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阿福让人将马车停在出城必经的游春湖旁，让车夫去替她买些糖果子来。
她在车中等待时，看到官府的人一路神色匆匆赶来，往城门外去。
“刘检司，这么一路匆忙，是要去哪里啊？”等人一靠近，阿福立刻掀帘探出头，故作惊讶朝着最前面戴青头巾的中年男人道。
那男人一见是她，停下脚步带上笑容：“是曹家小姐，怎么今日到这游春湖来？”
阿福眨眨眼笑道：“嘴馋了，想吃这里的糖果子。你见到我爹爹可不要跟他说我偷来这里，他怕我牙疼，早不许我吃了。”
她又问：“从来没见这么一大帮人一起出街，城外出什么大事了？”
刘检司笑道：“倒也没什么，出了点人命案子。”
阿福立刻瞪大眼睛：“谁死了？”
刘检司脸上有些异样之色，道：“不是死了一个人，而是死了好些人。尸体如今也还在辨认。”
阿福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不是尸体还在辨认，而是尸体的身份很麻烦。
她故作不解，继续套话：“城郊不都是些寻常农户吗，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怎么连你都要出马？”
刘检司道：“不，是一个很多年前就该死了的人……”
他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多了，收敛神色换上寻常笑容，道：“曹小姐，这些事你还是不要打听得那么详细，免得该被吓着了。”
阿福立刻不再恋战，点点头：“也是，不然我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车夫恰好将糖果子买了回来，阿福和刘检司道了别，回府去了。
等车帘放下来，她便将刚刚还欢欢喜喜捧着的甜点放下。
事情的结果有些在她预料之内，有些又超了她的预料。
意料之内的，是刘检司出马了。
刘检司是于家的门生，他会出面处理这桩凶案，说明于家被牵连进来了。
也说明，阿福的栽赃计起了作用。
师流青去执行任务前，阿福特意为他弄来一把刻着双头鸟的楔形刀，刺进身体便能放血，一把寒光逼人的杀人武器。
连一贯对武器见多识广的师流青也没认出来，饶有兴致抛着刀，问这是什么。
阿福淡淡一笑，“用这刀杀人，可保证不留活口。”
她没有告诉师流青的是，那是于家执行秘密任务的影卫才会用的武器。
除了于家人，没有人知道这个武器。
为什么阿福会知道？因为她曾经是于敏知的小姑子呀。
现在这件事情，只会被认为是于家在追杀政敌。既避免了曹家的嫌疑，又给于家使了绊子，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不，是一箭三雕，因为还可以顺带除去师流青。
没错，阿福也骗了师流青。
她告诉师流青，张苞是全家唯一的活口，现在隐姓埋名惨淡度日。
她没告诉他，张父还有许多忠心的家仆护卫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张苞，其中几个还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武将。
她派师流青去，要么，师流青被那些人杀死，要么，那些人被师流青除掉一两个。
不论哪个结果都是对她有利的。
现在张苞的确是死了，她解了一个心腹大患。
问题在于——
师流青呢？
那日之后他再没现身，阿福本来以为他应该被那些护卫杀死。
可如果那些死者当中有他，巡城司的人也该早就出现了才对。
所以，她不得不想到一个最可怕的结果——
这个人活了下来，而且流窜在外。
不仅如此，他一定已经意识到自己故意害他……这条睚眦必报的毒蛇……
想到这里，她几乎感觉到已经有一双怨毒的目光，就在身后某个地方狠狠盯着她，浑身生寒。
阿福现在只希望，这个人是伤重出逃，然后在某个角落里默默死去。
然而，那股默默存在的预感骗不了人。
一个平静的夜晚，阿福从床上睁眼醒来。
来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绿罗，悄然下床，披上衣服，没有点灯，就这么来到庭院中。
夜晚凉意沁人，天上阴云漂浮过来，挡住月亮。
原本洒进院里的月光一下子收敛起来。
一片锋利雪亮的薄刃从身后伸出来，抵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只手从背后将她箍住，整个人顿时被一股强烈的血腥味环绕住。
两具身体贴得极近，对方呼吸就在她身后，隐隐吹到她耳后，好似一条冷蛇缠上脖子。
阿福一动也不敢动。
师流青在她耳边发出一声笑声，虽然是笑，倒比咬牙切齿的咒骂更恐怖。
“曹福临，你想我接下来怎么对你？”
阿福仰着头尽力避开他的刀锋，但他另一只手就掐在她下巴上，躲也无处可躲，沾血的手在她脸颊上也染上鲜血。
她勉强张开嘴，“你杀了我，曹家人不会放过你，你更活不了。”
