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琛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眼神,继续同座上的杨雄笑谈。

    他刻意的疏离让少年委屈地瘪瘪嘴,由人带着自己坐到了离门最近的一个位置。

    原本是个狱下囚,现在成了座上客,又见哥哥与杨雄相谈甚欢,赵渝不解却也不敢造次,乖乖低头坐着。

    这时,一个姑娘从门外蹦了进来,她同杨雄一样穿着件小虎皮衣,两根麻花辫扎在脑后,明眸大眼,灵动天真,只蹦蹦跳跳到杨雄面前,坐在了他的旁边。

    赵琛一个示意,身后的高沛便递上一个礼盒,赵琛笑道:“今日来的匆匆,不曾带什么厚礼,还请小姐勿要嫌弃。”

    那姑娘打开礼盒,一看,里头是一对黄玉镯子,镯子水色极好,温润细腻,她只把两只镯子轻轻一撞,声如金磬。

    姑娘忍不住各戴在一只腕上,在爹爹面前炫耀,又见坐于门口那小子一直低头闷闷不乐,她对赵琛道:“这礼物我喜欢极了!你弟弟把我绑去的事我也不追究了!”

    赵琛有些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一言不发看向弟弟,见赵渝瞪大眼睛盯着那姑娘不放,心里猜测那日田间弟弟说绑来的活口是不是有这姑娘在。

    果然,赵渝白了脸色:“是你!”那个说是知道东庄布防图的小贼竟是个女子!他还把他带上山!

    杨雄轻轻一点女儿的头,道:“行了,他把你绑了去,你也把他算计了一次,两个扯平!”

    小女儿嘴巴一翘,表示不服,又见爹爹和赵琛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她蹦蹦跳跳来到赵渝面前,坐在他旁边聊天。

    赵渝不想理她,直把身子朝另一边偏去,那姑娘不在乎,又跳到另一边对着他。

    “我叫铃铛,你叫——赵渝?”

    赵渝丧气点头。

    铃铛哈哈一笑,道:“我早告知家里人你要来偷袭了,哈哈,没想到自己扑了个空吧!”

    他恹恹点头,问她:“你派谁去通知的?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铃铛扬眉:“我不告诉你!”

    她又笑道:“我长得也不丑,是你眼瞎,认不出我是个女儿家,只一身男儿打扮就把你糊弄去了。”

    她这么一说,让赵渝想到了一个人。

    那人离开他好长好长时间了,自她走后,他们未曾相见,人们说女大十八变,他不知道再见她时还认不认得出她来的。

    再看看面前的铃铛,赵渝鼻子一酸,沈熹打扮起来定要比面前这个好看,只是可惜,他没有机会送她女孩子穿的衣服,也没有机会送她好看的首饰给她戴着,现下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原本他想在哥哥面前好好表现表现,然后说服哥哥让他去找找沈熹去……

    如今是不可能了。

    那边喝酒的赵琛朝聊天的二人看去一眼,杨雄再敬酒过来,他收回眼神,笑而接纳。

    喝过酒后,赵琛将弟弟带走,赵渝依旧丧气地低着头,一直跟在哥哥后面,铃铛过来,笑道:“还不高兴呢?喏,我告诉你,我是叫谁替我通风报信的。”

    赵渝顺着她目光看去,偏头一瞅,竟见一只巴掌大的小蜥蜴蹲在自己肩上与他大眼瞪小眼,他一个惊慌失措,吓得蹲在地上,这模样,更逗得铃铛和杨雄大笑!

    赵琛咬牙忍着,与杨雄示意便往前走去,高沛在后头赶紧扶起赵渝跟了上去。

    他们上了马车,赵渝撩开帘子看去,道:“不是这条路!”他看了哥哥一眼,嘟囔道:“他们不是从这条路上带我来的。”来时那路窄得很,根本不够马车通行。

    赵琛懒得看他,闭眼休息。

    赵渝还在喋喋不休,看到今日跟在哥哥身后的是高沛,他探出头去,问道:“小沛哥,巴云哪去了?”

