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高祖‘白登之围’的故事。此战之后,大汉便开始与匈奴和亲,无数宗室女子牺牲自己的婚姻幸福,换来大汉与匈奴的百年和平。”赵婉以一句话结束今天的讲古时间。

    郑青歪着脑袋,眉毛扭成两条毛毛虫,半天没说话。

    赵婉戳戳孩子眉心,说:“阿青哪里听不懂?”

    郑青抿嘴,“青没有不懂。”

    赵婉捏一把孩子瘦削的面颊:“读书最怕就是不懂装懂。有不明白的地方大胆问,不要怕。我又不会笑你。”

    郑青看一下赵婉,从她的神色中只看到温和的鼓励,他犹疑一下,说:“冒顿单于既然能围困高祖足足七天,为何不趁机攻灭高祖?是不是因为匈奴单于不敢诛杀我大汉天子?”

    赵婉又惊又喜,能问出这个问题,表明孩子是真听懂了她的故事,不是不懂装懂。他甚至有自己的思考!

    这孩子是有点聪明在身上的。

    她说:“当然不是。匈奴人天性好勇斗狠,没有什么不敢。冒顿不攻灭高祖的军队,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他没有这个能力。”

    郑青更不懂了:“为什么?他都围困高祖七天了!”

    赵婉:“如果匈奴人能一战擒获大汉天子,这是天大的功绩,也会为匈奴人带来天大的好处,为了赎回自己的皇帝,大汉愿意支付天价的金银、布帛和粮食。匈奴人要什么,大汉就会给他们什么,哪怕他们要天上的星星,大汉也会建一座摘星楼把星星摘下来,换回自己的皇帝。

    “这么大的好处,匈奴人绝对舍不得不要。既然他们没有这么做,合理推测,他们就是做不到。至于为何做不到,我也不知。”她无赖摊手。

    郑青鼓起腮帮子,像一只气鼓鼓的青蛙。

    赵婉戳一下孩子的腮帮,好笑道:“生气了?”

    腮帮子瘪了。

    郑青扁嘴:“没有。我以为阿淖知道答案的。”

    赵婉揉揉孩子的脑袋:“可我就是不知道。我不是神仙,没办法什么事都知道呀。何况我看过……听过的资料不齐全,不知道当年在白登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办法解答你的疑惑。”

    郑青看上去还是有些失望,却也不再纠缠:“我明白,多谢阿淖。”

    “说什么谢,”赵婉摆摆小手,“你要真想谢我,以后叫我‘阿婉’怎么样?”

    郑青眨巴眼睛:“阿婉?”

    赵婉笑眯眯摸脑袋:“诶,真乖。”

    郑青眼睛圆溜溜:“为什么?”

    赵婉摆出严肃脸:“我改名字了,以后我叫赵婉,不叫韩淖,你再叫我的旧名字,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郑青不懂:“为什么突然改名字?”

    赵婉:“我想改就改喽。反正我现在的名字也不好听。”

    别人喊她“韩淖”,她总觉得那不是自己。之前一直不改名,那是她不愿接受自己注定要在古代过一辈子的事实。她现在决定不再自欺欺人,接受现实,第一步就是改回她的本名。

    以后,她就是汉朝的赵婉了。

    郑青提出小小的不赞同:“我觉得‘韩淖’很好听啊。”

    赵婉一哂:“‘淖’指的是烂泥,就是被所有人踩在脚底的泥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用这个字做名字,寓意一点也不好。”

    不知为何,郑青觉得此时的赵婉心里其实很难过。

    明明她脸上是笑着的,而且笑容那么好看,比他的姊姊笑得更好看。

    郑青心头一动:“阿婉不喜欢,那就改,只要阿婉高兴,赵孃也同意就好。”

    咦?赵?

    “阿婉连姓也一起改了?”盲生终于发现了华点。

    赵婉轻轻点头,看着不远处低头吃草的羊群,视线却没有焦点:“我阿父能把我卖为奴婢,说明他根本不愿认我做他的女儿。他不愿认我,我也不愿留着他的姓。跟阿母姓更好,反正这世上只有阿母疼我。”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唯一真正疼她、爱她,也是她唯一能指望的人,是赵氏。从今往后,赵氏就是她真正的母亲。

    看着赵婉落寞的神色,郑青有些手足无措,他在慌乱中扯了个新话题:“阿婉的新名字意思很好吗?”

    赵婉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郑青身上,她说:“‘婉’是美好的意思。《诗经》有云,‘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有一个美人走在路上,她眉目清秀又美好。这个名字特别好。”

    这是在前世,她真正的母亲在怀孕时,翻了很久字典选出来的名字。对赵婉来说,这个名字寄托着母亲对她的爱,是她能够抓住的,仅有的母爱。

    郑青托起下巴颏,装作很懂的样子:“原来如此。果然是个好名字。”

    小大人的模样看得赵婉直发笑。

    郑青讪讪收回手,小脸蛋红扑扑,生硬地转移话题:“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赵婉用放羊的柳条在地上写了一个楷体的“青”字,说:“‘青’,原义是指颜色青,是草木的颜色,也是天的颜色。没成熟的粟和麦也是青色。

    “‘青’又可以代指年纪轻,青年人。史书也叫‘青史’,竹子在变成竹简之前,要先削成竹片,火烤祛湿,竹片上冒出一滴滴水珠,就好像青竹的汗滴一样,所以称为‘汗青’。我们用竹简记载历史,所以用‘青史’指代史书。”

