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萸许久没做梦了,可这夜,她又坠入一个意象纷杂,光怪陆离的幻境。梦中,她看见了父亲母亲拿着拨浪鼓在逗幼时的自己。

    因大夫叮嘱说她这样的孩童要更加耐心些陪耍,是以祝萸幼儿时,父母总拿些吸睛的小玩意与她玩乐。

    她乐呵呵地追逐着母亲手里的鼓,可是却怎么也走不到他们跟前,反而还离得越来越远。

    祝萸心急如焚,委屈直哭,惹得母亲心疼得忙放下鼓,过来将她搂抱着,温声哄着,父亲也蹲身笑着揩去她肉脸上的眼泪珠子。

    这一幕让她胸口一阵暖意泛酸,贪恋地将头埋入母亲怀中抽泣,感受着母亲的手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

    正当她沉溺这许久未有的温柔,背上哄拍的手却忽停了,她纳闷母亲缘何不继续,睁眼一瞧,只看见原本抱着自己的母亲竟变成了那个惨死女孩。

    祝萸瞬间被惊得挣脱不迭,摔在地上,却发现身体又变回了十六岁的自己。

    再抬首一望,那张脸又幻化成了一只可怖鸟头,正是玉清观的妖道。

    惊恐与无措,让她在一片黑暗中奔跑,朝着远处一个萤萤弱光,那光亮越来越近,越近越发散,直到将她全部包围。

    待光晕从周身散去,她又被带入一个长满草木的开阔平地,蜿蜒其上的河流雾气缭绕,河边站着一个女子,红衣飘扬,银发若雪,银发女子背对着祝萸,声音带着穿越亘古的悲戚,慨然叹息道:“你终于来了。”

    祝萸想再走进些,看清那女子的脸,脚下却突然出现一道深渊沟壑,将她吸入虚幻的混沌中,可预想的下坠却没有到来,一只手及时抓住了她…

    房间另一头的青儿正酣眠,这一头的祝萸从梦中惊醒,呆坐在床,冷汗扒着寝衣,黏腻在她的背上。

    此刻天色昧爽,将亮未亮,卯时正是辛勤的寻常人家一天劳作之始,却是醉烟阁欢闹一夜后陷入沉睡之时。

    她与青儿相处融洽,这些日子一直同吃同住。祝萸在床上坐了许久,心中燥闷难定,又怕吵醒青儿,便悄悄下床,穿上罩衣,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偌大的醉烟阁终于在晨曦时分归于寂静,她像在一座装饰华美的囚牢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空气中凝结的晨露驱散了脑海中的糊乱,让她的神经稍稍舒缓。

    同样的河流,同样的平阔之地,同样的神秘女子…在她梦里已出现多回了,每次梦醒时分她都觉得恍如隔世,同时一种“自己到底是谁”的荒诞之感充斥脑海,寻秘求知的冲动叫她继续想下去,可是冥冥深处,一股力量却又在阻止着她探索。

    而梦境的最后,那黑色噬人的深渊让她还有些心悸,祝萸想起以前母亲总是会在她做噩梦后,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梦是反的,我们阿萸是个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么?祝萸自嘲地扯起了嘴角,疲惫地靠着廊桥柱沿上,抬目看着东方天际欲白,一抹喷薄欲出的透亮马上便要接管天地,可天幕西边,那抹形将圆满的月亮却还没有全然落下。

    她忽然意识到,今日便是等待已久的月中十五!

    祝萸摸出贴身携带的灵玉,激动不已,没注意到院中偏门外,闪进来一个黑影,鬼鬼祟祟蹿到另一角旮旯,而那里正候着一人,似等待已久。

    祝萸本来心情大好,正欲回房,余光一瞥,发现了对角处窃窃私私的两个人影。

    直觉让她赶紧侧身躲回柱后,小心观察,虽还是晨昏蒙影,但祝萸的好眼力帮了大忙,她认出了二人中略显佝偻的正是当日作威作福的张婆子。

    只见张婆子从袖带中掏出了许多形状小巧的金银珠宝,递给对面一个形容猥邪的中年男子,男子接过宝贝一一验看,嘴形微动道:“张阿婆,这次的货有些少啊。”

    张婆子道:“你别提了,上次被一个新来的小贱蹄子咬伤了耳朵,养了几日病返工,那刘鸨母不知怎的便不让我近身伺候了,东西自然就薅得不多了。有这些你且知足吧。”

    那猥邪男子用牙咬了口手里的金瓜子,笑了笑,不置可否。

    张婆子见他如此,没好气地说:“你放心,我老婆子在醉烟阁干了这么多年活,好货夯货还是分得清,卖与你的都是好物件。”

    祝萸默默叹道,自己真是有些祸星在身上的,本只是出来散步透气,却碰到了醉烟阁内贼销赃的场面,她不欲多管阁中此类闲事,准备等这二人交接完再悄然离开。

    却不想那二人迟迟未验完,磨蹭得她站了许久的腿实在是有些酸麻,祝萸忍不住挪动寸步,却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石头子。

    寂静无声的庭院,突如其来的落子声显得尤为清晰。

    对角的二人已是注意到了这厢祝萸藏身的柱子,坐以待毙是没用了,趁那俩人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祝萸赶紧拔腿便跑。

    可这醉烟阁实在是太大了,曲折的亭廊回绕像走不出去的迷宫,祝萸方才漫游至此又不记得来时路,情急之下,她只好钻进了一处假山甬道。

    祝萸尽力将身体紧贴山壁凹处,心跳如鼓,静静等待了许久直到天色已亮,方才试探地向外观察,见四下无人,心想那二人应是找不到人放弃了。

    正在她将心安回肚子里时,一个大掌突然从身后伸来,蒙住她的口鼻!

