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晕倒了？影阁的消息并不涉及太子妃，莫非还有另一波势力出手？徐碧云思忖着。
“在想什么，快跟上！”江先生已被刘公公领着走了几步远，徐碧云尚在亭中出神。
她抱着琵琶，小跑跟上。
路过花园时，丝竹依旧闹耳，人声依旧鼎沸，看来此事未惊动太多人。
到达太子妃寝宫时，房门紧闭，想必太医已到。太子正来回踱步，嘉和公主坐在石凳上微泣，肩膀一抖一抖的。
“亦安，你终于来了。此事来得蹊跷，我怕打草惊蛇，就先不声张。”
“当时是谁伴在身旁？可曾用过什么？”江先生问道。
“是我，”嘉和公主抽抽嗒嗒的，“我敬嫂嫂一杯竹叶酒，没过多久，嫂嫂的脸色苍白。我以为她是累了，就和她一起回宫歇息，没想到还没到寝宫她就晕倒了。太子哥哥，嫂嫂不会有事吧？”
房门被打开，一把白胡子的太医提着小箱子并两个侍女走出。嘉和公主停下了泣声，眼睛直直地盯向太医。一股宜人香气自房中飘来，听闻太子妃娘娘钟爱香道，果然如此。
“老臣恭喜太子。”太医行礼。
“许太医，何喜之有？”
不止太子，连嘉和公主的眼中也带讶然之色。
“太子妃有孕了！只是呀，”太医顿了顿，太子原本喜上眉梢的脸瞬间垮下。“日子尚浅，娘娘未曾注意保养，已有滑胎之兆。日后可得万分小心，静养安胎。”
“辛苦王太医，日后还需多多劳烦太医了。”
“太子客气，都是老臣本分。”
正当王太医退下时，江先生开口：“娘娘怕会忧思过重，劳烦王太医配点百合香，清新淡雅，安神助眠，利于娘娘康复。”
“江先生说得有理，安胎期间太子妃娘娘不宜用浓烈熏香，须多注意，老臣这就去为娘娘配上安神助眠的香。”
“有劳太医。”
太子妃娘娘的婢女带着王太医退下，经过时，浓烈的香味甚至盖住旁边的桃花香。徐碧云皱眉，江先生这一番话来得突然，莫非问题出在熏香？
“太子殿下，亦安认为，此事尚须从长计议，不可在这春日宴中贸然宣布。”
“有理，你先回到宴席上，本宫稍后就到。”
刘公公很有眼色地领着江先生往外走，没走几步，江先生停下，朝着徐碧云的方向，“徐乐师，不回去吗？”
徐碧云沉默地低着头，急急向前走几步，跟在江先生后面，实在疑惑，江先生怎么无须目视便能知道她栖身之处。
嘉和公主立即起身，看向江先生，声音弱弱地唤了一句，“先生……”
刘公公引江先生回到花园座席，徐碧云自然回了水榭，一路疑惑，今日之事实在蹊跷。
瑶瑶投过来探究的目光，徐碧云摇了摇头，食指放于唇上，示意噤声。
下一曲，徐碧云轻捻朱弦，只是这心，比之前更乱了。
今日发生这许多事，她想不明白，明日定要细细禀报于绣娘。至于江先生，日后还是少打交道，避之则吉。
一曲奏罢，太子回来，满脸笑意。身后跟着的嘉和公主，却兴致缺缺。
太子举杯，正欲开口致辞之际，江先生却突然插话。
“太子殿下，”在座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江先生处，他倒是一副安定怡然的样子。
“今日春日宴中，绿酒一杯，清歌一遍，亦安一拜，可否陈一愿？”
“难得你江亦安有所求，先生请讲。”
“今日与徐乐师交流乐理收获颇丰，然亦安尚有几处不明，可否请徐乐师移步陋宅，拨雾解惑？如徐乐师不嫌亦安资质愚钝，愿共谱一曲，那自是最好不过。”
在座的目光瞬间又转到水榭，水榭中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徐碧云恨不得跳进河中。
太子明显是被喜事冲昏了头，大手一挥，“准了！”
徐碧云的心，彻底凉了。
***
马车上，徐碧云和江先生相对而坐。江先生似在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呼吸悠长。
徐碧云盯着他，实在疑惑，她耳聪目明但看不透江先生，先生却仅凭听觉便可识破她心里所想。