师流青毫不在意，呼吸沉沉，显然伤重得厉害，“我本来就是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本来也没想活命，只不过临死前，总要把害我的人一起拉下去。”
这个人……
眼看脖梗上的刀尖就要切进肉里，阿福心脏几乎跳出来，竭力抬起头道：“你不会死，我可以救你！曹家药房的接续膏连断肢也可以重接，你不要杀我，我把药给你。我们互相给对方留条命。”
刀尖倒是没有继续深入，可师流青也没有放开她。
“我说的是真的。曹家是战场出身，外伤疮药最有奇效。我现在人就在你手上，你握着我一条命，我哪里还敢和你耍花招？我只求活命，我不能死。难道你就甘心白白丧命吗，明明有活下去的机会，你连玉石俱焚都不怕，为什么就不敢再试一试？难道你还怕我？”
她半是求饶半是激将，迫切将能想到的所有话丢给他。
师流青没说话，阿福不知他是在考虑什么。可是当她把呼吸的间隙放缓，她却忽然意识到——
身后这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沉了！
他撑不住，他没多少力气。
阿福拼命用眼角查看他身上的伤口，夜色黑暗，只看到大半边衣服都在汩汩渗血，她一面继续劝说师流青，一面寻找一个把手捅进他伤口里的机会。
却在这时，听到屋里传来绿罗迷迷糊糊的声音。
“阿福……你去哪儿了？”
阿福一颗心几乎从嘴里跳出来，只觉得脖子一紧，以为垂死的师刘青竟然爆发出无法反抗的力量，胁着她后退两步，倚到廊柱上，撞出砰的一声响。
绿罗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她刚睡眼惺忪地摸出房门，被这声音吸引，眼睛一看过来，整个人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但那把比在阿福脖子上的匕首让她迅速捂住嘴巴，只剩一双眼睛透出惊恐。
阿福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冷静。
绿罗以最快的速度镇定下来，颤着声问这个闯入她们院中的陌生歹徒：“你是谁……你要对她做什么？”
阿福艰难地对身后的师流青道：“她是我的婢女。我可以让她去替你拿药，而且保证不会惊动任何人。你需要有人替你清洗伤口和上药，只要你答应不伤害我们。——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也是我唯一活命的机会，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师流青的呼吸缓慢而浑浊。许久，他给了阿福一个点头的动作。
……等到绿罗小心翼翼取来了药，师流青挟持着阿福来到院旁的浴室里。
师流青脱去身上浸满鲜血的布袍，□□血粘在身上的就由阿福取来剪刀剪掉，接着她替他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中，师流青的匕首尖就距离她的脖子三寸远。
他们既没有办法对对方下手，也没有办法从对方手上脱身。
师流青不知怎的，低着头，突然笑出来。
“我师流青从来满手鲜血一身命债，唯独没料到的是，三番两次栽到你这么一个女人手里。”
阿福将布条缠在他敷好药的伤口上，大概手重了，手下的身体紧了一紧。
她道：“我的确骗了你。我给你的那把刀是于家暗卫所使用的武器，我故意想要把杀死张苞的这笔债安到于家头上，但同时又不能让曹家受到牵连。”
师流青抬起头，听出不对。
于家？整个京城只有一个于家。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两家甚至有联姻的倾向，结果眼前这位曹家小姐说，她要对付于家？
师流青哪怕不是朝廷中人，也清楚这样一个秘密的分量。
“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福平静地望向他：“这是我兜底的秘密，是我最大的把柄，在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现在我把它告诉你。我需要一个人替我做事。”
既然你已经有了我的把柄，你就不必担心我再害你。我们从此可以相互牵制。
这是一种交易，一种极为大胆又最有诚意的交易。
……
当阿福终于从浴室里出来，外面等候多时的绿罗第一时间冲上来，紧张不已地拉着她，“你有没有事？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找上你？”往阿福身后看看，“他死了吗？”
阿福脸上，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空白，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她好半天没说话，然后，直直扭过脖子，看向绿罗。