    糟了,被发现了!

    这时,张婆子也现身在祝萸眼前,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她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是你这小贱蹄子,终还是栽在我手里了。”

    祝萸双手口鼻皆被制住,奋力挣扎仍是无法逃脱,只余一双眼睛恨恨盯着眼前的阴毒老妪。

    更要命的是,身后的猥邪男子凑近祝萸的鬓间,深嗅一口,叹道:“小娘子可真香啊,张阿婆,这就是那位咬你耳朵的小美人?果然很够劲。”

    张婆子眼睛里满是豺狼看见猎物的兴奋,道:“徐三,你倒也不用捂住她的嘴了,这贱人啊,是个哑巴,随你如何处置她都作不得一点声响!”

    旋即,张婆子浑浊的眼珠一转,一个阴毒的念头涌了上来,继续道:“更何况,这时候阖院上下忙了一夜,乏得厉害都在睡大觉,此处地偏,你小子不如就在这将她办了。”

    徐三猥琐笑道:“还是阿婆懂我,我正有此意。”

    “可仔细些,这丫头牙口厉害得紧。”张婆子笑的猖狂,凑近祝萸,阴狠狠道,“办完了,咱们再将她带出阁,这等容貌,还能卖个好价钱。”

    说罢,张婆子施施然离开,将祝萸与徐三单独留下。

    那徐三一只手死死扣住祝萸并将其摁在山壁上,另一手则猴急地在她身上游移,祝萸只觉得恶心欲吐,心焦欲绝,却无力解脱。

    他一只贼手探入祝萸衣襟,摸出了灵玉,笑道:“小娘子果然一身都是宝啊,待哥哥好好疼你。”

    身体受辱,灵玉又被夺走,绝望、耻辱、愤然交织,让祝萸无计可施之下闪过一狠念。

    她猛地将头往墙壁一磕!

    徐三正欲将一口黄牙臭嘴往祝萸脖颈处亲去,却没想到这少女如此刚烈,竟要寻死,吓得他忙暂停下动作。就在他松懈之间,没了桎梏的祝萸猛然回身,朝其裆部狠踹一脚,又一把从徐三手里夺过灵玉,钻身溜走。

    徐三吃痛哇哇直叫,满地跺脚,他想不到自己竟然被这小姑娘算计,气急败坏,啐骂一声,忍痛朝祝萸追去。

    祝萸虽挣脱徐三的圈堵,可额头流下的鲜血与疼痛,让她头晕目眩,脚步虚浮,没跑多远又被徐三拉下,推倒在地。

    那徐三此刻已是怒极失智,他一手掐住祝萸的脖子,另一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那额间的血登时糊满了少女的半边脸,看起来可怜可怖。

    祝萸被扇的眼冒金星,再没有力气反抗,痛苦地闭上眼睛,默默等待一切恶果降临。

    徐三怕她又生出什么莽勇之举,譬如用玉砸向自己的脑袋,于是一把扯过她手里的灵玉,可玉石被他手中祝萸的鲜血沾染,变得滑腻难抓,飞脱离手,一声脆响掉落在一旁。

    他一门心思放在祝萸身上,却没有在意那玉竟隐隐散发出微弱光芒,玉身上沾染的鲜血若水滴沁入沙地,慢慢淡去。

    一阵风吹动枝叶,伴随着熟悉的闪光掠过祝萸的眼皮,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消失了。

    祝萸又想起了母亲常在其噩梦醒后安慰她的话,心道:母亲,原来梦不都是相反的…

    混沌梦中,她本要坠入那个噬人深渊,可却被一只手拉住,将她带出黑暗。

    梦醒时分,玄衣颀长,仙骨侠影,她夙夜载思,心中所念的少年,又一次救她于生死危难之际。

    少年半跪蹲下,将祝萸小心扶起,道:“对不住。”他心中满是歉意,在自己化为原形的这段时日里,她定然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不易。

    祝萸呆呆地望着那张让她寤寐思之的脸庞,心中久压的重石轰然落下,她再难抑制澎湃汹涌的情绪,紧紧搂住少年大哭了起来。

    长珏被少女如此抱住,一瞬间有些愣神,但随即眸色一柔,轻轻拍着她的背,默默安慰。

    待祝萸发泄地哭了一阵,他才温声道:“哭完了心中可舒服些?”

    祝萸渐缓了过来,忽意识到自己正熊抱着长珏,赶紧松开手,略羞赧道:“好些了。”

    长珏的目光落至她额上的伤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他眉头微皱,伸手小心将伤口上粘连的发丝拨弄开,细细检查一番,所幸没有伤及额骨。

    就在这时,地上口中吐沫、不省人事的徐三十分没有眼力见地抽搐了一下。

    长珏长睫微垂,一双眼睛透着凛然寒气,睥睨着地上的恶徒,冷哼道:“倒忘了他!”

    那看向徐三的眼神就像…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正当长珏化出长剑,剑锋抵住徐三喉部之时,一个亮若洪钟的声音咋咋呼呼响起:“师祖!!”

    声音来自那位名唤来福却自称怀明的游侠少年,他神情真挚,眼中尽是热泪,一个滑步跪在长珏面前:“弟子怀明叩拜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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