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气话呢!人家房子也装一半了,啥都准备起来了,你们俩有啥事,就多沟通沟通,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你张口就说要退婚,你拿结婚当儿戏呢?退一万步说,你这真要退婚了,这村里村外的,唾骂星子都得说死你!你就作吧!”

    庄妆言语认真:“妈,我不怕别人说。”

    刘慧婷还在情绪上头,声音升高骂她:“你不怕是吧,你妈我还在村里,你爸,你弟,你奶还在呢,你让我以后怎么出门!”

    庄妆的午饭还没吃,那边等待的客人在沙发上已经坐成长排。

    “妈,我不和你说了,我先忙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美甲美睫都是精细费眼的活,这么坐一天下来,头昏目眩,腰酸腿疼。

    赵添翼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一般,来接庄妆下班。他提着一杯奶茶递给她,“我听说你们女孩子都爱喝这个,特意给你买的。”

    庄妆没有接,“我吃不了甜的,一吃甜的会胃痛。”

    赵添翼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嘴里还在念着:“不至于吧,一口都不能喝么?还是你骗我的吧?哪有女孩子不喜欢甜的,妆妆,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我想了一下,你可能还太害羞了,我是尊重你的,咱们结婚以后再——”

    她累了一天,实在不想下了班还要心累,她说:“添翼,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赵添翼还跟在后面讲:“妆妆,你这活儿也太辛苦了,咱们这也快要结婚了,要不你别干了和我回家吧,我这都来两天了,你天天忙,或者你请两天假,我带你去周边逛逛,玩玩。”

    庄妆感觉不止身累,心也很累。

    赵添翼看到她不吭声,以为自己劝说有效,继续加码,“而且我听说,做你这一行的,每天接触的东西都有毒,会影响身体健康,比如什么胎儿畸形什么的——”

    庄妆抬头看着眼前喝着奶茶,滔滔不绝的男人,突然觉得可怕。

    真实得可怕。

    赵添翼不知哪里又惹到了她,两人不欢而散后,他又待了一天,买了回去的车票,临走前还放上狠话:“也不知道你在高贵什么,有本事把彩礼退了,就你这样的,我倒要看看谁会娶你!”

    庄妆没有生气,甚至松了一口气,也许赵添翼回去就要退婚了。

    潮海市的温度不断攀升,庄妆店子所在的后街酒吧,每晚爆满。

    老板看准了商机,开了新的项目——化妆。庄妆的其中一个熟客柔柔,出现在店里的频次更高了。

    柔柔的左侧锁骨、上臂均有彩色纹身,不做美甲和睫毛时,日常来店里化夜店妆。她浑身名牌,出手阔绰,店里人讨论起她,都说她是做那个的。

    庄妆从未参与过这些讨论,比起这些外在的八卦,她每天更担心的是如何赚到钱还彩礼以及家里怎么还没有退婚的动静。

    柔柔时常找庄妆聊天,她说,我们很像。

    她们从未聊过家里事,大部分时间也都是柔柔在开口述说自己做“陪玩”遇到的趣事。庄妆看不出来她们之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酷暑来临,庄妆难得休息一天,在出租屋内躺着补觉,老旧的空调“嘎吱嘎吱”运转着,有电话进来,那头传来了柔柔的声音。

    “妆妆,我在医院,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来陪陪我吗?我给你报销路费还有报酬。”

    庄妆并不想惹上麻烦,但她实在缺钱,最后还是换了衣服前往柔柔给她发的医院位置。

    下午的太阳炙热无比,庄妆抬头看着气派辉煌的医院门头,脑袋被阳光照射地眩晕。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庄妆进到病房时,柔柔正躺在床上输液,脸色苍白,身边没有其他人。

    她将从楼下买的海鲜粥给柔柔打开,有些好奇问:“你怎么了?你的家人朋友呢?”

    柔柔神色并没有什么改变,只回答了前半句,“我在保胎。”

    庄妆一时有些惊讶,她记得她并没有结婚。当然,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也许她早就结婚了呢。不待她再开口,柔柔说:“很好奇是谁的对吧?”

    柔柔眨着大眼睛看向她,“现在还不能说。”

    庄妆并不是特别八卦的人,只按照她的要求去洗水果。

    待庄妆再坐回病床前,柔柔又张了口:“你怎么不问了?你不好奇吗?”

    庄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是好奇的,但是又觉得无所谓,毕竟每个成年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输液瓶刚换过,柔柔似乎放松了下来,她双眼看着天花板,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放在肚子上,言语轻柔:“你知道吗?我身份证上不叫柔柔,叫婷婷,不是亭亭玉立的意思,是已经第三个女孩了,停一停,生个男孩的意思。”

    庄妆剥山竹皮的手并没有停,这种事在村子里并不少见,没什么稀奇的。

    柔柔继续讲着:“我初中辍学就出来打工,什么都做过,可是做什么都没用。”

    庄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柔柔的话语还在继续:“做什么都摆脱不了一个普通的,农村的,女孩的命运。”

    “所以我说你和我很像,和曾经的我很像。”

    庄妆将剥好的山竹肉放进一次性果盘里,问她:“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个?”

