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杜若蘅先在街市逛了逛,在几家药铺分别买了些不同的草药,将草药收好,又往东街照花楼走去。

    此时已过了照花楼热闹之时,整座楼阁都陷在沉睡之中,门前只有一个看门的小厮在晨雾中哈着气。

    “小哥,你们楼里琳琅姑娘回来了吗?”

    小厮见杜若蘅是位女子,不是他们的目标客户,就爱答不理:“不知道。”

    杜若蘅:“……”

    早知道就穿男装来了。

    她见天色尚早,猜想琳琅还未回来,就在一旁等着。

    晨雾渐渐消散,琉璃瓦上反射出灿灿晨光,一顶青布小轿停在照花楼门口。

    琳琅从轿内下来,杜若蘅连忙上前:“琳琅。”

    琳琅看见杜若蘅,秀眉轻蹙:“你别找我,昨天我白白忙活了一夜,不仅分文未得,还被京兆尹老夫人训斥了一顿。”

    “怎么会这样?”

    琳琅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说。你昨天晚上出去,后半夜香炉里的香没人续,那老太太就醒了。这一醒不打紧,听见琴声,知道我是照花楼的琴女后,把我叫进去好一通训斥!”

    杜若蘅也没想到会如此:“真是对不住,我昨夜本想回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琳琅:“昨天那府上不知怎么戒严了,今天早上才放我出来。”

    杜若蘅有些心虚,岔开话题:“我对不起你,改日一定送上上好的香料向你赔罪。”

    垂头丧气地回到破庙,杜大娘上前问她:“怎么样,酬金拿到了吗?”

    杜若蘅:“……”

    她看向躺在破席上的男人,眉头紧皱,在睡梦中也觉得痛苦。但是他长眉入鬓,鸦睫如扇,即使面容憔悴,也非常赏心悦目。

    只不过作侍女打扮,颇为滑稽。

    杜大娘也看向他:“你还没说,这到底是什么人?”

    杜若蘅:“仇人。”

    杜若蘅将数种草药混合,用纱布覆盖着,包扎在仇人伤口上。

    男人口中逸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珠转动,醒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便是一个清丽的黄裙女子,目光流转如霜凝新露,面容清丽柔美,似乎是荷花池中的花灵。

    “姑娘……嘶。”

    杜若蘅正为男人包扎,听见这一声,不觉加重了力道:“你醒啦。”

    接着柳眉一竖,右手一伸:“解药拿来!”

    男人眼见方才还柔婉如花灵的女子,转眼间就怒气冲冲,有些迷茫:“什么解药?”

    忽然他察觉自己躺在破席上,连忙想起身,却牵动伤口,只好躺回去:“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他又打量四周,见窗纸漏风,处处蒙灰,佛像上金漆斑驳脱落,皱眉抱怨:“这么陈旧破败的地方,哪里是人能待的?还有我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落魄至此,话音却趾高气昂。

    杜若蘅简直要气笑了。

    杜大娘悄悄将杜若蘅拉到一边:“你这是捡了个什么大爷?”

    杜若蘅还没回答,就听男人又说:“快给我打盆水,我要洗漱!”

    杜若蘅走到男人身边,居高临下看着破席上躺着的男人:“你不会傻了吧?”

    男人一脸空茫。

    杜若蘅想到一个可能,试探问道:“你是谁?”

    男人眨眨眼睛,明明是深邃灵秀的长相,此刻却仿佛小鹿般懵懂,他重复着杜若蘅的话:“我是谁?”

    杜若蘅和杜大娘面面相觑。

    杜若蘅感觉天塌了。她就不该去京兆尹府,不仅没有得到三百两,还被迫吃下毒药,而这个始作俑者还疑似失忆,不知解药为何物。

    而且他还似乎和京兆尹有一些不太好的渊源。

    为什么她如此命途多舛?