    巴云高沛都是在哥哥身边多年的心腹,只是巴云一直跟在哥哥身边,高沛多在外面活动。

    高沛看了一眼车厢里闭眼休息的主子便吆喝着□□的马往前走,才不与赵渝说半句话。

    赵渝郁闷,靠在车壁杵腮看着外头风景。

    马车没有进城,而是往雁州州营所去。

    雁州州营原本只有两万士兵,因几十年无战事,州营士兵大半屯田,战时才为兵,可上次雁州水灾,饥荒四起,再整顿收编时州营只得一万兵力。

    后流民起乱,兵力不足,赵渝上书中央请求邻边几个州发兵援助,以平叛乱,没想到屡次被拒。

    借傅明理之计,与其与流民相抗不如与其相释,赵琛放任流民进城,借其手除掉几个雁州大户,瓜分了他们的家产,其余富户见此,要么带家财逃跑,要么施粥放粮,求官府保护。

    又有伏贞送来的粮食在手,雁州叛乱总算抚平下来。

    可常、朗二州民风剽悍,又有山匪常年作乱,若说雁州百姓只是想讨口饭吃,那常、朗二州的乱贼便真是想给江山易主了,连军队里面都混有逆贼,害得赵琛不敢用兵。

    上书朝廷要人要银几次无果后,赵琛反倒不急了。

    他急什么,若是压不下叛乱,将他差事撤了,重新换能人来上就罢!他回永安当个富贵闲人去!

    后来二州越闹越乱,惊动了永安的世家,只因他们有些人也在这二州占山占水,有些财产,或有亲戚在此居住,眼见家财要被乱贼抢劫,众人向太子施压。

    赵珏耐不住压力,却不肯给赵琛太多兵力,只准赵琛掌雁州兵力除贼平叛。

    雁州兵权在手,赵琛知道机会已到,借此权收流民为兵,单独组建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军队,这支初初不过两千人的军队随他征战,不断扩大,如今,也只有赵琛才知道有多少人。

    他将军队分开,驻扎在雁州各地,离城最近的一支,便是州营。

    赵渝不知哥哥为什么带自己来这,进了营,便见将士们都整齐地站在平日操练的武场上,还有几十个士兵躺在长椅上,旁边各站着一个拿着棍杖的士兵,定睛一看,趴在最前面的那个正是巴云。

    赵琛坐在主位后,一声行刑,笞打声在场上此起彼伏。

    士兵们不敢发声,死死咬牙挺着,有那年少的忍不住,当场声声喊娘,前面的巴云抓着身下的长椅,疼得青筋暴露,不多时就满头冷汗。

    赵渝已然明白过来,双膝扑通一跪,哭道:“哥哥莫要打他们,是我逼着他们随我去的,哥哥若是要责罚,便请责罚我吧!”

    说罢,他对着赵琛不住磕头,那脑门撞在地上,不多时就红了一片。

    赵琛看也不看他,由他磕去,士兵们捱了二十杖,他就磕了二十个响头,行刑结束后,赵渝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赵琛从主位下来看他,淡淡道:“若非你任性妄为,他们不会被杨雄逮去,若非我与杨雄做了交换,他们现下早已人头落地,连尸首都要让山中野狼啃噬了去。你不一样,杨雄知你是我弟弟,他会暂留你一条性命,那时,赵渝,你有什么脸面面对这些士兵的父母、妻儿、兄弟?”

    “你差点让父母失去了儿子,差点让妻子失去了丈夫,差点让孩子失去了父亲,差点要因为你的任性,背负罪恶。”

    他蹲下去,拉着赵渝的衣领让他看向自己:“向城之战兵死五万,东武之战兵死十万,你带出去的四十余个兵力不能与这二战相提并论,可无论人命多少,你都该放在眼里,贵贱可不是天定的!”

    “若不把将士们的性命放在眼中,没有人会愿意跟着你的!”

    高沛得了赵琛的示意,将赵渝拉至场上:“得罪了,公子!”

    接来鞭子,赵琛闭眼,尔后,狠狠一鞭朝弟弟背上打去。

    空中传来鞭子声音的回响,众人听了全身战栗,知清河王这次可没有放水。

    而受刑的赵渝,一鞭下去便已打倒在地。

    赵琛的第二鞭没有下来,他看着倒下的弟弟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跪好。

    第二鞭。

    第三鞭。

    十鞭下去,赵渝身后的衣服早已破烂,和血混在了一起,那时他早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后,只听得屋外有人讲话,赵渝起身,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又趴回了床上。

    门外,赵琛听得动静,知弟弟醒来,只对长宁道:“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你向来明理,知我今日所为是为了谁。至于送完永安的信,还望你细细斟酌其上字眼,免得今上操心。”

    长宁躬身应是,低头离开。

    赵琛推开门,走到床边,看见赵渝趴在床上怯怯看他一眼,小声喊了句哥哥。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没人敢惹他,唯一怕的,便是他这个哥哥。

    即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赵琛看着弟弟,心中一叹,竟养了他十多年了,还记得父亲把他抱来家中时,他还是个小婴儿,像只小老鼠一样缩在襁褓里,小眼睛东转转西转转,可怜极了。

    他倒了一碗茶来,旁边放着一根小竹管方便赵渝吸水,赵渝渴极了,伸着头大口大口吸着。

    一碗水完了,赵琛问他可还要的。

    赵渝舔着干裂的嘴唇,摇了摇头。

    赵琛笑了,又给他倒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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