    柔柔没有回答她的话,吃了一口山竹,继续摸着她的肚子,“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等我再回来时,希望你能过得好。你长得真的很好看,其实只要你愿意舍弃一些东西,你也可以过上好日子。”

    庄妆有些不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柔柔的眼睛里亮光点点,幽幽地讲着:“你知道我肚子里是谁的孩子吗?说出来都要吓死你。”

    可能是想得太过开心,她讲话岔了气,咳嗽起来,庄妆给她倒了一杯水,她的手腕纤细透明,喝了水,还在咳嗽和大笑,她扭头看向庄妆,眸子里咳出了眼泪,还在摸着肚子,“真的好可笑,我现在每日每夜都在祈祷,这里面是个男孩。”

    庄妆离开之前,柔柔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她没有要,她想这样的日子也非她所求。

    她说不清自己想要过什么日子,说自由太大,说安定合适一些,那种每晚躺在自己赚钱租来的出租屋里,自己完全属于自己的那种安定。

    离婚礼日子越来越近,庄妆没有等来赵添翼的退婚电话,反而等来刘慧婷催她回去选陪嫁被子被套花色的短信。

    庄妆的心越来越恐慌,她和刘慧婷说:“妈,我真的不行。”

    刘慧婷只在电话那头念叨:“你就作吧,把我作死了就高兴了!你看看这十里八村的,谁能一辈子不结婚的。”

    庄妆打开和赵添翼的聊天记录,上一次的聊天对话还是上个月,聊天内容也不太愉快,庄妆承诺他被刘慧婷拿走的彩礼,明年年底一定还清,并奉上利息。对面选择了沉默。

    庄妆也曾和原来一起做过事的朋友小梅讨论过,他们没有爱情,他为何要死死抓住她不放。

    小梅一针见血,“他不是想抓住你,是想抓住他的钱,不愿意放弃一个好不容易答应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庄妆为了让赵添翼安心,从过年出来到现在攒的钱都转给了他还部分彩礼。赵添翼虽然嘴上说着,这是做什么,他不要。但是钱直接余额宝打过去的,他也并未退回。

    刚过立秋,庄卫安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在那头话都说得颠三倒四,说刘慧婷摔了一跤,腿摔折了,问庄妆能不能请假回来照顾一下,他一个大男人,外边还有事要忙,不太方便。

    庄妆听了心里都只发笑,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三天两头喝酒打牌罢了。

    她问:“小栋放暑假了,不是也在家么?”

    “他补习去了,你也知道,你弟成绩不错,这会儿也不敢耽误他学习。”

    离婚礼日期没多少日子,眼下这种情况,庄妆的脑子里警铃大作,那些网络上,小说里骗女儿回去结婚的内容都浮现出来。

    应该不会吧。

    庄妆又想起刘慧婷在家忙前忙后操持的画面,每年她过生日时,刘慧婷拿着煮得烫烫的鸡蛋,从她的头上滚到腿,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们小妆又大一岁,滚滚霉运去,滚滚好运来——”

    哪怕家里后来有了庄栋,但凡家里炖整鸡,她也是可以吃到鸡腿的。

    应该不会吧。

    庄妆一路惴惴不安坐火车到家,看到躺在卧室,腿上打着石膏的刘慧婷,眼泪掉下来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得不再信任别人,哪怕是她的家人。

    刘慧婷一嗓子:“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把庄妆又拉回现实。

    庄妆给她把空调打开,又给她倒了杯水,刘慧婷又在抱怨庄卫安:“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看看,把你从车站才刚接回来,就又跑得不见人影了,都说老来伴,我要是真老了,他就是那块把我绊死的石头。”

    刘慧婷又拉住庄妆的手,和她念:“小妆,你爸我是指望不上了,等我真老了,可得指望你了,你到时候可不能离我太远,不然我有个啥的,你看像你这一两天才能赶回来,那我还不得死透了。”

    庄妆抬头看了一眼鬓角已经有好几撮白发的刘慧婷说:“不是还有我小栋呢?”

    刘慧婷又在念:“你弟一个男孩子,以后要娶媳妇,又要养家,他哪里会照顾人。”

    庄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这就是她的父母,他们爱她毋庸置疑,可这些爱不能比较,还夹杂着许多限定词和要求。

    有一瞬间,她又想起柔柔那双魅惑人心的眼,她说,妆妆,我们都是普通人,不可能什么都要,你所求的路,要狠心舍弃一些东西。

    刘慧婷的眼角爬满皱纹,把她拉过去,眼里心疼做不得假,“瘦了,又瘦了,叫你在外面不要这么省,这么瘦,看着就让人心酸。”

    “我减肥。”

    “减什么肥,胖点才好看,你小的时候,胖乎乎的,我抱着你,谁见了不得夸你好看,你看现在,这瘦的,身上都没得什么肉。”

    刘慧婷说着还上手去摸,庄妆感受着她粗糙的手指在肌肤上划过,心中悸动。

    如果她从不曾得到过一丝温暖,她可以毫不犹豫舍弃这一切,他们给的爱是矛盾的,不完整的,但他们也确实是爱她的。

    ——

    大红色的喜字高高挂起,凌晨两三点,庄妆就被叫起来化妆。

    她睡眼朦胧地看着镜子里满头珠花的自己,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刘慧婷的腿脚还没好,坐在床的另一边眼眶红红。

    庄妆闭上了眼睛,任由一层又一层发胶喷到头上。

    别想,就不害怕了。

    天色渐白,楼下渐渐吵闹起来。庄妆坐在床上,脑袋已经困得不断下坠。

    迷迷糊糊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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