    杜大娘惊觉女儿在掉眼泪,急忙劝道:“蘅儿,你怎么了,莫不是这小子欺负你,娘这就为你算账。”

    杜若蘅拉住杜大娘,抬袖拭去眼泪,慢慢蹲下身,盯着地上的男人。

    男人看杜若蘅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杜若蘅竟来扒他的衣裳!

    杜大娘连忙来拦:“蘅儿,你莫不是看上了这小子,这可不行!”

    杜若蘅:“他只不过是咱家的伙计,我会看上他?”

    杜大娘:“伙计?”

    男人:“……伙计?”

    杜若蘅点点头,对男人阴恻恻笑着:“你叫千步,就是我家伙计,昨夜还偷了我家财物,失足落到崖下才受了伤,现在这些财物也该物归原主了。”

    杜大娘:“……”

    男人:“你们必是歹人,趁我如今虚弱,想要抢劫于我!”

    杜若蘅神情自信:“你若不信,可去报官,看官府是站在你这边,还是我这边。”

    男人看她信誓旦旦,有些动摇:“我真是你家伙计?”

    杜若蘅点头。

    男人:“我怎会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杜若蘅痛心疾首:“都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有教好啊。”

    男人:“……”

    杜若蘅从男人身上扒下不少值钱东西。中衣的腰带是一条攒珠银带,脖子上挂一枚碧绿清透的玉佩,雕刻着丹凤朝阳的花纹,还有袖袋里,装着好些五色宝石。

    杜大娘眼睛都瞪大了:“这是真有钱啊!”

    男人在母女俩的围观下,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杜若蘅将玉佩放在日光下仔细查看,上面并没有特殊的标记。

    将东西收好,杜若蘅叮嘱杜大娘:“你带着千步在这里躲好,我赎回香坊就来找你们。”

    即使那些珠宝并无特殊之处,未免引人注目,杜若蘅还是分开在数家当铺典当。

    走进杜氏香坊,只见里面一片狼藉,陈大在屋内来回走动着,钱掌柜摆弄着柜上的各式香器。

    见她进来,钱掌柜笑道:“杜小妹,你回来啦,你家香方藏得可真深,我这上上下下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杜若蘅冷笑:“钱掌柜,你找错了方向,当然找不到。”

    钱掌柜:“哦?妹子你说,香方在何处?”

    杜若蘅:“你只管在香炉里的香灰中寻找,或许能找到只言片语。”

    钱掌柜伸手指她:“你!”

    杜若蘅忽视钱掌柜,从袋中掏出一张银票:“陈大,我已凑齐银两,现在还给你,你们夜该滚了!”

    陈大刚想接过银票,被钱掌柜拦住了。

    钱掌柜捋捋胡须:“妹子,我可知道,京兆尹的酬金是三百两,你这只拿出一百两,是怎么回事呢?”

    陈大跟腔:“是啊,我宽限了你那么多天,你怎么不给我利钱呢!”

    杜若蘅从袋中又拿出一张银票:“两百两,你们拿着,钱债两清。你们若不拿,就凭损坏我家这么多东西,我一定会报官!”

    钱掌柜还要说什么,陈大却见钱眼开,从杜若蘅手中抢过银票,将房契拍在桌上:“钱掌柜,二百两够多了。”

    钱掌柜:“……”

    终于还清债务,杜若蘅浑身轻松,去破庙接杜大娘和千步。为了避免引起京兆尹府主意,杜若蘅绕路去买了一件男子衣裳,让千步将侍女服换下。

    千步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穿着侍女服,气得脸色发红:“就算我是你家伙计,也不能让我穿女装吧?”

    杜若蘅半真半假:“你昨夜逃跑时为了掩人耳目才穿上的。”

    千步仍不相信自己会偷盗:“我怎么可能偷盗?说不定我是王侯公子,你们趁我脑子不清楚,故意诓骗于我!”

