉闷有力的闷响，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异响，却因为过于整齐而一下子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化神修士停滞下来的间隙是进攻的大好时机，一旁的魔修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机会，仅片刻的功夫，他们便又再一次围了上来。奇怪的是，围上来的魔修没有着急进攻，却在见到乐年身旁的“烛焕”的一瞬，便齐刷刷地全都跪了下来。
“烛焕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魔修给妖界太子下跪，如此诡异的场景就出现在面前，纵使是身为凡人的乐年也终于明白了些什么，明亮的眼眸中多了一抹诧异，他慢慢地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尉迟如月......
可以选择的道路其实有很多，但过家家的游戏，终究是有尽头的。
“乐年！”
女修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那一瞬间的呼唤声因为参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甚至显得有些绝望。
在乐年回过神来之前，白栖迟已经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倏地赶到他的面前，将少年从那已然藏不住的魔修身边，一把拽走。
虽然身体因为缺乏灵气影响了她的判断力，但在如此显然的证据面前，白栖迟不至于猜不出这个朝夕相伴的“妖修”的真实身份。
毕竟，这坤州之内，能做到如此完美的易容的，也只有那个人。
白栖迟从诧异到决然，这之间不过短短数秒，快到白栖迟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便已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与尉迟如月的距离，从20米不断地缩短，在即将到达0时却又突然拉长，最终变成了30米。女修的白袍在空中荡起，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同时也落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那道沟壑存在得理所当然，毕竟先前的安宁才是真正的幻象，剥开伪装之后，针锋相对才是他们原本的宿命。
只是白栖迟决然从他面前退开的一刹那，那颗许久没有起伏的心，还是被深彻地刺痛了。
过去那奇迹般的十五日内发生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一般从他面前闪过，女修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也还记忆犹新。只可惜那份崇高永远都不会属于他，毕竟她如太阳般夺目，他却如黑夜般深邃。
久违的失望感又重新浮上心头，尉迟如月只是无声地看着那边神色凝重的白栖迟，任由从脚底浮起的漆黑魔气慢慢裹住他的全身，渗透进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随后，扭曲他的全部，直到男人变回了他原本的模样。
当魔气渐渐散尽，那漆黑的人影出现在烈日底下时，白栖迟眼中的愤恨也不再有任何的掩饰，女修愣了半秒，随后咬牙切齿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尉迟如月。”
这同时也意味着，两人终究从同伴，变回了死敌。
任性的游戏到此为止就结束了，是时候该面对现实了。
四周的空气一度凝滞，位于中央的两人却沉默不语，唯有望着对方的双眼里的黑潭，愈发的深彻。
若不是远处还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炮火声，言璟桓定以为时间或许是凝滞了。无论是白栖迟还是尉迟如月还是乐年，就连他自己也是，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愿意这真的发生了。
唯有全然在状况外的烛焕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为什么尉迟如月会......”
“烛焕殿下！”
呼唤声从几人身后徐徐传来，回过神来时，一位妖修已赶到了烛焕与言璟桓的身边，暂时打破了这凝滞的僵局。
“殿下，传送门已开启好，我们快撤退吧！”
“......对，我们快撤！”烛焕一时恍惚，很快又回过神来，转身大手一扬，对着周边剩余的妖修发号施令道，“还有余力的人做掩护，先带着伤者回撤！”
太子一声令下，所有妖修便跟着行动了起来，反倒是先前反应迅速的魔修在此刻却没了动作。不如说，他们其实都在等待在魔域将军的正式命令，可惜尉迟如月从出现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道友，”肩膀上落下的拍打，将言璟桓从空白的世界中拉了回来，只见烛焕费力地对着少年扯出一抹微笑，说话的语气却相当紧迫，“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我们不是尉迟如月的对手，你快同我们一起走吧！”
“好。”
言璟桓点了点头，跟着烛焕的步伐转身刚挪动几步，却回头时，却发现身后的两人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再度落于北方的大地，一股浓烈的魔气从北方的森林不断靠近，浓烈得就算是言璟桓也足以感知。
身后的烛焕越发着急，催促他道：“快走吧道友！魔域的追兵要来了！”
“我知道！可是！”
言璟桓看着前方的父母，他迟疑着，犹豫着，最后咬了咬牙，动身的瞬间，无奈而又愤恨。
“母.....白真人！”
冰冷的手被一团炙热所包裹，白栖迟惊讶地回头，终于看到了言璟桓的脸。那张同她有几分相像的脸。
“我们快走吧！先回妖界！”
白栖迟只是微微发愣，随后终于回过了神来，坚定地点了点头。
三人一起渐渐离开尉迟如月的视野，但即便如此魔域将军却也还是没有下达任何的命令，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旁的魔修终于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胆大的人按捺住恐惧，试探地问面前的神色凝重的尉迟如月：“将军，那帮妖修要走了，我们快追吧。”
“不用。”
他终于收起严肃的神色，却背过身，不再去看那白衣女子离去的背影。
就当是还恩情，下次见面，不会再手下留情。
简单的两个字中，是绝对的权威，纵使再不解，身旁的人也没再坚持，他看着逐渐离去的尉迟如月抬起手，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先撤了。”
“琨羽大人，您在这里啊。”
寂静广阔的藏书室内久违地迎来了传送台运行时发出的阵阵闷响，机械的震动声停歇后不久，粗厚的男声便从大厅的中央徐徐传来。
“丞相大人。”
自从三天前镜霖湖的仪式技术之后，凌初便没再见过这位妖界的宰相了。也是直到后来她才从琨羽的口中得知，这位忠厚老实的男人名唤鲁钰，似乎从300年前便开始作为臣子辅佐先王烛熠，在经历200年前的那场三界战争之后，便作为宰相辅佐那时还尚且年幼的太子烛焕，带着妖界挺过了那段百废待兴的艰难时光。
如此说来，鲁钰也是位相当衷心的老臣了。
位于顶层还在辛勤工作的凌初这样想着，好奇地探出头向下望去，透过层层的书架，她依稀能看到男人已步行至琨羽跟前，同化神修士简单地行了一礼。
鲁钰还是同几天前她所看到的一样，除开略带华贵的衣着以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烛焕、阿彩那一众个性鲜明的妖修身边黯然失色。唯一让凌初记忆犹新的，便只有，男人憨厚的神情下，却很少显露情绪这一点。
就连眼下也是，就算鲁钰正笑脸相迎地同琨羽攀谈，凌初却仍从那笑容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悦。
或许是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片刻过后，中年男人那双纯良的眉眼倏地抬起，恰好对上了凌初的。
“！”
偷窥被抓了个现行的少女惊得浑身一颤，手中的书本却“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更是坐实了她的罪行。凌初只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束手就擒地对着下面的中年男人点头问好。
像是在看调皮的孩子，丞相大人只是和蔼地笑了笑，问她道：“凌姑娘今天也还在寻找先王留下的线索么？可有什么进展？”
“嗯......我同琨羽大人快找完四面墙了，只是目前还没有什么发现......”