“有话想问？”看，又来了。
“先生相邀，想必不是讨论乐理吧？”
“徐乐师想讨论什么？”
徐碧云一滞，她确实对太子妃晕倒之事尚有疑问，但若是直言不讳，不知江先生会不会反扣她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思考之下，她还是决定赌一把，套套话。
“太子妃之事，王太医的话，先生信吗？”
江先生微弯了唇，“徐乐师信吗？”
徐碧云烦了，这个人好讨厌呐，问什么都只来回说轱辘话，于是靠着软垫，不看他，也不说话。
江先生笑意更深一分，“有孕之喜，定是可信。只是今日太子妃不适，另有他因。”
“那是什么？香吗？”
“哦？你知道？”
“我先说明，与我无关。只是太子妃娘娘的侍女路过时，香气过分浓烈了，恐有不妥。”
“此香名为茶芜香，埋入地里，土石皆香；若焚之熏衣，更是一月不绝。但若茶芜香遇上竹，便于体内生出绿枝毒，使人四肢无力，精神倦乏。今日房中香气这般浓烈，怕是昨夜才熏过香，席上太子妃又饮用竹叶酒，加之怀孕体弱，故而晕倒。”
“可知是谁要谋害太子妃？”
“茶芜香，波弋国特产。”
“是波弋国要谋害太子妃？”
“或许是吧。”
“但波弋国的使团还在路上，未到京城。”徐碧云皱眉。
“的确蹊跷。”
“但江先生，你没有对太子据实以报，包括摘星楼，你也按下不表？”
江先生摇头。
“先生不怕把太子置于险境吗？”
“好戏不是还没开场吗？”江先生轻笑。
话音刚落，马车停下，“请吧，徐乐师。”
***
在前方为徐碧云引路的是一个清秀灵动的姑娘，面若芙蓉，明眸秋水。
“奴婢玉尘，乐师客居期间，有事尽可差遣。”
“先谢过了，玉尘姑娘。”
江宅不同于一般的京城民居，倒有几分江南园林的味道，粉墙黛瓦，聚石环水，错落有致，庭院深深，彰显主人的文人意趣。
从春意盎然的小花园一个左拐，迎面便是一扇拱形月门，青石石匾上书“云归”二字。
正门花台植有梧桐，伴以湖石，叠山前一池春水微皱，岸边深青弱柳衬淡白梨花，高低处偶见海棠盆景。再入室内，小窗尽揽水光日景，深静厅堂可答远响，并生清风。
这里的布局摆设，徐碧云觉得似曾相识，但又好像少了什么。
“玉尘姑娘，后头是有片竹林吗？”
“乐师怎么知道？以前来过？”她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对呀，这是第一次先生安排客人宿在云归院。”
“是吗？这么好的院子，空置可惜了。”
“或许因为乐师是女眷吧，云归院离花园更近。以往客人都是宿在思贤楼的。”
“这个庭院倒不像京城的设计，雅致秀美。”
“是先生亲自设计的。”
“那江先生可是来自江南地区？”
“是，先生两年前自江州进京。”
江州，徐碧云微微一愣，遥远的地方，遥远的记忆。
她走到一扇窗前，推开是一片绿竹，竹香偏向静中闻，玉尘不知何时已悄悄退下。
许是今日千头万绪耗费心神，又或许是这个院子勾起回忆，她靠在软垫上，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梦中还是童年时候的江州家中院子，只是今日梦里变得真实许多，连海棠低垂的角度都与刚刚见过的相似。她在屋内，午休刚起，听见屋外传来的琵琶琴声，匆匆洗了一把脸就往外走去。推开门，阿娘坐在梨花树下的石凳上，神情温柔，玉指拨弦，见她出来，把琵琶递给一旁的侍女。她凑到阿娘的身边，闻到淡淡的梨花香气，是阿娘的味道。
“碧云，吃了百果糕，阿娘教你琵琶。”
还未说好，阿爹自门外进来，满脸微笑。比起琵琶，徐碧云更愿意阿爹陪她荡秋千。
她小跑着一把闯进阿爹怀里。阿爹一脸慈爱地抱起她，把她放到秋千上，从背后轻轻推着秋千。
随着秋千越推越高，小孩的笑声如同风铃般清脆。
