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三人只有一个女子，这句“姐姐”喊得是谁不言而喻。
归肃微微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陌栀，“你是……”
“并非亲生姐弟。”
“那也胜似亲的。”苍鉴确认了陌栀的身份，语调都上扬起来，少了许多威严，多了些清亮朗朗，还有些魅惑缱绻。
他的眉眼带了笑意，柔和了那刀削斧凿的锐利，连带着那一双挑花眼都潋滟起来，一界之尊，性子瞬间如相貌年纪一般大了一样。
“你终于出现了。”苍鉴道。
陌栀将酒坛给他，“之前答应你的，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
“好酒不怕晚。”苍鉴笑道：“跟我回去吧，宫里还是之前的模样，一点没变。”他看了一眼归肃，又对陌栀说道：“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慢慢说。”
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掌权者的住处总是别样，魔宫也是如此，只是比起人间皇宫的富丽堂皇，魔宫更为简单肃穆。
宫内侍从婢女按部就班，除了行礼拜见说句话，轻易不开口，素以整个宫内随处可见宫人，却是有冷冷清清之感。
“早就听说姐姐养好了魂魄，想去看看你，只是一直没时间，姐姐莫怪。”苍鉴面上尽是歉意，话语里尽是诚恳。
“你有许多事要做，见面不过是小事，我们的时间还长。”
苍鉴正色起来，眼神认真，“和姐姐见面可不是小事，”他又笑了起来，“不过姐姐说得对，我们的时间还长。”
“我这次来是要麻烦你一件事。”陌栀看向归肃，然后对苍鉴说道：“他沾染了些恶念，需要借沥泉一用。”
苍鉴脸上的笑忽然顿住，继而微微皱眉，只抬了一下手伺候的人就都退了出去。
“姐姐要用什么都可以，只是这沥泉出了点问题，如今无法使用。”
“我也听观南说了沥泉不允许使用的事，发生了什么？”
苍鉴看了归肃一眼，归肃明白两个人要说些不能外传的话，便主动说道：“既然如此，那我……”
“那我先行离开”还没说完，听到了陌栀开口道：“无妨，不碍事的。”
这话是对归肃说的，也是对苍鉴说的。
“姐姐这样说了，那我也没什么意见。”苍鉴将桌上的茶杯拿到一边，桌面霎时转换了模样，混沌消失后拨云见雾，看见了沥泉的景象。
观南正四处查看些什么，沥泉时不时的波动都能够引起观南的注意。
“姐姐见过观南了，那有没有发现他与过去的不同？”
陌栀想了想，道：“更稳重了。衣饰风格都变了许多。”她顿了顿，看着苍鉴，问道：“他是在御敌？”
“是。姐姐也知道，自从两万多年前的那件事后，世间的恶鬼魔怪戾气恶念都无法消得干净，甚至还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最初的时候大家都会使用沥泉除恶洗邪，直到一千年前，沥泉像是达到了饱和，妖邪凝聚反而让它成了祸患，我便与观南暂时将沥泉封锁，观南也守着沥泉不让妖邪逃离。”
“原来如此。”陌栀说道：“千年来不止魔界，妖界人界冥界也多妖邪，朔渊也不安分。”
“或许是因为神界未完全打开……”苍鉴想起了什么，问道：“姐姐，为何不回去？”
“如今我还是妖体。”陌栀道。
“什么？”苍鉴仔细探查了一番，说道：“竟然是这样，怪不得。”
“你不是还有有要紧的事吗？”一直未出声的归肃说道：“既然沥泉不能使用，我的事也不烦扰你了。”
苍鉴手撑着脸歪头看向归肃，问道：“还不知道这位是？”
“归肃。”归肃想了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多做什么介绍。
“人间日盈国的最后一位将军。”陌栀解释道：“是我将他带出了冥界。”
“哦？那姐姐岂不是要为他负责。”苍鉴又看了一眼归肃，“你身上的恶念好奇怪。”
归肃颦眉垂首，思索着什么。
“你有办法去除？”陌栀问道。
苍鉴摇了摇头，“不过可以先带他去泡泡药浴什么的，也是能压一压。”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仆从推门走了进来，垂首恭敬站在一旁。
“这里的人信得过。”陌栀对归肃说道：“我既将你带出冥府便要对此负责，当然，之前的话依旧作数，只要你不惹大乱子，都随你。”
