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阁流丹映长虹,铠甲银光护内宫。

    京兆尹府气派非常,楼宇巍巍,重重披坚执锐的护卫更添庄严气魄。

    管事在前方带路,杜若蘅与琳琅在后面沉默跟随。

    方才,杜若蘅对管事说,她需要琳琅的琴音配合,琳琅在外侧远远弹奏,便可避免老夫人见到烟花女子而烦心。

    便有了此刻的二人同去。

    不知穿过几条游廊,迈过几道仪门,才终于到了老夫人院落。

    管事高声禀报:“老夫人,今天的人到了。”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琳琅留在外侧,管事带着杜若蘅进入卧房。

    卧房铺陈华丽,地面铺着厚厚的朱红绒毯。旁边已经放着一个香炉,丝丝暖香正从香炉中飘出。一个老太太穿着蚕丝寝衣,面朝里侧躺着,一名侍女在床边摇着蒲扇。

    老夫人正在批评侍女:“又在偷懒,力道这样轻!”

    摇扇侍女加重力道。

    掌事轻声禀告:“老夫人,今天来的仍旧是名香师。”

    老夫人:“姑且让她试试。”

    杜若蘅看了看屋内的香炉:“老夫人,现在内室中所熏之香,并无益于您的失眠之证,需要换香。”

    老夫人靠坐起身,皱眉斜视杜若蘅:“你好大胆!这可是宫中赏赐之香,你这小小女子也敢妄加议论?”

    杜若蘅低垂着头,说的话却不卑不亢:“这香确实名贵非常,想必就是南极庆寿香,正与老夫人您这样尊贵的身份相配。只是,香也有其居所,其香气热烈厚重,仿佛夏日炎炎,放于厅堂间更能彰显您的尊荣,放在卧房,却会妨碍睡眠。”

    老夫人冷哼:“那你说,该点什么香啊?”

    杜若蘅:“民女认为,可以点一味内府夜酣香,这香曾是隋炀帝御用香方,能消缓阴湿,凝神静气,若是点上,老夫人您一定能一梦沉酣到天明。”

    老夫人:“你且一试吧,希望真能如你所说,让人一梦沉酣到天明。”

    侍女搬走原本的香炉。

    杜若蘅将新的香器在几案上摆好,从随身香柜中拿出檀香、黄熟香、零陵香等十几种香材。

    青烟自香炉中徐徐逸散开来,悠悠琴声从外间传来。

    琴音袅袅如流水,香气携人到梦邬。

    老夫人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

    侍女们悄悄退去,独留杜若蘅在床边照看香炉。

    到半夜,香将燃尽,杜若蘅随身香柜中的零陵香却见底了。

    得到掌事应允,杜若蘅由侍女带着,前往库房寻香。

    侍女在门口等候,杜若蘅在库房仔细翻找,见到写有“零陵香”三字的抽屉,正欲打开。

    忽然嗅到一丝血腥味。

    接着,冰冷的匕首抵在喉边,有一人在耳边微微喘息。

    外面那侍女等得不耐烦了:“杜香师,你找到了吗?”

    杜若蘅正欲张口,一只冰冷的手就捂上她的嘴,随即一粒药丸滑入她口中,味道苦涩。

    杜若蘅拼命想将药丸吐掉,那人却一只手掐着她的下颔,迫使她吞了下去。

    “若胡说,小心你的性命。”沙哑破碎的声音传来。

    冰冷的手掌从杜若蘅唇边滑下,杜若蘅心脏狂跳如鼓,嗓音干涩地回应侍女:“马上就好了。”

    远处隐约传来侍卫的呼喝声。

    那人虚弱命令:“帮我出府。”