一家三口，春日融融。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徐碧云醒来时，日光微亮，天气微凉，室内昏暗，恍惚如在梦中。
起身，走向净室，清凉的水扑在微热的脸上，她清醒了。
这里不是她幼时居所，这是江先生的宅子。
琵琶乐师徐碧云，来自荆州，并非江南。
“徐乐师，可是醒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后，玉尘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是，玉尘姑娘。”
“早膳已准备妥当，徐乐师梳洗后，玉尘带您到餐厅用膳。”
“好，劳烦玉尘姑娘。”
徐碧云到达餐厅的时候，江先生也在，一壶热茶刚沏好，桌上摆着点心，两碗鸡豆粥，几片合欢饼，和三件百果糕，梦中未来得及吃下的百果糕。
徐碧云嘴角弯弯，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这里处处勾连她的幼时记忆。
她定了定神，入座，向江先生问好。
“江先生早安。”
“徐乐师早，听你声音比昨日哑了两分，昨夜可是没睡好？”
“无碍无碍，只是忘了关窗，吹了些风罢了。”
“那快请坐，喝口热茶。厨房准备的都是些江南点心，也不知是否合你胃口。”
“城东知味斋也常有这几款，尤其是这百果糕，香甜粉糯，乐府的同僚们也常买了吃。”
“请用。”
徐碧云抿了一口茶，咬下小小一角百果糕，口腔里瞬间充盈着松仁胡桃的坚果味道，芳香清甜，余韵悠长，比知味斋的更加可口。
“徐乐师可吃出不同了？”
“是，知味斋可比不上先生厨房。”
“过奖了，只不过知味斋的师傅未必知道百果糕之妙罢了。”
“请先生指教。”
“江州人做百果糕，不加橙丁，使其甜处非蜜非糖，可暂可久。知味斋的加了，便失了本味。”
徐碧云沉默，今早梦中她只顾着玩秋千，没吃上那件百果糕。记忆中最后在江州那段日子，正好是她始龀之龄，阿娘不许她吃甜食，她也记不得日常所吃的百果糕到底有没有橙丁。但此刻嘴里的味道，与她记忆相合。她忙喝了口热茶，许是太烫了，烫得她直想掉眼泪。
“咳咳咳。”
眼前出现一方手帕，她掩口咳嗽，又见先生给她递来一杯温水。
太狼狈了，徐碧云心想。
喝过水，这惊天动地的动静总算歇住，徐碧云羞得满脸通红，赶忙道歉。
“无碍，且当自己家。”
先生实在太客气了，徐碧云觉得，她不过客居数日，怎好意思喧宾夺主？
她掀过一页，换个话题，继续昨天的套话。
“先生昨日说，茶芜香乃波弋国特产，波弋使团尚未抵达京城，那想必城中必有接应。先生可能推测出幕后真凶？”
“徐乐师可有猜想？”
“比如与太子结怨之人？”
“太子仁厚，甚少结怨。”
先生又在绕圈子。
“那同朝为官，意见不合？”
“徐乐师指的是，三皇子？”
徐碧云一惊，瞪大眼睛，没想到这回他竟开门见山，直指影阁。
她定了定神，继续套话，“不无可能，众所周知，朝堂之上，三皇子和太子呈水火不容之势。太子倒台的话，可不就是三皇子上位吗？”
“储君之争，以命为赌。若三皇子手眼通天，能够插手太子府内务，何须投毒太子妃呢？直接毒太子岂不省事？”
徐碧云也觉得蹊跷，三皇子行事狠辣，素来是谋定而后动，务求一击即中，这下毒之事不像他的作风。
“所以先生断定太子并无性命之忧，且等好戏开场？”
“静待幕后之人露出真容，方能擒之。”
说罢，江先生端起茶盏，缓缓抿了一口。
脚步声自厅外传来，江宅管家匆匆走入，欠身行礼，“先生，外面传来两则消息。”
管家一边说一边瞟了一眼徐碧云。
她正要起身回避，江先生开口，“但说无妨。”
管家神情犹豫，缓缓开口：“昨夜，摘星楼有人闯入。”
徐碧云微微低头，假装看不到先生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可有丢东西？”
“没有。”
“第二则消息呢？”