总觉得还呆在上头有些不礼貌，见鲁钰暂且没有离开的意思，凌初便干脆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慢步朝下方走去。
对方则理解地点了点头：“倒也正常，毕竟先王已经过世两百年了，仅存的资料太少，恐怕就算是陛下也记不清那时的事了。”
“无妨，既然那物真的存在，就算多费些功夫也不会没有意义。”突然想起了什么，琨羽转而看向丞相，“不过话说回来，丞相大人今日似乎一大早便出去了，可是为了何事？”
“调动边境的兵力罢了。”他回答道，“外头的密探传来消息，魔修似乎最近又在古木群山的周边有了动作，以防万一，陛下还是决定多调遣些兵力驻守在边境。”
凌初有些好奇：“莫非是魔修已经发现了妖界的行踪，准备进攻妖界了么？”
“目前而言并不没有，鄙人放置在古木群山内的符印目前还没有感知到任何魔气的流动。”琨羽说着，又微笑着看向了已走到两人面前的凌初，“不过凌姑娘也不必担忧，即便魔修真的入境，陛下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嗯......”
虽说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真的处于战争前线，凌初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忐忑......
“这样说来，先前还没有机会问过，凌姑娘真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丞相大人一席话问的突然，凌初一愣，茫然地点了头。
他接着问：“这样么？那凌姑娘是如何同言道友结识的？”
“这些倒说来话长......”
“是凡人又何妨，两人适合彼此便最好了。”
许是见凌初羞答答地有些扭捏，琨羽先一步替她接下话茬，回复过后他却没有住口，反倒是饶有意味地看向了那边的中年男子。
“只是鄙人没想到丞相大人原来也会关心晚辈们的儿女情长......”
“没有没有，只是很少见凡人会与修士有来往，有些好奇罢了。”鲁钰连忙摆了摆手，“既然现在已经确认了凌姑娘的身份，便已解答鄙人心中的疑惑了。”
几人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唯有正午的晨光从藏书馆顶层的天窗中洒下，打在位于藏书馆正中央的巨型沙漏上，里头的沙刹那间变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丞相大人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两百年前的那场战争虽然带走了很多，却给我们留下了这座藏书馆，只是身处这之中，就让人不自觉地想起了妖界过去的辉煌......”
他说着，转而看向了凌初：“不知琨羽大人可否有跟你说过，这座藏书馆在千年前，其实是由天神大人建造的。”
“嗯，有说过。”
“不止是这建筑，就连这大家伙也是天神大人在千年前就带来这里的，据说来自于坤州之外的地方，是指向未来的日晷。”
“指向未来的日晷？”
“嗯，器皿中的沙砾便是不停流逝的时辰，这器皿下方操控台上的四个按钮，便是天地的方位，只不过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如何使用罢了......”
丞相突然一顿，随即对着凌初笑了笑：“不过这东西在坤州之外，似乎被称作，沙漏。”
金色的流沙从沙漏正中央的缝隙处缓缓倾斜，像是一条金黄色的线，又像是一道有实体的光线，在阳光转变角度的那一瞬间，晃得凌初有些刺眼，一片白色的世界中，耳畔只留下了中年男子淳厚的嗓音。
“天神说过，天地虽广阔，其实也不过是四面八方，一片土地、一片天空之间，用东西都填满了而已。就和这藏书馆一样，将这公顷之地围绕起来的，不过是无尽的知识罢了。”
凌初听得茫然，只是这个说法，却莫名地让她联想到了这个世界本身。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用文字堆砌起来的书中世界啊。
“所谓的天神虽然只是传说，但却在我们身边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痕迹，或许，我们从始至终都活在神明的注视之下也说不定。”
“说不定，我们本来就是由神明创造的也说不准。”
琨羽莞尔一笑，接下了丞相的话，却让凌初浑身一颤。
因为琨羽的随口一言一点也没有错，如果《成仙路漫漫》的作者就是他们口中的“神明”的话，那么他们确实是被神明所创造出来的。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却又拉着她引向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既然她已经身处这个书中世界中，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也是被“神明”所创造出来的......
“其实不止是这沙漏和藏书馆，就连那妖界至宝烛光明珠，据说也是天神赐予妖界的。说不定就连凌姑娘想要找的，有关那奇怪符号的书籍，也是由天神带给妖界的也说不定......”
鲁钰娓娓道来着这些可能存在的妖界的过往，讲到某一处时却突然一顿，随即男人和蔼的神情陡然沉了下来，就连平和的语气中也夹带了一些晦暗的情绪。
“或许妖界本该就是受神明宠爱的一族才是，只是从五百年前的战争起，妖界便江河日下......”
“没事的。”许是见气氛有些沉重，琨羽破天荒地打断道，“陛下现在也在努力地延续先王的意志，鄙人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妖界一定能恢复昔日的荣光。”
“琨羽大人说的是，陛下完全地继承了先王的意志......”
