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妈,既然无事,那朕便先退下了。”赵煦略一拱手,直接拉着孟钱离开,孟钱只来得及对曹献容点点头便被带出了庆寿宫。

    直到离开庆寿宫许久,赵煦才放开孟钱的手:“让你受惊吓了。”

    孟钱摇头,双眼亮晶晶:“你是专门来救我的?”

    赵煦咳了一声,扭过头,露出一双红红的耳根:“日后朕会派人来守着你,便是大妈妈再做这般行事,朕……我也来得及救你。”

    “谢谢。”孟钱笑得晃了晃,惊得赵煦连忙上前接过她,生怕她又摔在地上。

    “可有不适?太医!”

    “我之前安神汤的药效没过。”孟钱指着太阳穴,笑得傻乎乎,之前强行忍住的安神汤作用一下子发上来,“现在头晕晕的。”

    赵煦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喊了步辇来送孟钱:“那便先回去休息,朕去见见大娘娘。”

    “不对,不对,还有一件事。”孟钱猛地拽住赵煦的袖子坚持道,“杨真悦,杨真悦也被带走了……”

    “那个背主之徒,你念她做什么?”

    孟钱固执得摇头,神情越发憨傻,像是醉酒了似的,两颊都是轻薄的粉:“不……不行!”

    像是颊上绽桃花。

    “好,朕去命人把她带回来。”赵煦不由自主得抚上那一片桃花色,不知今夜能否撷取如梦,“好好休息吧,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孟钱已经瘫在步辇上昏睡过去了。

    孟钱意识渐渐回笼,她看看身边的邓绥,后知后觉地发现,哦,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好用的随身老奶奶。

    要不是她指点,孟钱也不能抓住机会一波带走蔡京。

    果然是白莲花始祖啊!

    邓绥一身赤红绣金大袖曲踞,看起来三十许人,比邓猛女要年长少许,神情宽厚温和,腹有诗书气自华,端庄,凝肃,哪怕此时只是一道虚影,却有着比高滔滔更加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架势。

    ‘您就是和熹太后吗?’孟钱在她面前连气都低了三分

    ‘予不惯此名。’邓绥和善得开口,思索之后便学着弹幕适应孟钱的说话习惯,“汝可以直呼予名,邓绥。”

    孟钱嚅嗫道:‘我……不敢。’

    如果是邓猛女她躺着聊都不怕,但面对邓绥,孟钱却不由自主地坐起来,并且竭力把寝衣理得整齐一些。

    邓绥气场太强大了,哪怕是昏暗的床帐之内,也宛如高坐庙堂之上。

    ‘那就唤予……我一声女君吧。’邓绥环视一圈,神情是无比的和善温柔。

    孟钱发现邓绥在改变自己的口癖:‘女君,您不必迁就我说话的。’

    ‘无妨,总归是要学的。’邓绥轻笑,“你寻我来,是何样目的?”

    邓猛女探进来:‘姑,姑祖母,您这便答应了?您是可以考教宿主的,若是您不愿意,可以锁了她的卡牌拒绝提供帮助的。’

    孟钱一腔喜悦顿时被泼了个干净,咱俩好歹有些交情吧?你锁了我十几天害我差点错过新人期,你就要让你姑奶奶也重复一遍吗?

    邓绥可没你那么好哄啊!

    孟钱早就发现邓猛女对邓绥的感情相当复杂。

    一方面,邓猛女眼中邓绥无所不能,每次孟钱问策她都是无能为力然后说邓绥肯定有办法。不许别人说邓绥一点不好,张芜若提了一句邓绥把持朝政不愿还政她在后面吹胡子瞪眼,比脑残粉还脑残粉。

    眼下就是在维护邓绥,觉得邓绥轻易答应就是在损失她考验孟钱的机会。

    但是她又不许孟钱夸邓绥好,提起来总会拧巴一句要不是她要入宫为后,邓家也不会遭难。她忘不了生长在掖庭的不幸童年,更忘不了邓家被清算血洗的满门尸骨。

    她曾经以为做汉桓帝的继后是做邓绥第二,可越是了解邓绥,她就越自卑,那是她一生都不可能企及的天才。最悲哀的是,她发现自己不过就是一个玷污邓绥名声的靶子和工具罢了。

    就越发的自卑和变扭。

    她的形式邓绥看在眼中,应对从容,依旧寻常待之:‘许是该有个流程。’

    孟钱心底气得对邓猛女直呲牙,面上依旧是恭恭敬敬:“请女君指教。”

    ‘予愿女子能进学,读书,建功,立业,女子可读经史子集,不必困于针黹女红,不必深入宫禁,也能自己搏一份前程,这般志向,汝可懂得?若是有朝一日汝有此余力,可愿助予达成心愿?’

    ‘我懂!’孟钱没想到邓绥提的是这个,顿时两眼发亮,用力点头,她知道学习的重要,直到社会地位和话语权谋求的艰难,更知道这才是女子真正的立身之本!

    ‘因为我就来自那么一个世界。我想有朝一日,也能带你同去一观。’

    邓绥便笑:‘好,予帮你。’

    卡牌瞬间解锁!

    快得让邓猛女觉得自己耍了十三天别扭是不是显得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

    ‘姑祖母,您就这么答应了?她又不一定能做到!’

    ‘予自然知晓,这绝非易事。’邓绥笑得宽厚,说得坚定,‘但此等种种若是盼望从天而降,不咎于守株待兔,唯夙兴夜寐,筚路蓝缕,不惧牺牲,砥砺前行而已。若不出发,何来到达?’