“太子府制香局有一新任女官，昨夜暴毙于?乌簪巷。”
“在想什么，快跟上！”江先生已被刘公公领着走了几步远，徐碧云尚在亭中出神。
她抱着琵琶，小跑跟上。
路过花园时，丝竹依旧闹耳，人声依旧鼎沸，看来此事未惊动太多人。
到达太子妃寝宫时，房门紧闭，想必太医已到。太子正来回踱步，嘉和公主坐在石凳上微泣，肩膀一抖一抖的。
“亦安，你终于来了。此事来得蹊跷，我怕打草惊蛇，就先不声张。”
“当时是谁伴在身旁？可曾用过什么？”江先生问道。
“是我，”嘉和公主抽抽嗒嗒的，“我敬嫂嫂一杯竹叶酒，没过多久，嫂嫂的脸色苍白。我以为她是累了，就和她一起回宫歇息，没想到还没到寝宫她就晕倒了。太子哥哥，嫂嫂不会有事吧？”
房门被打开，一把白胡子的太医提着小箱子并两个侍女走出。嘉和公主停下了泣声，眼睛直直地盯向太医。一股宜人香气自房中飘来，听闻太子妃娘娘钟爱香道，果然如此。
“老臣恭喜太子。”太医行礼。
“许太医，何喜之有？”
不止太子，连嘉和公主的眼中也带讶然之色。
“太子妃有孕了！只是呀，”太医顿了顿，太子原本喜上眉梢的脸瞬间垮下。“日子尚浅，娘娘未曾注意保养，已有滑胎之兆。日后可得万分小心，静养安胎。”
“辛苦王太医，日后还需多多劳烦太医了。”
“太子客气，都是老臣本分。”
正当王太医退下时，江先生开口：“娘娘怕会忧思过重，劳烦王太医配点百合香，清新淡雅，安神助眠，利于娘娘康复。”
“江先生说得有理，安胎期间太子妃娘娘不宜用浓烈熏香，须多注意，老臣这就去为娘娘配上安神助眠的香。”
“有劳太医。”
太子妃娘娘的婢女带着王太医退下，经过时，浓烈的香味甚至盖住旁边的桃花香。徐碧云皱眉，江先生这一番话来得突然，莫非问题出在熏香？
“太子殿下，亦安认为，此事尚须从长计议，不可在这春日宴中贸然宣布。”
“有理，你先回到宴席上，本宫稍后就到。”
刘公公很有眼色地领着江先生往外走，没走几步，江先生停下，朝着徐碧云的方向，“徐乐师，不回去吗？”
徐碧云沉默地低着头，急急向前走几步，跟在江先生后面，实在疑惑，江先生怎么无须目视便能知道她栖身之处。
嘉和公主立即起身，看向江先生，声音弱弱地唤了一句，“先生……”
刘公公引江先生回到花园座席，徐碧云自然回了水榭，一路疑惑，今日之事实在蹊跷。
瑶瑶投过来探究的目光，徐碧云摇了摇头，食指放于唇上，示意噤声。
下一曲，徐碧云轻捻朱弦，只是这心，比之前更乱了。
今日发生这许多事，她想不明白，明日定要细细禀报于绣娘。至于江先生，日后还是少打交道，避之则吉。
一曲奏罢，太子回来，满脸笑意。身后跟着的嘉和公主，却兴致缺缺。
太子举杯，正欲开口致辞之际，江先生却突然插话。
“太子殿下，”在座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江先生处，他倒是一副安定怡然的样子。
“今日春日宴中，绿酒一杯，清歌一遍，亦安一拜，可否陈一愿？”
“难得你江亦安有所求，先生请讲。”
“今日与徐乐师交流乐理收获颇丰，然亦安尚有几处不明，可否请徐乐师移步陋宅，拨雾解惑？如徐乐师不嫌亦安资质愚钝，愿共谱一曲，那自是最好不过。”
在座的目光瞬间又转到水榭，水榭中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徐碧云恨不得跳进河中。
太子明显是被喜事冲昏了头，大手一挥，“准了！”
徐碧云的心，彻底凉了。
***
马车上，徐碧云和江先生相对而坐。江先生似在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呼吸悠长。
徐碧云盯着他，实在疑惑，她耳聪目明但看不透江先生，先生却仅凭听觉便可识破她心里所想。
“有话想问？”看，又来了。
“先生相邀，想必不是讨论乐理吧？”
“徐乐师想讨论什么？”