中年男人略显沧桑的眼角微微垂下，顺带扯起了嘴角的一抹笑颜，像是感到了相当欣慰一般，凌初却在这神情中感到了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违和感。
在她来得及确认这份违和感之前，鲁钰却收起垂在地上的长袍，随后毕恭毕敬地朝着两人鞠了一躬：“那么鄙人还要再去找下陛下，便先行告退。”
男人没多做逗留，转身走上了藏书馆那头的传送台，随着机械启动时“轰隆隆”的巨响，离开了两人的视野。
小插曲来得突然，凌初的工作却也不会因此就结束，只不过，三人的对话却让她想起了李修瑾，那个神秘莫测的，自称“天神”的家伙。
既然天神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丞相刚在所说的那些事也都该是真是存在的。可是，李修瑾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给先王烛熠那么多东西？留下的暗示又都是什么意思？
书中的世界，还有指向未来的沙漏，这些到底是......
天神，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丞相大人真是悠闲啊，完成任务了不回皇城找陛下，却特地跑这儿来一趟，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沉思之际，琨羽的轻笑声却在耳畔响起，其中的暗讽意味再明显不过。
见凌初又茫然又惊讶地看向了他，琨羽故弄玄虚地勾起嘴角，对着少女微微一笑：“凌姑娘未来得了机会可以试试，若是遇到些困惑的事，不如试试站在那人的角度去思考他这么做的用意，或许你的困惑便能迎刃而解了。”
化神修士说着，却将手中原先捧着的书全都规规整整地放回了书架，随后对还很懵逼的凌初摆了摆手：“鄙人也等下也有事要去趟皇宫，今天怕是没空陪凌姑娘了，多有得罪。”
琨羽要走，凌初自然不会介意，除了琨羽的那番充满敌意的话让她略有困扰之外，她还是平静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藏书馆。随后，偌大的建筑内，便只余下了凌初一人。
不过站在他人的角度去思考这点，倒是给了她一些启发，就比如思考李修瑾做了这么多事的用意。
以李修瑾的性格与能力，如果说李修瑾早就打算好在两百年后给她那本密码书的话，或许两百年前他之所以会把相关的书籍给烛熠，就是已经料想到了她会在这一天来取。虽然这个想法很扯淡，但如果他真是神明，穿越时空预知未来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那些不明不白的话，或许也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也就是说，一切反而正和她所理解的一样，藏书馆象征着这个书中世界，沙漏指向了未来，那么答案就该在这沙漏之中才是。
只是，面前的沙漏还是和她几天前看到的一样，除了体型巨大以外，貌似没有任何的不同，也不像是留下了什么提示的样子......再者，她也无法将这些线索同沙漏下方操作台上的四个按钮所联系到一起......
好不容易想出的线索就这样断了，凌初有些气馁，垂头叹了口气的瞬间，身下闪来的一道光，却又夺走了她的注意。
巨大沙漏平稳地置于一个圆形石台之上，石台之下却并不是直接连接着地面，而是被一圈不宽不窄的凹槽所环绕。凹槽中，从沙漏中漏出的部分沙砾就像是金色的水一样，铺满了整个凹槽。
细小的沙砾铺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像是一颗颗小钻石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茫。凌初先前便对着沙砾的质地感到诧异，如今看到这金色的小溪更是如此。
阴差阳错间，少女下意识地弯下身子，探出右手，扎入了沙海之中，捧起了一盈细沙，还没来得及把玩，却先感到了一些不对劲。
“这是......”
毫无细小石块该有的粗糙感，细腻的沙就像是金色的水，毫无阻力地从她的指缝间流逝，哪怕她拢紧指缝，也无法阻止细小的沙从她的手中逃走。
“这不是沙子......”
与其说是沙，更像是某种粉类......不，这就是磁粉。
李修瑾为什么要在沙漏里装磁粉？
在这个问题得到解决之前，视野左侧的操作台吸走了少女的注意力。
台上的四个按钮像是四个小钟，圆形的凹槽依次罗列着四个转扭，看样子，正确的使用方法是需要转动转扭，让它指向正确的方向。
“嗯，器皿中的沙砾便是不停流逝的时辰，这器皿下方操控台上的四个按钮，便是天地的方位，只不过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如何使用罢了......”
鲁钰无意中提起的话语再次出现在少女耳畔，也让她想起了一些奇妙的巧合。
她隐约记得，她与琨羽到目前为止一共找到了四个隔间，而且恰好在这四面墙上......
沙漏内的磁粉指向了未来的方向......四面墙就是天地......罗盘之上的四个按钮是天地的方位......
难道说！
没有任何迟疑，少女双手捧起底下的沙，见细腻的磁粉在手中兜不住，趁着四下无人，她干脆撩起裙摆，兜起了重重一捧磁粉，便又立刻起身，向着楼梯跑了上去。
“果然如此......”
薄薄一层磁粉完完整整地覆盖在了位于第一面墙顶层的那个隔层的木质板面之上。凌初轻轻吹了一口气之后，磁粉却并没有全部散开，余下的磁粉牢牢地伏在了木板上，像个箭头一般，指向了东北方的位置。
“这藏书馆就是天地，那么天地的方位就是磁粉浮于墙内时所显出的方位！”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凌初兴冲冲地带着剩余的磁粉依次试了其余的几个坑位，分别得到了接下来的几个方位。
分别是：东北方、东南方、还有南方。
只不过这方位所指的意义却让凌初又有些迷茫。
坤州的西北方应该是魔域，靠近魔城的领域，东北是寒冷的北境，东南方靠近大海，满是凡人生活的田园城镇，凌初唯一能联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位名为柳卿笙的医修所位于的百花谷了.......至于这南方，自然便是妖界......
可这几处地方又有关联？天地的方位又是指什么呢......
包括指向未来的沙漏究竟有何深意，太多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凌初也没有纠结这些。既然未来的事她还不该关心，那边只专注于眼前的事便好了......
