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见面会的时间定在三日之后,从第二天开始,乌函就不再满山遍野找陆长松直播,反而开始热火朝天地准备起聚餐事宜。

    其间,段青有心想帮忙,结果乌函的姐姐,也就是乌冬,那个圆脸的妹子也过来了,并且拐来了小重阳,三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又井然有序。其中小重阳负责往返于山腰的快递点,给姐妹俩拿快递,乌函负责做墩子,而乌冬则负责研究菜肴。

    段青看在眼里,嘴上却说:“不是,有这个必要吗,咱不是就吃顿饭?而且,好像说了是我请客……”

    乌函神秘兮兮跟她说:“段姐姐,你不知道,这位粉丝朋友他不简单的,咱们得好好招待,不过你不需要担心,这些事儿我们来就好,你就安心待着吧。”

    可惜段青安心不了。

    她从浮屠门逃出来的时候,其实身上带了一部分现金。就藏在临走前被她砸碎的那个泥塑里。砸掉泥塑一是为了解气,二也是为了准备逃亡路上的路费。

    没曾想被陆长松救了之后,她一分钱也没花出去,不仅如此,这几天她看姐妹俩网购物品,陆长松还跑来顺手给她开了个代付,跟她说想买什么随便买。

    段青觉得,星月社的下一期周刊标题,可能要改成妖女诱惑正道人士以求得包养什么的,比较合适。

    她十五岁下山开始读书,毕业后兢兢业业打了好几年工,刚算是适应了普通人的生活,就被迫又从浮屠门出逃,结果被救之后,这段日子居然莫名其妙在山上过上了养老的生活,这让她很不适应。

    在她的字典里,不存在摆烂两个字。毕竟要把她的人生换算成普通人生的话,就相当于:刚出生就从重男轻女的山沟沟里被卖给富庶人家当童养媳,中途被传销截胡后助纣为虐,好容易逃出来,此刻应该好好盘算要如何彻底摆脱这个传销组织,以便在事情彻底平息之后,她能够远离这种风雨飘摇的生活。

    然后,继续努力打工赚钱还房贷。

    这是普通人最庸常的生活,却也是段青最希望过上的生活。

    她早就习惯了每天如履如临地一边过着小日子,一边随时警惕身边突发事件——主要是欧阳止雨带给她的突发事件的生活。但现在,这东桓山上鸟语花香、安静又祥和,她只需要等着三日后的鸿门宴。

    三个人在段青的小院里进进出出,段青就像个幽灵一般在一旁晃来晃去,一会儿出现在小重阳身边要帮忙搬快递,一会儿靠近乌函要帮忙择菜,一会儿又飘进厨房问乌冬是否有了新的菜谱灵感。

    见她实在像是闲得心焦,虽然不理解,但乌函还是好心地给她安排了事做。

    乌函把段青拉到一边,郑重地把直播网红道长这项事宜交给了她。

    “段姐姐,原本你也想着赚钱的,不如这几天就你来直播吧,反正你跟陆道长关系也不错,不像我还要每天到处打探他去了哪儿。”

    “每天直播的收入,分你一半,就当是辛苦费了。”乌函很大方地说。

    段青看着手里熟悉的运动相机,感到眼眶一热。

    她刚出社会那会儿,满心想着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但她小时候没读过书,只能进技校,出来以后虽然顺利进入药企的实验室当一个小小的基层实验员,但工资实在很低,每个月房租就要去掉三分之一,于是也想过很多兼职的法子。

    比如写写公众号啊、搞搞自媒体什么的。

    她还记得自己省吃俭用了三个月,终于买到最基础的云台相机,结果有一回下雨,就进了那么两滴水,就废掉了,维修费用接近购买的一半。

    而现在乌函递给她的这一台,就是她曾经梦想了很久的、业界最顶端品牌的高级产品,最重要的是,它真的防水。

    段青握着运动相机的手柄,感到眼眶发热,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你这么有钱,就这两三天的直播,却只能分我一半吗?”

    乌函:“……”

    乌函:“要么,这几天的收入你就自己收着……”

    话音未落,段青马上收起眼泪,拿着她的运动相机风一般旋了出去。

    ***

    当天夜里,南岩万寿宫石殿外,龙头香。

    这是东桓山上悬空支出的一根石梁,相传能在仅30厘米的石梁上进出上香,谓之心诚则灵。

    悬岩万仞,劲风拂面。年轻的道长单腿屈起,另一条腿虚悬半空,整个身子歪七八扭地斜靠在龙头旁。

    脚下遥遥万家灯火,在夜色朦胧的山间隐隐绰绰。他就斜斜坐在万丈高空里一道支出的狭窄石梁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半夜三更的,也没有灯,他看起来就像悬在空中似的。

    这儿也能睡,还得是陆道长啊。

    段青抿唇,很是不雅地越过封设的栏杆,动作尽量轻。

    千尺高空,烈风那个吹,吹得陆长松袍袖翻飞。远离城市的深山之上,星空缓慢流转。月华轻轻溜过他高挺的鼻梁,映照得肌肤光滑洁净。

    睡得这么吊儿郎当,依旧如此美貌。段青悄咪咪翻栏杆的时候,还不忘如此感叹。

    她是来偷拍的。今天上午乌函刚把运动相机交给她,她一时没有忍住,像个刚拿到期待很久的礼物的小孩,满山晃悠着拍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临到夜色深重,这才想起乌函交给她的直播大业。

    好容易翻过栏杆,段青只敢虚虚看一眼脚下万仞峭壁,便立刻撇开眼神,明丽五官皱成一团。

    扒着栏杆缓了好一阵儿,她缓缓吁出一口气,随即,从兜里小心地掏出那台运动相机。

    打开直播间,链接手机,直播间里瞬间划过弹幕无数,吓了段青好一跳。

    她虽然是知道乌函这直播间观众挺多的,但是没想到这么多,那弹幕飞的,都看不清在说什么。

    段青没有说话,悄悄把镜头对准了龙头那边。

    弹幕里顿时刷过许多感叹号。不过段青此时也顾不得这种画面是不是震惊普通人了,反正真有什么消息泄露出去,有关部门也会处理的。

    她正打算开始直播,下意识朝下看了一眼,瞬间腿就软了。

    虽不至于说恐高,但这也太高了……

    她用气音对着相机说:“家人们,你们想不想看陆道长的睡颜特写?”