徐碧云一滞，她确实对太子妃晕倒之事尚有疑问，但若是直言不讳，不知江先生会不会反扣她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思考之下，她还是决定赌一把，套套话。
“太子妃之事，王太医的话，先生信吗？”
江先生微弯了唇，“徐乐师信吗？”
徐碧云烦了，这个人好讨厌呐，问什么都只来回说轱辘话，于是靠着软垫，不看他，也不说话。
江先生笑意更深一分，“有孕之喜，定是可信。只是今日太子妃不适，另有他因。”
“那是什么？香吗？”
“哦？你知道？”
“我先说明，与我无关。只是太子妃娘娘的侍女路过时，香气过分浓烈了，恐有不妥。”
“此香名为茶芜香，埋入地里，土石皆香；若焚之熏衣，更是一月不绝。但若茶芜香遇上竹，便于体内生出绿枝毒，使人四肢无力，精神倦乏。今日房中香气这般浓烈，怕是昨夜才熏过香，席上太子妃又饮用竹叶酒，加之怀孕体弱，故而晕倒。”
“可知是谁要谋害太子妃？”
“茶芜香，波弋国特产。”
“是波弋国要谋害太子妃？”
“或许是吧。”
“但波弋国的使团还在路上，未到京城。”徐碧云皱眉。
“的确蹊跷。”
“但江先生，你没有对太子据实以报，包括摘星楼，你也按下不表？”
江先生摇头。
“先生不怕把太子置于险境吗？”
“好戏不是还没开场吗？”江先生轻笑。
话音刚落，马车停下，“请吧，徐乐师。”
***
在前方为徐碧云引路的是一个清秀灵动的姑娘，面若芙蓉，明眸秋水。
“奴婢玉尘，乐师客居期间，有事尽可差遣。”
“先谢过了，玉尘姑娘。”
江宅不同于一般的京城民居，倒有几分江南园林的味道，粉墙黛瓦，聚石环水，错落有致，庭院深深，彰显主人的文人意趣。
从春意盎然的小花园一个左拐，迎面便是一扇拱形月门，青石石匾上书“云归”二字。
正门花台植有梧桐，伴以湖石，叠山前一池春水微皱，岸边深青弱柳衬淡白梨花，高低处偶见海棠盆景。再入室内，小窗尽揽水光日景，深静厅堂可答远响，并生清风。
这里的布局摆设，徐碧云觉得似曾相识，但又好像少了什么。
“玉尘姑娘，后头是有片竹林吗？”
“乐师怎么知道？以前来过？”她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对呀，这是第一次先生安排客人宿在云归院。”
“是吗？这么好的院子，空置可惜了。”
“或许因为乐师是女眷吧，云归院离花园更近。以往客人都是宿在思贤楼的。”
“这个庭院倒不像京城的设计，雅致秀美。”
“是先生亲自设计的。”
“那江先生可是来自江南地区？”
“是，先生两年前自江州进京。”
江州，徐碧云微微一愣，遥远的地方，遥远的记忆。
她走到一扇窗前，推开是一片绿竹，竹香偏向静中闻，玉尘不知何时已悄悄退下。
许是今日千头万绪耗费心神，又或许是这个院子勾起回忆，她靠在软垫上，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梦中还是童年时候的江州家中院子，只是今日梦里变得真实许多，连海棠低垂的角度都与刚刚见过的相似。她在屋内，午休刚起，听见屋外传来的琵琶琴声，匆匆洗了一把脸就往外走去。推开门，阿娘坐在梨花树下的石凳上，神情温柔，玉指拨弦，见她出来，把琵琶递给一旁的侍女。她凑到阿娘的身边，闻到淡淡的梨花香气，是阿娘的味道。
“碧云，吃了百果糕，阿娘教你琵琶。”
还未说好，阿爹自门外进来，满脸微笑。比起琵琶，徐碧云更愿意阿爹陪她荡秋千。
她小跑着一把闯进阿爹怀里。阿爹一脸慈爱地抱起她，把她放到秋千上，从背后轻轻推着秋千。
随着秋千越推越高，小孩的笑声如同风铃般清脆。
一家三口，春日融融。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徐碧云醒来时，日光微亮，天气微凉，室内昏暗，恍惚如在梦中。
起身，走向净室，清凉的水扑在微热的脸上，她清醒了。