这样想着，她将操作台上的最后一个转扭，转向了南方。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响声渐起，就连脚下的地板也在战栗不止，只见位于藏书馆最中央的沙漏先是震动起来，最后像是被拨动了按钮一般不停旋转，一面旋转一面挪动位置。先前地板上的金色纹饰都像是活了一般，纷纷咧开嘴，展露出了这座建筑本该有的模样。
凌初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也在随着沙漏的旋转而挪动，等到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整个藏书馆底层的地板上像是裂开一道大口，一道通往地底的阶梯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少女突然恍然大悟，倒金字塔的底部，本该是尖的才是。
或许是因为时逢午后，亦或是因为妖界正致力于巩固边防，硕大的皇宫内此刻鲜有人烟，有点空空荡荡的静谧感，庄严而又肃静，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妖王烛焕的办公室本该在皇宫的顶层，但丞相走上楼梯的拐角处时，他却没有选择走上最后一层楼的台阶，反倒是在倒数第二层停下了脚步，随后走进了走廊深处的房间。
“咚咚——”
“进来。”
红发少年长相同烛焕有几分相似，相比之下却更有少年英气，在见到来着的一瞬间便激动地站起了身。
在亲眼看着丞相走进房内并锁上了房门后，身为亲王的烛烁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今天去见了那帮人了对吧，已经谈妥了吗？”
丞相敛起了平日和蔼的笑容，此刻他严肃的脸庞看得人莫名恐惧：“已经谈妥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早便能到。”
“那仙界的人，你也查清楚了吗？”
“言璟桓还得在秘境中呆好几日，而跟着他一道来这里的丫头也只是个凡人而已，无需顾及她。”
见丞相如此回答，烛烁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语气也越发雀跃：“那今晚就可以行动了是吧。”
而丞相也只是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正是。”
好事的勇者跟着神明留下的踪迹打开了未来的门，随着命运齿轮的转动，巨变也终于要降临于这座远离尘世的仙境......
可当真是如此么？
先前的嫌隙与误会似乎已不复存在，假扮成烛焕的尉迟如月，跟着白栖迟还有乐年一路向南。对于两个常年征战沙场的修士而言，他们难得地度过了一段悠闲的时光。
若旅途没有终点，若他们各自的身份并不冲突的话，若现在不是战争年代的话，或许这样的旅行或许能一直持续下去。
可既然妖界已近在眼前，那有些事，便迟早要暴露。
而站在上帝视角旁观这一切的言璟桓，或许比尉迟如月本人还要明白这个事实。怀着三分忐忑的心情，少年追随着三人的脚步，在距离大路不远处的山林间一路穿梭，一跟便是三天，而三人的前方，便是妖界。
不过细细算来的话，虽然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中停留了整整十五天，但其实换算到现实，恐怕也只过了短短三天而已。
虽然时间不长，但言璟桓也渐渐能够理解了一些事。虽然白栖迟与尉迟如月各自的立场是绝对的对立，但当两人同时对这个世界产生质疑的那一刻，二人的命运便在冥冥之中就缠绕在一起了。
只是这缠绕出来的，终究是个死结罢了。
无休无止的战争，极端对立的三界，以及在这之后，妖界凄惨的命运......
“......”
或许是他也受了白栖迟的影响，言璟桓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所处的世界，是这样的混乱而又毫无希望，由此他又升起了一股无奈的悲哀。
世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有魔修的存在么......
山坡下方的树林间突然传出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宽敞的大路一路朝南，最终淹没在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海之中。只是言璟桓一出神的时间，方才还在大路上行走的三人，此刻已进入了那片树海，失去了踪影。
“糟糕......”
茂密的树林完全遮住了言璟桓的视野，少年这时才焦急地加快了脚步，视线顺着蜿蜒的山野一路向南，终于在这高地上看到了这片茂密树林的出口。
既然如此，他便直接从这边的山坡上直接奔过去，提前在出口等待便是。
这样盘算着，剑修动用些许灵气，奔走于山坡间的步伐越发轻盈。少年一面在苍翠欲滴的树林间飞跃，一面抬手拨开频频挡住视线的树枝，俯仰之间，他已翻过一座小山丘，底下那茂密森林的另一端已近在眼前。
终点就在眼前，一时的失神并没有带来什么恶果，言璟桓这才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拨开下一层枝叶的一刹那，这抹惬意荡然无存。
“嘎吱”，干枯的树枝在脚下轧断，传出了清脆的响声，与之相反，整个山林却一下安静得恐怖。
时间像是凝滞了一般，唯有少年与陡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两位一身黑衣、风尘仆仆的修士，在面面相觑。疑惑同时出现在了三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是就这样看着彼此。
黑色的兜风掩住了二人的衣着与样貌，却掩盖不住修士体内跃动的冉冉魔气。
毫无疑问，那两人绝对的是魔修没有错。
可魔修怎么会在这山上？
“是仙界的崽种！”
还是面前的两位魔修先一步回过神来，言璟桓还在疑惑之时，离他较近的魔修已拔刀冲来。只须臾之间，那闪着寒光的剑锋已扬在他的头顶，下一刻便要朝他的身子砍来。
“......！”
少年下意识地抽剑，手挪至腰间时才忽地想起羲和还在秘境之外，就连修为也被封去大半。无奈，刀刃挥下的千钧一发之际，言璟桓猛地向前一扑，躲过魔修一击的一刹那，他顺势向前奔跑了起来。
“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回去给仙界通风报信！”
身后传来了一个魔修对另一个魔修大声呼喊的命令，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就在言璟桓犹豫着下一步的去处时，面前的山坡之下，一阵阵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彻天际。
“轰！轰！轰！”
“这响声是！？”
随着而来惊天动地的炮火声而来的是大地猛烈的战栗，郁郁葱葱的树林中，走在最前头带路的乐年被突然晃动的地面弄得身子一倾，踉跄着倒入了身后白栖迟的怀中。
“是从前面传过来的，或许是两界的修士起了冲突。”
“可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很正常吧。”
两人身后，传来了尉迟如月淡漠的回答，虽说这妖界周边最可能起冲突的便是妖界自己的队伍，可他的模样却淡然得完全不像是“妖界的太子”。
“毕竟就快到妖界的边境了，说不定是有人遇到了魔域的队伍。”
乐年倒比尉迟如月表现得更为担忧一些：“太子殿下......这......”