    汗水滴到杜若蘅眼睫上,杜若蘅沉默着,喉边的匕首压得更紧了。

    她微微点头。

    匕首放开了,杜若蘅松了口气。

    她从男人的禁锢中挣出,在烛光中看见他的样子。他靠坐在地,面容俊美,穿一身显眼的月白色锦袍,不像逃犯,倒像对月吟诗的翩翩公子。

    但是白袍染血,破坏了氛围。

    她眼珠一转,在仓库四处查看,仓促找到一身侍女服饰,拿给男人:“穿上这个。”

    男人盯着衣服没有动作。

    侍卫巡逻声音又起,侍女还在声声催促。

    男人不情愿地脱下月白衣衫,套上赭色侍女服。

    他脸颊线条虽然俊朗,但是在夜色掩映下,又有那样的眉目,作女子打扮,显得雌雄莫辨。

    只不过衣裳小了,他不得不佝偻身子,看起来像个身材高大却举止扭捏的女子。

    杜若蘅嘴角抽了抽。

    “你在这里等我。”

    男人点点头,在杜若蘅走之前,无声朝她比了个口型:“解药。”

    杜若蘅此刻非常想在男人的伤口处捅上一刀。

    她可真是苦命。

    回到老夫人处,杜若蘅故作为难地对管事说:“管事伯伯,府中库房并没有那一味香材,我想,我得回去取。”

    管事有些犹豫:“可是这更深露重……”

    杜若蘅怕管事不同意,连忙说:“老夫人好眠最重要,我一定快去快回!”

    管事:“好吧,这令牌你拿好,凭着它才可以出入府中。”

    “多谢管事伯伯!”

    走出老夫人院落,杜若蘅直往库房奔去。却被一队巡逻侍卫叫住。

    侍卫手中的长枪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你是谁,要去何处?”

    杜若蘅故作镇定:“侍卫哥哥,我是来为老夫人治疗失眠的香师,因为香材不够,需要回去取来。”

    说着,将令牌拿给侍卫。

    侍卫接过令牌细细查看,又上下打量杜若蘅,良久才说:“你走错路了,外门在那边。”

    拿枪一指杜若蘅的背后。

    杜若蘅等到侍卫离去,才小心翼翼继续往库房行去。

    一路战战兢兢,来到库房,只见男人仍保持着靠坐的姿势,双眼紧闭。

    千万别死了啊。杜若蘅连忙上前推男人。

    男人睁开眼睛,冷漠看着杜若蘅。

    杜若蘅讪讪缩回手:“你不是要出去吗,跟着我。”

    出去之前,杜若蘅将一包白豆蔻塞入男人怀中:“你一身的血腥味,这个可以掩饰。”

    眼看要行到门口,忽然一队侍卫将他们拦住。

    这队人数比先前那队多了一倍,杀气腾腾:“站住!府中正在戒严,你们要往何处去?”

    杜若蘅动作僵住。

    她干笑两声:“侍卫哥哥……哦不,大爷,我们是去为老夫人……”

    那侍卫首领不为所动:“府尹有令,今夜府中一切可疑人等,均不得外出!”

    杜若蘅:“您看我们只是小小女子,哪里是可疑人物。而且,老夫人失眠可是大事,若是耽误了,只怕府尹更加怪罪。”

    另一名侍卫朝首领耳语:“只是女子,出去应该无事,老夫人那边可不能得罪。”

    首领沉吟片刻,忽然抬枪一指身着侍女服的男人:“你是哪个院的,为何一言不发?”

    男人右手正欲抬起,被杜若蘅悄悄按住了:“侍卫大爷,他是老夫人院里的,因更深露重,管事不放心,见他身材较高大,便叫他来送我。他今日不巧染了风寒,因此无法出声。”

    那首领绕着二人来回转了几圈,就在杜若蘅感觉要晕眩过去时,才挥手放行。

    一路有惊无险,总算走出府邸。一直到走出去老远,杜若蘅才长舒一口气:“我已经送你出来了,快把解药给我!”