“从今天开始，这个人，是我的暗卫。”
她在车中等待时，看到官府的人一路神色匆匆赶来，往城门外去。
“刘检司，这么一路匆忙，是要去哪里啊？”等人一靠近，阿福立刻掀帘探出头，故作惊讶朝着最前面戴青头巾的中年男人道。
那男人一见是她，停下脚步带上笑容：“是曹家小姐，怎么今日到这游春湖来？”
阿福眨眨眼笑道：“嘴馋了，想吃这里的糖果子。你见到我爹爹可不要跟他说我偷来这里，他怕我牙疼，早不许我吃了。”
她又问：“从来没见这么一大帮人一起出街，城外出什么大事了？”
刘检司笑道：“倒也没什么，出了点人命案子。”
阿福立刻瞪大眼睛：“谁死了？”
刘检司脸上有些异样之色，道：“不是死了一个人，而是死了好些人。尸体如今也还在辨认。”
阿福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不是尸体还在辨认，而是尸体的身份很麻烦。
她故作不解，继续套话：“城郊不都是些寻常农户吗，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怎么连你都要出马？”
刘检司道：“不，是一个很多年前就该死了的人……”
他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多了，收敛神色换上寻常笑容，道：“曹小姐，这些事你还是不要打听得那么详细，免得该被吓着了。”
阿福立刻不再恋战，点点头：“也是，不然我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车夫恰好将糖果子买了回来，阿福和刘检司道了别，回府去了。
等车帘放下来，她便将刚刚还欢欢喜喜捧着的甜点放下。
事情的结果有些在她预料之内，有些又超了她的预料。
意料之内的，是刘检司出马了。
刘检司是于家的门生，他会出面处理这桩凶案，说明于家被牵连进来了。
也说明，阿福的栽赃计起了作用。
师流青去执行任务前，阿福特意为他弄来一把刻着双头鸟的楔形刀，刺进身体便能放血，一把寒光逼人的杀人武器。
连一贯对武器见多识广的师流青也没认出来，饶有兴致抛着刀，问这是什么。
阿福淡淡一笑，“用这刀杀人，可保证不留活口。”
她没有告诉师流青的是，那是于家执行秘密任务的影卫才会用的武器。
除了于家人，没有人知道这个武器。
为什么阿福会知道？因为她曾经是于敏知的小姑子呀。
现在这件事情，只会被认为是于家在追杀政敌。既避免了曹家的嫌疑，又给于家使了绊子，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不，是一箭三雕，因为还可以顺带除去师流青。
没错，阿福也骗了师流青。
她告诉师流青，张苞是全家唯一的活口，现在隐姓埋名惨淡度日。
她没告诉他，张父还有许多忠心的家仆护卫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张苞，其中几个还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武将。
她派师流青去，要么，师流青被那些人杀死，要么，那些人被师流青除掉一两个。
不论哪个结果都是对她有利的。
现在张苞的确是死了，她解了一个心腹大患。
问题在于——
师流青呢？
那日之后他再没现身，阿福本来以为他应该被那些护卫杀死。
可如果那些死者当中有他，巡城司的人也该早就出现了才对。
所以，她不得不想到一个最可怕的结果——
这个人活了下来，而且流窜在外。
不仅如此，他一定已经意识到自己故意害他……这条睚眦必报的毒蛇……
想到这里，她几乎感觉到已经有一双怨毒的目光，就在身后某个地方狠狠盯着她，浑身生寒。
阿福现在只希望，这个人是伤重出逃，然后在某个角落里默默死去。
然而，那股默默存在的预感骗不了人。
一个平静的夜晚，阿福从床上睁眼醒来。
来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绿罗，悄然下床，披上衣服，没有点灯，就这么来到庭院中。
夜晚凉意沁人，天上阴云漂浮过来，挡住月亮。
原本洒进院里的月光一下子收敛起来。
一片锋利雪亮的薄刃从身后伸出来，抵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只手从背后将她箍住，整个人顿时被一股强烈的血腥味环绕住。
两具身体贴得极近，对方呼吸就在她身后，隐隐吹到她耳后，好似一条冷蛇缠上脖子。
阿福一动也不敢动。
师流青在她耳边发出一声笑声，虽然是笑，倒比咬牙切齿的咒骂更恐怖。
“曹福临，你想我接下来怎么对你？”
阿福仰着头尽力避开他的刀锋，但他另一只手就掐在她下巴上，躲也无处可躲，沾血的手在她脸颊上也染上鲜血。
她勉强张开嘴，“你杀了我，曹家人不会放过你，你更活不了。”
师流青毫不在意，呼吸沉沉，显然伤重得厉害，“我本来就是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本来也没想活命，只不过临死前，总要把害我的人一起拉下去。”