“......我去看看。”
“白道友！”
又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的刹那间，白栖迟已拔出腰间的配剑，起身便向前飞速奔去，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乐年的面前。
“给我站住！”
森林另一头的山坡上，言璟桓身后的魔修依旧在锲而不舍地追逐着，怒吼着便又一次朝着少年前进的方向挥出一道剑气。
随着少年的又一次侧身躲避，面前树林中透出的光芒已越发耀眼，看来是道路马上就要到了尽头。言璟桓不再顾及其他，附身加速，下一个瞬间他已突破重重枝叶，出现在枝叶之后的却不是路，而是一座到了尽头的山崖。
追兵就在身后，他不再犹豫，从山坡尽头陡峭的高台之上，一跃而下。
“！？”
在空中跃起的瞬间，首先出现在言璟桓面前的，自然是身下被烈日照得亮堂堂的土地，只是少年最先注意到的，却不是这土黄色的地面，而是一抹鲜艳的、靓丽的、熟悉的红。
赤红色的长发在风中摇曳，在其之上的两根红棕色龙角更是霸气逼人，相比起两百年后，妖修的脸颊尚且稚嫩，只是被这坚毅的、银红色的眼瞳锁定的一瞬，言璟桓还是立刻认出了这个此刻就屹立在大地上的人。
是烛焕，货真价实的烛焕。
赤发妖修手持宝剑，华丽的衣着上却落满风尘，似乎刚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烛焕的脸上布满了汗滴与零星的血渍。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言璟桓，持剑的动作松弛了一瞬，耳边传来异样响声的刹那间，烛焕收起了诧异的神情，转而相当严峻的看向了响声传来的那个方向。
“小心！”
从天而降的言璟桓早就发现了烛焕身旁蠢蠢欲动的魔修，在他动作的瞬间，少年顺势飞身而上，一脚便将那魔修撂翻在地。
也在站稳之时，言璟桓才发现原来这空地上不止有烛焕一人，放眼望去，空地之上，零零落落得满是正在浴血厮杀的魔修与妖修。
“这里是？”
“道友你身后！”
正在言璟桓疑惑之时，后方又一个魔修持剑扑了上来，呼唤声方落下，烛焕猛地推开面前的少年，抬手挥剑接下了魔修砍来的剑。只是魔修们似乎是吃准了这位落单的妖界太子，没给两人一分一毫喘息的机会，顷刻间，又有几个魔修冲了过来，在短短几秒内便将二人团团围住，下一刻便要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刺啦————”
剑气划破长空传来尖锐的响声，金色光芒排山倒海般地笼盖了这片热土，随之而起的是滚滚热浪撩拨起少年的发丝。
就在转瞬即逝的瞬间，被金色剑芒所淹没的魔修们灰飞烟灭。而斩出金色剑气的女修从北边的树林中一跃而出，大步流星地朝着被救下的两人跑了过来。
仙女白色的长袍随着她行进的动作在风中随波飘荡，踏着金色灵气而来的白栖迟宛若救世主一般出现在言璟桓的面前。
若是他还一无所知的话，或许也会被仙子倾国倾城的容貌与潇洒利落的姿态所折服。只是在这一刻，言璟桓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不可以！”
少年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侧身挡在了红发妖修的面前，妄图掩盖妖修艳丽的红发。
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在白栖迟望见烛焕那显眼的红色长发与刚毅面容的一刹那，女修便停住了步伐，僵在了原地。
“白道友，你等等我们！”
乐年清澈而又明亮的呼唤从后方的森林中徐徐传来，原本可爱的人，在此刻却只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言璟桓觉得耳边传来了一阵“嗡嗡”的耳鸣，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身后烛焕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后他又转了回来，看向了林子那头，终于从茂密的林子中探出头来的乐年，以及不紧不慢地跟在少年身后的尉迟如月。
看到同自己有着相同外貌的烛焕的一瞬，魔修那双一向淡漠而胸有成竹的眼眸终于出现了片刻的动摇。但也仅是片刻，那抹动摇悄无声息地消失，留下一份理所当然的无奈。
也只有这时，言璟桓才终于有勇气，再次转移视线，去看白栖迟煞白的脸。
“两个烛焕殿下......？”乐年茫然的双眼中写满了疑惑，他时而看向站在言璟桓身边的烛焕，时而又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烛焕”，似乎正在努力寻找着两者之间的不同。但单独确认后，却又发现，两者除了些许气质差异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扑通！”
重物落到地面时传来了沉闷有力的闷响，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异响，却因为过于整齐而一下子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化神修士停滞下来的间隙是进攻的大好时机，一旁的魔修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机会，仅片刻的功夫，他们便又再一次围了上来。奇怪的是，围上来的魔修没有着急进攻，却在见到乐年身旁的“烛焕”的一瞬，便齐刷刷地全都跪了下来。
“烛焕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魔修给妖界太子下跪，如此诡异的场景就出现在面前，纵使是身为凡人的乐年也终于明白了些什么，明亮的眼眸中多了一抹诧异，他慢慢地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尉迟如月......
