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很漫长,父亲受了伤走得极慢,几个汉子有心急的,扬言要把父亲抱进去,却被父亲严词拒绝。

    路过院中时,戏班人仍呆在墙角下。秦篙跟在人群的最后面,余光不自觉瞟向那群外来人,见他们的视线打量过父亲,却并没有诧异。

    秦篙眨眨眼,觉得有趣。

    在樊甘谷,怎么会有人伤害父亲呢?更何况,和他同行的那几个汉子都没受伤,为何独独就他一个呢?唯一的伤口还是在眼上。

    这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可能。父亲向来踪迹诡异,他是樊甘谷的一个例外,别人都无法从樊甘谷出去,而这对于他却易如反掌。

    也就是,是父亲出了樊甘谷,被不知什么东西所伤,而那东西,无法进入樊甘谷。

    她思忖之际,父亲被扶入门中。木门紧逼,似乎隔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等秦篙再次看见他时,不过半刻。

    他的双眼已经被裹上了厚厚的白纱,微微的血色从中渗出来,星星点点。

    对于父亲是怎样受伤的,那群和父亲一起回来的乡亲并不愿意多说,他们说辞含糊,横竖过来,就是一个意外。

    可奇怪的事,他们为什么要帮父亲隐瞒?父亲能够出没谷外已不是什么秘辛。

    他们既然不愿意说出真相,只能说明伤害父亲的那个东西,是樊甘谷中所没有,并且禁止谈论的东西。

    可究竟是什么东西?秦篙虽有一个能够随意出谷的父亲,她自己却从未踏出樊甘谷一步,甚至连谷内也不曾全去过。

    对于那个东西,显然是她的盲区。

    或许只有她逃出樊甘谷,才能明白。

    母亲也不多问,她从家中拿出几袋米面送给那几位把父亲搀扶回来的汉子们,道谢过后就送他们出门了。

    而秦篙被招呼到屋内,来照顾父亲。她静静地站在榻边,凝视着父亲。

    她对这个父亲的感情很复杂,不,她对自己的父母的感情都很复杂。她觉得她和母亲像是朋友,而和父亲,倒是像上下级的关系。总之,没有亲情,但其他的情感却多少有点。

    所以此刻,也不能是她不闻不问的时候。

    “父亲,您既然受伤了,要不然就取消明天的生辰宴吧。”秦篙说,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审时度势,现在的情势,哪里像是能举办宴会的日子呢?

    不料那头父亲却眉头紧皱,他语气一如往常般冰冷、生硬:“一切照常进行。”他坐在榻边略微抬眼,秦篙总觉得那纱布之下睁着一双眼睛,她低头答应。

    秦篙双手交叠,指尖搭起相互摩挲起来。她转了转眼珠,隐着的脸下嘴角微微轻扬,漆黑的眸子带着莫名的笑意。

    看起来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所以母亲为她准备了日后的衣裳,备了金银细软;所以父亲哪怕受伤,也要给自己举行诞辰。

    秦篙好奇,她现在已经恨不得站在明天。同时,脑袋里也莫名地想起睡梦间做的那个梦。

    从未见过的场面,不可能凭空生造,那些极有可能是谷外的世界,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梦中,实在是个谜。

    还有父亲踪迹诡秘,他请来了谷外的戏班,当然是和谷外的人有什么联系。可为何整谷之中好像只有父亲能来去自如?

    隐约间,秦篙感受到有一个庞大的阴谋要在樊甘谷中展开。但她只能感受到这其中的细枝末节,整体也就无从得知。

    此时此刻,也只能满心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说不定像话本子里那样,大王轮流做,明年是我家。

    秦篙眨了眨眼,说不定她的父亲母亲要谋权篡位,做这个樊甘谷的谷主也说不定。

    所以现在还是个韬光养晦的时刻,秦篙觉得自己应该低调些。

    *

    母亲回来后,秦篙便退了下去,独留二人。

    她出了门,直奔戏班的方向而去。

    殊不知戏班早已被母亲安顿下来,此时正齐整整地在西屋休息。

    她在院中没看到戏班子,便在东南西屋各自找了找,直到最后,才发现这群人的踪迹。

    秦篙站在门前,轻呼一口气,她还尚未和外面的人说过话,此时站在门前,浅浅地做个准备。

    她抖了抖鹅黄暖裙,双手覆在木门上,轻轻地推开了一个缝。

    相比于常住的那两个屋子,这西屋实在是破旧不堪。门被这轻轻一推,便发出吱呀的老朽声。

    屋里众人本静静呆着,偶尔发出细微的书页翻动声。门的吱呀声一出,他们便朝那处齐刷刷地投去目光。

    巧的是,他们最先看到的都是空的天光,随后往下扫视才发现门后的那小小黑影。

    他们有人挑眉,有人蹙眉,也有人轻笑,大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后决定先不说话,后发制人。