    杜若蘅:“你若不信,大可去报官试试。”

    千步:“……”

    三人回到香坊,香坊不仅被翻得一片狼藉,香料库中的香材也被钱掌柜伙同陈大一起搬空了

    杜大娘急得团团转:“没有香材,还如何制香,咱们这间香坊怎么能开得下去啊!”

    杜若蘅也愁眉不展,但是着急也不是办法,她拿出剩余的银票:“我去买香,娘你们将铺面收拾好,还有千步,你在后屋养伤,不要抛头露面。”

    千步双眼瞪圆:“我不要抛头露面?我看是你这个小女子不要抛头露面才对!”

    杜若蘅心累:“你想被官府抓到吗?”

    千步:“……”

    香材亦是药材,杜若蘅往东街药房行去。

    却吃了个闭门羹。

    须发花白的药房掌柜客客气气将杜若蘅请出去:“杜姑娘,不是我不愿卖给你,实在是钱掌柜有言在先,他毕竟是我们的大主顾啊。”

    杜若蘅去往其他药房。

    无一例外被拒绝了。

    最后,杜若蘅经过鸿福香坊。

    她远远看着那香坊客来客往,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伪君子钱掌柜付出代价!

    回到杜氏香坊,杜大娘见她两手空空,就知没有买到香材。

    “唉,方才有客人上门想买香料,无奈咱们店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母女二人相对而坐,愁眉不展。

    杜若蘅抬头:“娘,我去南山采香。”

    杜大娘摇头:“不行,南山之上山高林深,还有猛兽蛇虫,你一个小女子,娘怎么放心让你去那里!”

    杜若蘅:“难道坐视钱掌柜把我们逼近绝路么?”

    她忽然起身:“我让千步陪我去。”

    杜大娘有些犹疑:“他行么?”

    杜若蘅想起男人那夜胁迫她的身手,自信点头。

    他只是脑子坏了,身手应该还在的吧?

    几日后,千步伤口稍稍痊愈,杜若蘅便带千步去南山。走之前,杜若蘅从灶口拿出一些灰,要往千步脸上抹去。

    千步躲开:“你把我当作伙计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戏弄我。”

    杜若蘅一脸平静:“我只是怕你被官府盯上。”

    这个借口已经变成了她的杀手锏。

    果然,千步只能无奈顺从。

    树木丛生遮日月,瘴气弥弥路难行。

    香材生于深林之中,越往深处走,越是不见天光,路窄难行。

    千步在前方开路,他时不时就停下来:“要不然就到这里吧,我好像听到了猛兽的声音。”

    杜若蘅抬腿踢他:“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胆小!今天要采的香材在林中深谷中,停在这里就功亏一篑了!”

    二人继续往前。

    杜若蘅忽觉背后一阵凉意,她缓缓回过头,只见一条花色缤纷的大蛇正盘绕树上,脑袋高昂,朝她吐着鲜红的信子。

    她动作僵住,与那蛇对视着,一动不敢动。

    前面的千步还无知无觉,一步一步慢慢走远。

    她有心想喊,喉咙却似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那背影将要消失的时候,千步忽然回头,接着便快步往回跑。

    千步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忽然脚步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而去。渐渐失去踪影。

    杜若蘅眼眶泛红,他竟独自离去了。她恨自己为什么要信任那个男人,他根本不叫千步,他只不过是京兆尹府中威胁她的凶徒,还给她吃了毒药,她却得意忘形,忘记了他的本性。

    杜若蘅闭上眼睛,将情绪收回。不就是一条蛇么,她不怕!

    她慢慢抬起右手,目标是蛇的七寸,却见蛇的后方闪现出一个身影,那人迅即出手,将蛇牢牢钳于掌中。

    杜若蘅一时失了动作,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将蛇抛到远处,再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千步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傻啦?”

    杜若蘅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打掉千步的手:“你才傻了!”

    千步追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喂,你不谢我就算了,还生什么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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