可以选择的道路其实有很多，但过家家的游戏，终究是有尽头的。
“乐年！”
女修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那一瞬间的呼唤声因为参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甚至显得有些绝望。
在乐年回过神来之前，白栖迟已经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倏地赶到他的面前，将少年从那已然藏不住的魔修身边，一把拽走。
虽然身体因为缺乏灵气影响了她的判断力，但在如此显然的证据面前，白栖迟不至于猜不出这个朝夕相伴的“妖修”的真实身份。
毕竟，这坤州之内，能做到如此完美的易容的，也只有那个人。
白栖迟从诧异到决然，这之间不过短短数秒，快到白栖迟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便已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与尉迟如月的距离，从20米不断地缩短，在即将到达0时却又突然拉长，最终变成了30米。女修的白袍在空中荡起，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同时也落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那道沟壑存在得理所当然，毕竟先前的安宁才是真正的幻象，剥开伪装之后，针锋相对才是他们原本的宿命。
只是白栖迟决然从他面前退开的一刹那，那颗许久没有起伏的心，还是被深彻地刺痛了。
过去那奇迹般的十五日内发生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一般从他面前闪过，女修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也还记忆犹新。只可惜那份崇高永远都不会属于他，毕竟她如太阳般夺目，他却如黑夜般深邃。
久违的失望感又重新浮上心头，尉迟如月只是无声地看着那边神色凝重的白栖迟，任由从脚底浮起的漆黑魔气慢慢裹住他的全身，渗透进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随后，扭曲他的全部，直到男人变回了他原本的模样。
当魔气渐渐散尽，那漆黑的人影出现在烈日底下时，白栖迟眼中的愤恨也不再有任何的掩饰，女修愣了半秒，随后咬牙切齿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尉迟如月。”
这同时也意味着，两人终究从同伴，变回了死敌。
任性的游戏到此为止就结束了，是时候该面对现实了。
四周的空气一度凝滞，位于中央的两人却沉默不语，唯有望着对方的双眼里的黑潭，愈发的深彻。
若不是远处还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炮火声，言璟桓定以为时间或许是凝滞了。无论是白栖迟还是尉迟如月还是乐年，就连他自己也是，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愿意这真的发生了。
唯有全然在状况外的烛焕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为什么尉迟如月会......”
“烛焕殿下！”
呼唤声从几人身后徐徐传来，回过神来时，一位妖修已赶到了烛焕与言璟桓的身边，暂时打破了这凝滞的僵局。
“殿下，传送门已开启好，我们快撤退吧！”
“......对，我们快撤！”烛焕一时恍惚，很快又回过神来，转身大手一扬，对着周边剩余的妖修发号施令道，“还有余力的人做掩护，先带着伤者回撤！”
太子一声令下，所有妖修便跟着行动了起来，反倒是先前反应迅速的魔修在此刻却没了动作。不如说，他们其实都在等待在魔域将军的正式命令，可惜尉迟如月从出现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道友，”肩膀上落下的拍打，将言璟桓从空白的世界中拉了回来，只见烛焕费力地对着少年扯出一抹微笑，说话的语气却相当紧迫，“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我们不是尉迟如月的对手，你快同我们一起走吧！”
“好。”
言璟桓点了点头，跟着烛焕的步伐转身刚挪动几步，却回头时，却发现身后的两人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再度落于北方的大地，一股浓烈的魔气从北方的森林不断靠近，浓烈得就算是言璟桓也足以感知。
身后的烛焕越发着急，催促他道：“快走吧道友！魔域的追兵要来了！”
“我知道！可是！”
言璟桓看着前方的父母，他迟疑着，犹豫着，最后咬了咬牙，动身的瞬间，无奈而又愤恨。
“母.....白真人！”
冰冷的手被一团炙热所包裹，白栖迟惊讶地回头，终于看到了言璟桓的脸。那张同她有几分相像的脸。
“我们快走吧！先回妖界！”
白栖迟只是微微发愣，随后终于回过了神来，坚定地点了点头。
三人一起渐渐离开尉迟如月的视野，但即便如此魔域将军却也还是没有下达任何的命令，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旁的魔修终于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胆大的人按捺住恐惧，试探地问面前的神色凝重的尉迟如月：“将军，那帮妖修要走了，我们快追吧。”
“不用。”
他终于收起严肃的神色，却背过身，不再去看那白衣女子离去的背影。
就当是还恩情，下次见面，不会再手下留情。
简单的两个字中，是绝对的权威，纵使再不解，身旁的人也没再坚持，他看着逐渐离去的尉迟如月抬起手，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先撤了。”
“琨羽大人，您在这里啊。”
寂静广阔的藏书室内久违地迎来了传送台运行时发出的阵阵闷响，机械的震动声停歇后不久，粗厚的男声便从大厅的中央徐徐传来。
“丞相大人。”
自从三天前镜霖湖的仪式技术之后，凌初便没再见过这位妖界的宰相了。也是直到后来她才从琨羽的口中得知，这位忠厚老实的男人名唤鲁钰，似乎从300年前便开始作为臣子辅佐先王烛熠，在经历200年前的那场三界战争之后，便作为宰相辅佐那时还尚且年幼的太子烛焕，带着妖界挺过了那段百废待兴的艰难时光。
如此说来，鲁钰也是位相当衷心的老臣了。
位于顶层还在辛勤工作的凌初这样想着，好奇地探出头向下望去，透过层层的书架，她依稀能看到男人已步行至琨羽跟前，同化神修士简单地行了一礼。
鲁钰还是同几天前她所看到的一样，除开略带华贵的衣着以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烛焕、阿彩那一众个性鲜明的妖修身边黯然失色。唯一让凌初记忆犹新的，便只有，男人憨厚的神情下，却很少显露情绪这一点。
就连眼下也是，就算鲁钰正笑脸相迎地同琨羽攀谈，凌初却仍从那笑容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悦。
或许是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片刻过后，中年男人那双纯良的眉眼倏地抬起，恰好对上了凌初的。
“！”
偷窥被抓了个现行的少女惊得浑身一颤，手中的书本却“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更是坐实了她的罪行。凌初只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束手就擒地对着下面的中年男人点头问好。
像是在看调皮的孩子，丞相大人只是和蔼地笑了笑，问她道：“凌姑娘今天也还在寻找先王留下的线索么？可有什么进展？”
“嗯......我同琨羽大人快找完四面墙了，只是目前还没有什么发现......”
总觉得还呆在上头有些不礼貌，见鲁钰暂且没有离开的意思，凌初便干脆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慢步朝下方走去。
对方则理解地点了点头：“倒也正常，毕竟先王已经过世两百年了，仅存的资料太少，恐怕就算是陛下也记不清那时的事了。”
“无妨，既然那物真的存在，就算多费些功夫也不会没有意义。”突然想起了什么，琨羽转而看向丞相，“不过话说回来，丞相大人今日似乎一大早便出去了，可是为了何事？”
“调动边境的兵力罢了。”他回答道，“外头的密探传来消息，魔修似乎最近又在古木群山的周边有了动作，以防万一，陛下还是决定多调遣些兵力驻守在边境。”
凌初有些好奇：“莫非是魔修已经发现了妖界的行踪，准备进攻妖界了么？”
“目前而言并不没有，鄙人放置在古木群山内的符印目前还没有感知到任何魔气的流动。”琨羽说着，又微笑着看向了已走到两人面前的凌初，“不过凌姑娘也不必担忧，即便魔修真的入境，陛下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嗯......”