    站在门后的秦篙察觉到众人投来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又将木门推开一点,直至露出自己的脑袋。

    她歪着头略带疑惑地望着他们:“你们是谁呀?”秦篙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声音微软,稚嫩的小脸白皙无害。

    矮凳上的女孩蒲柳站起,她将手中书一合,随性地扔在矮凳上,朝门前走来。

    临近时,她半蹲着身,与秦篙平齐,和蔼道:“我们是你父亲请来的戏班。”

    秦篙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听娘亲说,哥哥姐姐是从外面来的?”

    “是呀,”蒲柳也冲她笑。

    “那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呀?”秦篙好奇问道。

    蒲柳思索一会,伸出一根手指:“要是说这儿没有,外面却有的话,那肯定是神啦。”她笑着。

    “神?”秦篙瞪大眼睛,想起今日的那些诡异。

    “是呀,”蒲柳微微侧头:“外面还有许多修士,他们会使用灵术。”

    秦篙的关注仍在神之一字上,她想神究竟是什么?也是第一次,她展露了求知若渴的神情。

    “姐姐,你说的神是什么呀?”

    蒲柳解释道:“我们这些人,叫凡人,那些能够修行的人,被称作为修士。”她讲到这,又顿了顿,疑心身前的女孩能否懂得修行二字的道理。

    于是贴心道:“修行呢,就能拥有平常人所不能拥有的能力,这种能力,算是比较虚妄的。”

    “像是被人凭空想象的一样,总之能做许多神奇的事情。”

    “修行之人是被神赐福之人,他们依靠着神力而修行——神,就是某一种身份,相当于父亲也是一种身份。”

    “神的世界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也被称作为上界。他们依靠信徒的香火来稳固神位……”蒲柳挠挠头,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讲下去。

    最终只好以一句“等你以后就知道了”含糊结尾。

    一边的秦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现下勉强地接受了神的设定,但对神究竟是什么,也只是一知半解。

    蒲柳把她真真实实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所以也并不吝啬自己所知道的消息。

    显然,那句等你以后就知道了,非常地不同寻常。

    这不就是在暗示秦篙日后会离开樊甘谷么?

    去探索外面的世界,对于秦篙来说,显然没有什么坏处,甚至她很乐意去探索未知世界。

    秦篙从小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这不是狂傲地自命不凡,这只是她真真实实的第六感。

    扎堆在学堂的学生里,秦篙是唯一的,她自认为有活人气息的孩子。其他人总是死气沉沉的,反复地重复自己的每一天。

    除却细微的变化,细看他们每天的生活,几乎都大差不离。这像是模版一样,刻出来樊甘谷中除她以外的每一个孩子。

    所以秦篙没有朋友。

    当然,她觉得自己不一样的因素还有自己的父母。他们的处事很奇怪,像是被利益关系捆绑在一起一样。

    他们是夫妻,却分房睡。

    以至于母亲对父亲受伤无动于衷的态度,秦篙都觉得这没什么。

    夫妻关系畸形,父子关系也畸形。父亲从不关怀她,只在恰到好处地为家里出钱。他每日冷静自持地不像是人,反而是块木头。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家庭,以及近日的种种,无一不在暗示她秦篙的不平凡,当然,这也只是她自己的断言。

    秦篙心觉自己的疑惑已被解答,又软声软气地问了问蒲柳几个自己早已心知肚明的关于明日宴辰的几项细则。

    一番询问过后,她才摆手作道别。

    秦篙先是朝她弯头鞠腰,恭敬地道谢,随后又以自己要回去温书为理由,结束了这场对话。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屋里两张床,一张她的,一张是母亲的。

    见天色已晚,秦篙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她兴奋地睡不着,迫不及待地想着明天的事,竟一夜未眠。

    同时,她也发现,母亲彻夜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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