    段青觉得,乌函之前应该是没有拍过这种东西的。她掏出手机一看,果然,弹幕里都在齐刷刷高喊着想。

    有了家人的鼓励,段青深深呼吸几下,鼓起勇气,一手紧握相机,将镜头稳稳对准那位睡得吊儿郎当的道爷,另一只手刚要放开栏杆,准备踏上龙头石梁。

    忽然身后一麻。

    随着一道清风,相机镜头前忽然一片漆黑。

    弹幕纷纷打出问号,有人迟疑地说:刚才,咱松哥是不是……?瞬移过来了?

    镜头之外,直播现场,原本还在睡觉的陆长松已经出现在段青身前,他一手盖住镜头,另一手从侧边绕过来,按在了她身后的栏杆上。

    段青一时不及反应,差点儿没直接摔下去,好在陆长松挡在一侧的手臂稳得很,给她整个人又圈了回来。

    只是这么一来,他几乎将她圈在怀里。

    段青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被一位道长,在什么悬崖之上。

    壁咚。

    然而来不及脸红,壁咚她的道长已经将脸凑近过来,声音里竟然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朦胧,反而有点冷冰冰的。

    “想干嘛?”

    段青缓过最初一阵惊吓,咽咽口水,嘿嘿一笑:“没干嘛啊。”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御风飞行?”陆长松眯起眼睛,脸离她更近了。

    段青老实巴交:“我不会啊。”

    “不会你还敢上这儿来?不要命了?”这话简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陆长松冷笑一声,“你知道自古以来,这龙头香上死过多少人吗?”

    段青心虚:“知……不知道。”

    陆道长看起来很生气。

    此时两人几乎是贴着。她悄悄咽了咽口水,尽量不动声色地将相机往胸前缩,想看看直播是不是还在继续。

    这要是没停,那堪称直播事故……诶!诶诶诶——

    忽然,陆长松环在她腰间那只手不知做了什么,段青只感到腰眼一麻,双腿发软,整个人往下跪去。

    她不得已伸手环住他的腰。

    道袍瞬间收紧,粗布麻衣挡不住他体温灼热。

    臭道士还蛮劲瘦……段青忍不住心猿意马一秒钟。

    “要是我没醒,你这就摔下去了。”陆长松低头靠近她耳边,声音低沉中带一点儿咬牙切齿:“这么想寻死,不如求我一掌震死你来得爽快。”

    他靠得太近,吐息尽数擦过她的耳朵尖。

    此时此刻,段青双手还紧紧环抱在他的腰上,滚烫的体温和他的气息一起覆盖过来,在无所遮蔽的半空中,星前月下,视线尽头是山间人家的点点灯火。他粗粝的衣袍擦着她的脸,青草的气息浓郁到灼人。

    “……”段青,段青觉得自己耳朵红了。

    陆长松恶狠狠:“说话!”

    段青哭唧唧:“你让我说什么呀。”

    陆长松愣了一下。

    东桓山金顶上,有一只圆脸的小白猫。在人眼里它长得很可爱,但是因为通体雪白,在猫届算是只丑猫,许多好心人曾想给它染色,以便它能混得好一些,但小白猫也许是被欺负惯了,很警惕,从来不许人靠近。

    金顶上有许多自由的猫,游客们喜欢用食物勾引它们过来,而目的其实是为了揉捏它们。

    陆长松不怎么喂过,只是偶尔有几次,他发现那小白猫总是因为被排挤抢不到吃食,便会单独给它留一只小碗,再设一道禁制让其他猫咪不敢靠近。

    他从来不摸它们,哪怕有亲人的小猫主动靠近。

    有一次陆长松躲懒,大逆不道地躲到了金顶祖师爷塑像的身后睡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一团毛茸茸的白毛团子。

    这个时候,在龙头香悬空而起的窄窄的石梁上,陆长松圈着怀里的人,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到,现在的段青给他的感觉,就像那只小白猫。

    于是,他把方才睁眼见到段青孤伶伶站在万丈高空的石梁上时,心里猛然溢出的慌乱,归结为和当初怜那小白猫抢不到食物时一样的心情。

    夜风浩荡,更深露重。陆长松体内运气,一把将人扛起,跳到了万寿宫外。

    脚下仿佛终于落到实地,段青很夸张地“呼”了出来,脸上立马挂起讨好的笑,手还掐在陆长松腰上:“陆道长……”

    “松开。”陆长松垂下眼,唇角紧抿。

    段青自知理亏,也不敢在这时候继续搅浑,乖巧放下手来,随即又想起正事,连忙脸上挂起讨巧表情,凑过去:“陆道长,还在直播呢,咱是不是刚好拍一拍……”

    陆长松压根儿没理她,拿着她的相机迈腿就走,脚下生风。

    “诶诶,我的相机!”段青跟在后面惨叫。

    陆长松面无表情:“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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