虽说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真的处于战争前线，凌初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忐忑......
“这样说来，先前还没有机会问过，凌姑娘真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丞相大人一席话问的突然，凌初一愣，茫然地点了头。
他接着问：“这样么？那凌姑娘是如何同言道友结识的？”
“这些倒说来话长......”
“是凡人又何妨，两人适合彼此便最好了。”
许是见凌初羞答答地有些扭捏，琨羽先一步替她接下话茬，回复过后他却没有住口，反倒是饶有意味地看向了那边的中年男子。
“只是鄙人没想到丞相大人原来也会关心晚辈们的儿女情长......”
“没有没有，只是很少见凡人会与修士有来往，有些好奇罢了。”鲁钰连忙摆了摆手，“既然现在已经确认了凌姑娘的身份，便已解答鄙人心中的疑惑了。”
几人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唯有正午的晨光从藏书馆顶层的天窗中洒下，打在位于藏书馆正中央的巨型沙漏上，里头的沙刹那间变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丞相大人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两百年前的那场战争虽然带走了很多，却给我们留下了这座藏书馆，只是身处这之中，就让人不自觉地想起了妖界过去的辉煌......”
他说着，转而看向了凌初：“不知琨羽大人可否有跟你说过，这座藏书馆在千年前，其实是由天神大人建造的。”
“嗯，有说过。”
“不止是这建筑，就连这大家伙也是天神大人在千年前就带来这里的，据说来自于坤州之外的地方，是指向未来的日晷。”
“指向未来的日晷？”
“嗯，器皿中的沙砾便是不停流逝的时辰，这器皿下方操控台上的四个按钮，便是天地的方位，只不过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如何使用罢了......”
丞相突然一顿，随即对着凌初笑了笑：“不过这东西在坤州之外，似乎被称作，沙漏。”
金色的流沙从沙漏正中央的缝隙处缓缓倾斜，像是一条金黄色的线，又像是一道有实体的光线，在阳光转变角度的那一瞬间，晃得凌初有些刺眼，一片白色的世界中，耳畔只留下了中年男子淳厚的嗓音。
“天神说过，天地虽广阔，其实也不过是四面八方，一片土地、一片天空之间，用东西都填满了而已。就和这藏书馆一样，将这公顷之地围绕起来的，不过是无尽的知识罢了。”
凌初听得茫然，只是这个说法，却莫名地让她联想到了这个世界本身。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用文字堆砌起来的书中世界啊。
“所谓的天神虽然只是传说，但却在我们身边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痕迹，或许，我们从始至终都活在神明的注视之下也说不定。”
“说不定，我们本来就是由神明创造的也说不准。”
琨羽莞尔一笑，接下了丞相的话，却让凌初浑身一颤。
因为琨羽的随口一言一点也没有错，如果《成仙路漫漫》的作者就是他们口中的“神明”的话，那么他们确实是被神明所创造出来的。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却又拉着她引向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既然她已经身处这个书中世界中，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也是被“神明”所创造出来的......
“其实不止是这沙漏和藏书馆，就连那妖界至宝烛光明珠，据说也是天神赐予妖界的。说不定就连凌姑娘想要找的，有关那奇怪符号的书籍，也是由天神带给妖界的也说不定......”
鲁钰娓娓道来着这些可能存在的妖界的过往，讲到某一处时却突然一顿，随即男人和蔼的神情陡然沉了下来，就连平和的语气中也夹带了一些晦暗的情绪。
“或许妖界本该就是受神明宠爱的一族才是，只是从五百年前的战争起，妖界便江河日下......”
“没事的。”许是见气氛有些沉重，琨羽破天荒地打断道，“陛下现在也在努力地延续先王的意志，鄙人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妖界一定能恢复昔日的荣光。”
“琨羽大人说的是，陛下完全地继承了先王的意志......”
中年男人略显沧桑的眼角微微垂下，顺带扯起了嘴角的一抹笑颜，像是感到了相当欣慰一般，凌初却在这神情中感到了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违和感。
在她来得及确认这份违和感之前，鲁钰却收起垂在地上的长袍，随后毕恭毕敬地朝着两人鞠了一躬：“那么鄙人还要再去找下陛下，便先行告退。”
男人没多做逗留，转身走上了藏书馆那头的传送台，随着机械启动时“轰隆隆”的巨响，离开了两人的视野。
小插曲来得突然，凌初的工作却也不会因此就结束，只不过，三人的对话却让她想起了李修瑾，那个神秘莫测的，自称“天神”的家伙。
既然天神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丞相刚在所说的那些事也都该是真是存在的。可是，李修瑾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给先王烛熠那么多东西？留下的暗示又都是什么意思？
书中的世界，还有指向未来的沙漏，这些到底是......