这里不是她幼时居所，这是江先生的宅子。
琵琶乐师徐碧云，来自荆州，并非江南。
“徐乐师，可是醒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后，玉尘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是，玉尘姑娘。”
“早膳已准备妥当，徐乐师梳洗后，玉尘带您到餐厅用膳。”
“好，劳烦玉尘姑娘。”
徐碧云到达餐厅的时候，江先生也在，一壶热茶刚沏好，桌上摆着点心，两碗鸡豆粥，几片合欢饼，和三件百果糕，梦中未来得及吃下的百果糕。
徐碧云嘴角弯弯，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这里处处勾连她的幼时记忆。
她定了定神，入座，向江先生问好。
“江先生早安。”
“徐乐师早，听你声音比昨日哑了两分，昨夜可是没睡好？”
“无碍无碍，只是忘了关窗，吹了些风罢了。”
“那快请坐，喝口热茶。厨房准备的都是些江南点心，也不知是否合你胃口。”
“城东知味斋也常有这几款，尤其是这百果糕，香甜粉糯，乐府的同僚们也常买了吃。”
“请用。”
徐碧云抿了一口茶，咬下小小一角百果糕，口腔里瞬间充盈着松仁胡桃的坚果味道，芳香清甜，余韵悠长，比知味斋的更加可口。
“徐乐师可吃出不同了？”
“是，知味斋可比不上先生厨房。”
“过奖了，只不过知味斋的师傅未必知道百果糕之妙罢了。”
“请先生指教。”
“江州人做百果糕，不加橙丁，使其甜处非蜜非糖，可暂可久。知味斋的加了，便失了本味。”
徐碧云沉默，今早梦中她只顾着玩秋千，没吃上那件百果糕。记忆中最后在江州那段日子，正好是她始龀之龄，阿娘不许她吃甜食，她也记不得日常所吃的百果糕到底有没有橙丁。但此刻嘴里的味道，与她记忆相合。她忙喝了口热茶，许是太烫了，烫得她直想掉眼泪。
“咳咳咳。”
眼前出现一方手帕，她掩口咳嗽，又见先生给她递来一杯温水。
太狼狈了，徐碧云心想。
喝过水，这惊天动地的动静总算歇住，徐碧云羞得满脸通红，赶忙道歉。
“无碍，且当自己家。”
先生实在太客气了，徐碧云觉得，她不过客居数日，怎好意思喧宾夺主？
她掀过一页，换个话题，继续昨天的套话。
“先生昨日说，茶芜香乃波弋国特产，波弋使团尚未抵达京城，那想必城中必有接应。先生可能推测出幕后真凶？”
“徐乐师可有猜想？”
“比如与太子结怨之人？”
“太子仁厚，甚少结怨。”
先生又在绕圈子。
“那同朝为官，意见不合？”
“徐乐师指的是，三皇子？”
徐碧云一惊，瞪大眼睛，没想到这回他竟开门见山，直指影阁。
她定了定神，继续套话，“不无可能，众所周知，朝堂之上，三皇子和太子呈水火不容之势。太子倒台的话，可不就是三皇子上位吗？”
“储君之争，以命为赌。若三皇子手眼通天，能够插手太子府内务，何须投毒太子妃呢？直接毒太子岂不省事？”
徐碧云也觉得蹊跷，三皇子行事狠辣，素来是谋定而后动，务求一击即中，这下毒之事不像他的作风。
“所以先生断定太子并无性命之忧，且等好戏开场？”
“静待幕后之人露出真容，方能擒之。”
说罢，江先生端起茶盏，缓缓抿了一口。
脚步声自厅外传来，江宅管家匆匆走入，欠身行礼，“先生，外面传来两则消息。”
管家一边说一边瞟了一眼徐碧云。
她正要起身回避，江先生开口，“但说无妨。”
管家神情犹豫，缓缓开口：“昨夜，摘星楼有人闯入。”
徐碧云微微低头，假装看不到先生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可有丢东西？”
“没有。”
“第二则消息呢？”
“太子府制香局有一新任女官，昨夜暴毙于?乌簪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