这个人……
眼看脖梗上的刀尖就要切进肉里，阿福心脏几乎跳出来，竭力抬起头道：“你不会死，我可以救你！曹家药房的接续膏连断肢也可以重接，你不要杀我，我把药给你。我们互相给对方留条命。”
刀尖倒是没有继续深入，可师流青也没有放开她。
“我说的是真的。曹家是战场出身，外伤疮药最有奇效。我现在人就在你手上，你握着我一条命，我哪里还敢和你耍花招？我只求活命，我不能死。难道你就甘心白白丧命吗，明明有活下去的机会，你连玉石俱焚都不怕，为什么就不敢再试一试？难道你还怕我？”
她半是求饶半是激将，迫切将能想到的所有话丢给他。
师流青没说话，阿福不知他是在考虑什么。可是当她把呼吸的间隙放缓，她却忽然意识到——
身后这个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沉了！
他撑不住，他没多少力气。
阿福拼命用眼角查看他身上的伤口，夜色黑暗，只看到大半边衣服都在汩汩渗血，她一面继续劝说师流青，一面寻找一个把手捅进他伤口里的机会。
却在这时，听到屋里传来绿罗迷迷糊糊的声音。
“阿福……你去哪儿了？”
阿福一颗心几乎从嘴里跳出来，只觉得脖子一紧，以为垂死的师刘青竟然爆发出无法反抗的力量，胁着她后退两步，倚到廊柱上，撞出砰的一声响。
绿罗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她刚睡眼惺忪地摸出房门，被这声音吸引，眼睛一看过来，整个人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但那把比在阿福脖子上的匕首让她迅速捂住嘴巴，只剩一双眼睛透出惊恐。
阿福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冷静。
绿罗以最快的速度镇定下来，颤着声问这个闯入她们院中的陌生歹徒：“你是谁……你要对她做什么？”
阿福艰难地对身后的师流青道：“她是我的婢女。我可以让她去替你拿药，而且保证不会惊动任何人。你需要有人替你清洗伤口和上药，只要你答应不伤害我们。——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也是我唯一活命的机会，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师流青的呼吸缓慢而浑浊。许久，他给了阿福一个点头的动作。
……等到绿罗小心翼翼取来了药，师流青挟持着阿福来到院旁的浴室里。
师流青脱去身上浸满鲜血的布袍，□□血粘在身上的就由阿福取来剪刀剪掉，接着她替他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中，师流青的匕首尖就距离她的脖子三寸远。
他们既没有办法对对方下手，也没有办法从对方手上脱身。
师流青不知怎的，低着头，突然笑出来。
“我师流青从来满手鲜血一身命债，唯独没料到的是，三番两次栽到你这么一个女人手里。”
阿福将布条缠在他敷好药的伤口上，大概手重了，手下的身体紧了一紧。
她道：“我的确骗了你。我给你的那把刀是于家暗卫所使用的武器，我故意想要把杀死张苞的这笔债安到于家头上，但同时又不能让曹家受到牵连。”
师流青抬起头，听出不对。
于家？整个京城只有一个于家。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两家甚至有联姻的倾向，结果眼前这位曹家小姐说，她要对付于家？
师流青哪怕不是朝廷中人，也清楚这样一个秘密的分量。
“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福平静地望向他：“这是我兜底的秘密，是我最大的把柄，在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现在我把它告诉你。我需要一个人替我做事。”
既然你已经有了我的把柄，你就不必担心我再害你。我们从此可以相互牵制。
这是一种交易，一种极为大胆又最有诚意的交易。
……
当阿福终于从浴室里出来，外面等候多时的绿罗第一时间冲上来，紧张不已地拉着她，“你有没有事？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找上你？”往阿福身后看看，“他死了吗？”
阿福脸上，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空白，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她好半天没说话，然后，直直扭过脖子，看向绿罗。
“从今天开始，这个人，是我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