天神，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丞相大人真是悠闲啊，完成任务了不回皇城找陛下，却特地跑这儿来一趟，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沉思之际，琨羽的轻笑声却在耳畔响起，其中的暗讽意味再明显不过。
见凌初又茫然又惊讶地看向了他，琨羽故弄玄虚地勾起嘴角，对着少女微微一笑：“凌姑娘未来得了机会可以试试，若是遇到些困惑的事，不如试试站在那人的角度去思考他这么做的用意，或许你的困惑便能迎刃而解了。”
化神修士说着，却将手中原先捧着的书全都规规整整地放回了书架，随后对还很懵逼的凌初摆了摆手：“鄙人也等下也有事要去趟皇宫，今天怕是没空陪凌姑娘了，多有得罪。”
琨羽要走，凌初自然不会介意，除了琨羽的那番充满敌意的话让她略有困扰之外，她还是平静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藏书馆。随后，偌大的建筑内，便只余下了凌初一人。
不过站在他人的角度去思考这点，倒是给了她一些启发，就比如思考李修瑾做了这么多事的用意。
以李修瑾的性格与能力，如果说李修瑾早就打算好在两百年后给她那本密码书的话，或许两百年前他之所以会把相关的书籍给烛熠，就是已经料想到了她会在这一天来取。虽然这个想法很扯淡，但如果他真是神明，穿越时空预知未来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那些不明不白的话，或许也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也就是说，一切反而正和她所理解的一样，藏书馆象征着这个书中世界，沙漏指向了未来，那么答案就该在这沙漏之中才是。
只是，面前的沙漏还是和她几天前看到的一样，除了体型巨大以外，貌似没有任何的不同，也不像是留下了什么提示的样子......再者，她也无法将这些线索同沙漏下方操作台上的四个按钮所联系到一起......
好不容易想出的线索就这样断了，凌初有些气馁，垂头叹了口气的瞬间，身下闪来的一道光，却又夺走了她的注意。
巨大沙漏平稳地置于一个圆形石台之上，石台之下却并不是直接连接着地面，而是被一圈不宽不窄的凹槽所环绕。凹槽中，从沙漏中漏出的部分沙砾就像是金色的水一样，铺满了整个凹槽。
细小的沙砾铺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像是一颗颗小钻石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茫。凌初先前便对着沙砾的质地感到诧异，如今看到这金色的小溪更是如此。
阴差阳错间，少女下意识地弯下身子，探出右手，扎入了沙海之中，捧起了一盈细沙，还没来得及把玩，却先感到了一些不对劲。
“这是......”
毫无细小石块该有的粗糙感，细腻的沙就像是金色的水，毫无阻力地从她的指缝间流逝，哪怕她拢紧指缝，也无法阻止细小的沙从她的手中逃走。
“这不是沙子......”
与其说是沙，更像是某种粉类......不，这就是磁粉。
李修瑾为什么要在沙漏里装磁粉？
在这个问题得到解决之前，视野左侧的操作台吸走了少女的注意力。
台上的四个按钮像是四个小钟，圆形的凹槽依次罗列着四个转扭，看样子，正确的使用方法是需要转动转扭，让它指向正确的方向。
“嗯，器皿中的沙砾便是不停流逝的时辰，这器皿下方操控台上的四个按钮，便是天地的方位，只不过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如何使用罢了......”
鲁钰无意中提起的话语再次出现在少女耳畔，也让她想起了一些奇妙的巧合。
她隐约记得，她与琨羽到目前为止一共找到了四个隔间，而且恰好在这四面墙上......
沙漏内的磁粉指向了未来的方向......四面墙就是天地......罗盘之上的四个按钮是天地的方位......
难道说！
没有任何迟疑，少女双手捧起底下的沙，见细腻的磁粉在手中兜不住，趁着四下无人，她干脆撩起裙摆，兜起了重重一捧磁粉，便又立刻起身，向着楼梯跑了上去。
“果然如此......”
薄薄一层磁粉完完整整地覆盖在了位于第一面墙顶层的那个隔层的木质板面之上。凌初轻轻吹了一口气之后，磁粉却并没有全部散开，余下的磁粉牢牢地伏在了木板上，像个箭头一般，指向了东北方的位置。
“这藏书馆就是天地，那么天地的方位就是磁粉浮于墙内时所显出的方位！”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凌初兴冲冲地带着剩余的磁粉依次试了其余的几个坑位，分别得到了接下来的几个方位。
分别是：东北方、东南方、还有南方。
只不过这方位所指的意义却让凌初又有些迷茫。
坤州的西北方应该是魔域，靠近魔城的领域，东北是寒冷的北境，东南方靠近大海，满是凡人生活的田园城镇，凌初唯一能联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位名为柳卿笙的医修所位于的百花谷了.......至于这南方，自然便是妖界......
可这几处地方又有关联？天地的方位又是指什么呢......
包括指向未来的沙漏究竟有何深意，太多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凌初也没有纠结这些。既然未来的事她还不该关心，那边只专注于眼前的事便好了......
这样想着，她将操作台上的最后一个转扭，转向了南方。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响声渐起，就连脚下的地板也在战栗不止，只见位于藏书馆最中央的沙漏先是震动起来，最后像是被拨动了按钮一般不停旋转，一面旋转一面挪动位置。先前地板上的金色纹饰都像是活了一般，纷纷咧开嘴，展露出了这座建筑本该有的模样。
凌初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也在随着沙漏的旋转而挪动，等到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整个藏书馆底层的地板上像是裂开一道大口，一道通往地底的阶梯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少女突然恍然大悟，倒金字塔的底部，本该是尖的才是。
或许是因为时逢午后，亦或是因为妖界正致力于巩固边防，硕大的皇宫内此刻鲜有人烟，有点空空荡荡的静谧感，庄严而又肃静，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妖王烛焕的办公室本该在皇宫的顶层，但丞相走上楼梯的拐角处时，他却没有选择走上最后一层楼的台阶，反倒是在倒数第二层停下了脚步，随后走进了走廊深处的房间。
“咚咚——”
“进来。”
红发少年长相同烛焕有几分相似，相比之下却更有少年英气，在见到来着的一瞬间便激动地站起了身。
在亲眼看着丞相走进房内并锁上了房门后，身为亲王的烛烁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今天去见了那帮人了对吧，已经谈妥了吗？”
丞相敛起了平日和蔼的笑容，此刻他严肃的脸庞看得人莫名恐惧：“已经谈妥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早便能到。”
“那仙界的人，你也查清楚了吗？”
“言璟桓还得在秘境中呆好几日，而跟着他一道来这里的丫头也只是个凡人而已，无需顾及她。”
见丞相如此回答，烛烁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语气也越发雀跃：“那今晚就可以行动了是吧。”
而丞相也只是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正是。”
好事的勇者跟着神明留下的踪迹打开了未来的门，随着命运齿轮的转动，巨变也终于要降临于这座远离尘世的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