    话音未落,一个沉重的身体向她压过来,男人竟然晕倒了。

    杜若蘅趔趄一下,险些被男人压得摔到地上。

    她勉力将男人扶到墙边,恨恨地盯着那张苍白的脸,恨不得在那脸上盯出一个窟窿。

    “若不是为了解药,我早将你交给侍卫了!”

    等等,解药!

    现在男人昏迷,不就任她施为了,她不信在他身上找不到解药。

    可惜,摸遍男人全身上下,除了一些珠宝玉石,什么都没有。

    杜若蘅双眼放光:“这些珠宝玉石,一定很值钱。我救了你,你醒来之后不如就拿这些珠宝玉器回报我。”

    男人实在太沉,她力气再大,也背不动他。

    她起身四处寻找,从一处屋檐下寻来一张破草席。

    将他挪到草席上,杜若蘅使劲拖着他,慢慢走在街道上。

    幸好夜已深沉,家家户户俱已熄灯,才没有引人怀疑。

    来到西街,远远地见到自家香坊还是灯火通明。杜若蘅微笑,她娘这么晚还不睡,是还在等她吗?

    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如兰似桂,但是比兰桂更加清淡空渺。

    她连忙在路边寻找着,果然看见零星几片红绿相间的千步草。

    杜若蘅眉头紧皱。

    这香气正是来自于千步香,由千步草伴以独门香油炙烤而成,制成香囊佩戴于身,千步之外都能闻见。这是她家秘传香料,从不售卖,而是用于家人之间传递消息。

    如今,除了她,只有她娘会用此香。她娘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拿出这香示警。

    杜氏香坊在黑夜中宛如一座孤岛,此时那明亮的烛光却透出一股不详的气息。

    她眉头紧皱,低下头看零落的千步草。那些千步草排列有序,像是指出一条线路。

    杜若蘅拖着男人,循着千步草而去。

    喓喓草虫絮夜语,嘒嘒小星照路人。

    杜若蘅气喘吁吁,循着千步草,来到南山脚下一处被废弃的寺庙之中。透过破烂的窗户,能看到里面一豆烛光在风中摇曳。

    杜若蘅推门进去,杜大娘本来躺在草席上睡着,被这声音惊醒,一下子坐起身。

    她见是杜若蘅,拍了拍胸口:“蘅儿啊。”

    杜若蘅走上前:“娘,您怎么在这里,我见香坊灯火通明,循着您留下的千步草找来这里。出什么事了?

    杜大娘唉声叹气:“真是没有王法了啊!那钱掌柜带着陈大,趁你不在,竟将咱们的香坊强占了!他们在咱们香坊四处翻找香方,娘害怕你贸然回去会有闪失,就趁乱拿出了千步香。”

    那钱掌柜本想挟恩图报,今天在京兆尹府中和她遇见,一定是恼羞成怒,一点不装了,才连夜占了她家香坊。

    不过老夫人的失眠之症已经治好,等拿到那三百两,就能夺回香坊了。

    钱掌柜的算盘要打空了。

    “不过他们没有找到香方。蘅儿,你将香方藏哪儿了?”

    杜若蘅不防被问到这个,目光躲闪:“烧了。”

    杜大娘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烧了?这可是咱们的立根之本啊,你怎么能稍了!”

    杜若蘅起身:“咱们的立根之本是咱们自己,怎么能依赖于尘章旧句呢?”见她娘要气晕过去,她连忙又说:“您放心,我已经将香方牢记在心,随时可重新默写出来。”

    她忽然想到什么,起身去把外面昏迷的人拖进来:“娘,您照看好他,我还要回去为老夫人添香。”

    杜大娘看着破席上的人:“这是谁?”

    杜若蘅不想让杜大娘担心,摇摇头,只说:“他受伤了,娘您为他包扎一下,千万别让他死了……也别让别人发现他。”

    杜若蘅回到京兆尹的府邸,但这里彻底戒严了,守门的侍卫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她进去,还将她的令牌收走了。

    杜若蘅想到那个男人,深觉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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