    郑青听得很认真,听完评价:“原来我的名字有这么多含义。”

    赵婉舒眉:“是呀。”她开玩笑道:“你的名字寓意这么好,说不定以后可以登上青史呢。”

    这时的赵婉,全然不知眼前天真可爱的孩童,会在日后成长为汉武帝抗击匈奴的左臂右膀。

    他将扭转百年汉匈战争中汉守匈攻的劣势,他一生七次出击匈奴,捣龙城,收河朔,围单于,赫赫战功成为他传奇人生的最好注脚。

    他的名字将永远镌刻于煌煌史册之上,成为历朝历代武人顶礼膜拜的名将——

    卫青。

    **

    “哪有好好的孩子随母姓不跟父姓的?赵阿姊你想清楚!”

    “阿赵,不是我说你,你一开始就不该离开韩家!你就跪在地上抱着主君的大腿求他!当家主母舍得卖掉阿淖,做父亲的总舍不得让自家骨血流落在外,还是做奴婢!事情传出去,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陈嫂说的对,赵阿姊你这事做的糊涂啊!”

    “可不是!好好的小娘子跟着你当奴婢,一辈子做贱人,你这是为女儿好该做的事吗?你闺女碰上你这么个蠢阿母,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阿姊,按我说你还是别给阿淖改姓,名字也不能改。留着她阿父的姓氏,以后找机会还能再回去当韩家的小娘子,跟你姓有啥好?一辈子当奴婢?”

    “就是,‘韩淖’多好听?韩家主君取的名字比你瞎改的劳什子‘赵婉’好听多了!”

    赵氏一边煮饭,一边听陈氏和帮厨田氏你一言我一语数落自己,心里满不是滋味。

    她能不知道女儿跟着自己只有吃苦受罪?

    她能不想女儿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

    她能乐意让女儿一辈子给人当奴婢?

    可这是她乐意或者不乐意就能改变的事么?

    她和阿淖……阿婉是被主母赶出来的!不是她们自愿离开韩家!

    能留在韩家当小娘子,谁乐意来你郑家做奴婢!

    木柴燃烧产生的烟气萦绕着小小的厨房,熏得赵氏眼睛发酸。

    是主父不要她的女儿,不是她的女儿心狠不认自己的父亲。她的阿婉那样孝顺,那样美好,怎么会不认自己的父亲?明明是主父的过错。

    “我觉得‘赵婉’比‘韩淖’好听。”厨房门口陡然多出两个身影,一样高,一样瘦。

    赵氏惊喜:“阿婉,你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赵婉在郑青的帮助下放下背篓,把背篓里的木柴一根根码在灶台旁边。

    “羊吃草吃饱了,羊伯就带我们早点赶回来。”赵婉向母亲解释,又说,“阿母,我帮你烧火。”

    郑青放好竹篓,也主动请缨,“赵孃,我也帮你烧火。”

    赵氏酸涩的眼眶几乎流出泪来,她好悬忍住,想把女儿赶出去:“不用你,你出去歇着,阿母有田孃帮忙,用不着你。”

    赵婉看着田氏,含沙射影:“我看田孃嘴巴很忙,顾不上帮你烧火,还是我来吧。让田孃歇歇。”余光看也不看陈氏,言辞中也没有带上陈氏半分。

    田氏悻悻道:“阿淖这是哪儿的话?我就是得空说说嘴,哪能耽误正事呢?”一边说,一边往灶孔里添了一根细柴。

    赵婉纠正:“田孃,我现在改名了,以后我叫赵婉,不叫韩淖,田孃喊‘阿淖’,我不知道田孃在喊谁呢。”

    田氏脸一僵:“知道了,阿婉。”

    陈氏站在一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有些挂不住了。

    赵氏看在眼里,心想稍后千万说些好话让陈嫂面上好过才行,陈嫂有个本事的夫君,可不好得罪她。

    赵婉从衣襟里掏出一包绿叶,打开一看,原是野山莓,一颗颗红艳欲滴,看着就叫人流口水。

    赵婉把东西捧到陈氏面前:“我记得陈孃爱吃甜,这是刚出的野山莓,我刚放羊时候摘的,给陈孃甜甜嘴。”

    她记得母亲说过,陈氏最是好吃,也嘴馋,母亲做什么好吃的都会留一点边角料给陈氏。她刚才的话多少有些打陈氏的脸,能用一点野果堵住她的不满再好不过。

    陈氏立刻接过来,浅尝一颗,欣喜道:“果然够甜。我一个大人怎么好吃你一个小孩子摘的果子?还是你吃。”

    话说得好听,可她手上一点没松,手掌牢牢把住那包果子。

    赵婉心里暗自发笑。

    赵氏赶紧帮腔:“我和阿婉平时多亏阿姊照顾,这点果子不多贵重,也是孩子一片心意,阿姊便赏脸收了吧。”

    陈氏笑眯眯:“既如此,我便不推托了。阿赵啊,你有阿婉这么好的闺女,好福气哟!以后肯定可以享闺女的福。”

    赵氏也笑眯眯:“我也这么想。”

    她不求能享到阿婉的福,只求阿婉不要走她的老路,将来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一辈子吃饱穿暖,她就心满意足了。

    赵氏低头看一眼灶台边乖乖烧火的两个孩子,心头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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