    孟钱和邓猛女同时失语。

    这才是邓绥女君啊!

    ‘汝等不必吃惊,如今即无需予冲锋陷阵,又无需流血牺牲,不过是出出主意罢了,有何不可?’

    邓猛女双唇翕动。

    姑奶奶你这样显得我之前耍脾气很呆哎!

    邓绥关切孟钱道:‘汝……你的安神药效力未退,还是再歇歇吧,予可自行读书,补足这千年来历史种种。可能为寻些史书来?’

    ‘可,可以的!’孟钱一个激灵,连连点头。

    孟钱屋里最不缺的就是书!张芜若的教学方向就是男子考科举的内容,经史子集一应俱全,在床上暗格里都能摸出一卷《资治通鉴》。

    而邓绥先看了看着独特的载体,其中的纸质书籍,饶有兴致道:‘原来如今的纸张已经如此轻薄,如此普及了吗?蔡卿若能见到此景,也能瞑目了。’

    ‘蔡卿……’孟钱模糊记得,造纸术的发明年代好像就是东汉?

    ‘您说的是蔡伦吗?发明造纸术的蔡伦?您认识他?见过他?’

    邓猛女骄傲一挺胸:‘蔡伦就是姑祖母重用的贤宦之一!’

    孟钱倒吸一口冷气:‘所以造纸术也是在您的支持指导下发明的?’

    孟钱虽然穿越之后着重学习请教过邓绥的生平,但是造纸术却是记载在《宦者传》里的,孟钱没学到。

    ‘观汝神情,此事颇有良效?’

    孟钱差点蹦起来:‘那是利在千秋啊!四大发明之一啊!甚至说那是四大发明之首也不为过!’

    ‘那便好了。’邓绥浅浅一笑,伸手去翻书,可虚幻的手指却从书上直接穿了过去。

    她和邓猛女刚出现的时候一样,是无法与实物交互的,时间久了才逐渐能显形,能触碰实在的物质。

    孟钱还记得邓猛女刚出现的时候连车都坐不了,半个身子沉在车板里,可后来救李清照的时候她就已经很难穿墙了,到现在甚至会被别人看到。

    ‘女君不要着急,过两天就能碰到了。’孟钱立时就要上前,‘我来帮你翻书。’

    孟钱一动,守在床帐外的女使定然要进来了,邓绥不想女使进来影响她看书:‘你好好休息就是。’

    ‘我来翻。’邓猛女上前,却被邓绥拦住了。

    ‘罢了,刚有巫蛊之祸,此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邓绥看向邓猛女,‘不如你来给我讲讲史?’

    ‘我,我……’邓猛女窘迫道,‘我没看得很全,记不清了。’

    ‘你来这许久,竟然没有读过史书吗?’

    邓猛女生前活到三十一,好些年没有遇到这般窘迫的境况,几乎要哭出来:‘我,我识字不多……’

    ‘我当年过身之后,邓家一定过得很苦吧。’邓绥并未追问,只是叹气。‘也罢了,我来教你读书识字吧。’

    邓猛女别扭道:‘我,我不爱读书。’

    难怪每次孟钱学习的时候邓猛女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她还真不知道邓猛女识字不多!

    但想来也有道理,邓猛女生在掖庭,幼年无处可学,不用太聪明大抵也是汉桓帝挑选靶子的挑选标准之一。毕竟他只是要个用完就丢的工具人,而不是真的想培养出下一位邓绥女君。

    可一直极温柔随和的邓绥此事十分坚决独断:‘不行,女子怎么可以不读书呢?’

    孟钱看着手上的《资治通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女君,这样的文字……可以吗?’

    她记得汉朝字体和宋朝不一样!

    但邓绥却毫不在意:‘字形有少许变化,勉强能读懂。’

    ‘《解文说字》便是姑祖母下令编纂的,要说文采天赋,姑祖母说第二,大汉当世无人敢说第一!’邓猛女骄傲道,‘她若是生在当朝,与那些你钦佩不已的文人相比绝不逊色!’

    ‘哪有那般夸张,莫说当世,便是我师班昭,若论学识,我也是不如远矣。’

    孟钱麻了。

    《解文说字》,世上第一部字典,邓绥在其中负有重大领导贡献。

    古代修书多难啊!!!

    所谓大佬,就是能随时刷新出让你目瞪口呆的新成就。

    让她想想还有什么东西是东汉的?

    除了三国和造纸术,她只记得一个和东汉有关的事物了:‘莫不是浑天地动仪也与您有关系?’

    邓绥含笑点头,邓猛女的胸挺得比邓绥还高:“那是!若非姑祖母支持,便是张衡经世之才,哪里造的出来?”

    这样的大佬,妨碍她学习是一种罪孽,是对人类文明:‘二位慢看,我也睡足了,还有些事要处理呢。’

    她不在屋里,女使就不会随便进屋子了,正好空出地方给邓绥看书。

    等孟钱通知把杨真悦放出宫后再回来时,邓绥身边的《资治通鉴》和几卷《宋实录》都已经换了位置。

    ‘都看完了?’

    这么快?

    ‘略读而已,草草了事。’

    ‘女君有何感想?’

    邓绥一声嗤笑:“好儿郎,好儿郎,如今执掌天下的,依旧是一群如此废物的儿郎!百姓苦啊,居然一代接着一代摊上大宋这群无能庸懦的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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