归肃默了默，道了句谢便跟着仆从离开。
“这鬼有什么特殊之处吗？竟让姐姐这么费心。”苍鉴把玩着杯子，脸上有些不悦之色。
陌栀简单道：“有些牵扯。”
“好吧。不过姐姐如何才能归位，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说就好。”
“三千多年前我苏醒化形时兄长曾来过。”
苍鉴有些惊奇，问道：“既是如此，姐姐当时回归也是简单方便的。”
“是。只是我不想再回去浑浑噩噩的日复一日，当时也没有恢复完全，回去只是浪费兄长心血，便请求留下多待些时间，妖体在此更为适应，加之上界清气也未恢复完全，我便没有化体。”
“我也有所耳闻，神界如今虽已开了大门，却还未开放，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苍鉴轻叹了一口气，“那次实在是损耗太多。”
陌栀微微颔首，又继续道：“后来新神降世，我为了他能早日归位动用了神源，又休养了许多年，几百年前刚刚醒来便遇到了妖邪的事，索性就留下探查原因。”
“新神，是天宫那小子是吧，我派人去看过，早知道姐姐在我就自己去了。”苍鉴忽然想到了什么，望向陌栀试探问道：“姐姐难道是想借人神的身份回去？”
自古神归于天地后，如今的神有两类，天神和人神。
天神便是灵气孕化，应运而生，负责天地间远转的存在，生来便为神。
人神则是后来飞升成神，各界都有可能飞升，这样的人大多有着大功德大贡献，又或者是绝顶天赋修行强者。
数万年来飞升的大多是大功德之人，这种人死后人间多为其修建庙宇供奉，受人间香火，庇佑一方，因为大多是人间而出，便统一称为人神。
天神运行万物、规矩世间，万物平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如此。
人神接祈愿、护生灵，由人飞升自然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在规矩内布施恩泽。
这便是最大的区别。
天神长久不变，数量上也没什么变化，而人神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多，渐渐的人神的数量超过了天神，神界也不再多做区分。
只是长久共事相处，天神也被人神影响有了私欲情丝，但大多都是微妙影响，可视作无。
“只是借这样的方式。”陌栀说道。
“也对，毕竟姐姐还是姐姐，只是换了个壳子。”苍鉴思索道：“那这样你岂不是要深入各界之中。”
“我留下本就是为了体会这些。”
“虽然上界有许多人神很是有趣，但到底都是端着些，又都是大功德的人，轻易不会做些什么小人的事，可若真是深入各界，腌臜的事数不胜数，人心难测，多的是喂不熟的见利忘义的，姐姐，这条路太苦太难。”
“所以人神更值得钦佩，单单这样的心性悟性，便是难得。”
苍鉴皱了皱鼻子，说道：“虽然如此，但天神也有着自己的使命，人神受香火供奉，夸赞无处不在，天神又有几个被知晓的，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不好就是了。我一向觉得，姐姐做的就很好。”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样。”陌栀笑了笑，接着正色道：“邪祟的事肯定有蹊跷，哪怕神界不对外打开、哪怕至纯罡气有所减少，这些都不至于到如今的局面，还是要查清楚。”
“姐姐放心，我自会放在心上。”
“我也会多留心，”陌栀会心一笑，“不回去便是有这点好处，干涉其中也无妨碍。”
神，高高在上，俯瞰世间，无所不能，却不能随心所欲。
神有神的强大，也必须知道这强大是有条件和约束的，除神界之外的五界运转都有其规矩规律，所以哪怕是神，也不能随意插手破坏规矩。
此为天道，一旦忤逆，必受惩罚。
“尊主。”外面有人说道。
苍鉴与陌栀相视一眼，便开口道：“进来吧。”
仆从将一封书信双手奉上，“那位公子留下的。”
陌栀接过书信看了看，递给苍鉴。
“还真让他跑了。”苍鉴笑道：“姐姐若要寻，我派人给姐姐抓回来。”
“不用，到底惹不出大乱子，任他去吧。”
苍鉴轻挑眉毛，“我真的很好奇，姐姐为什么对他另眼相待。”
陌栀垂眸沉思，许久，像是自语般温声说道：“大概是缘分。”
苍鉴等得无聊正拿着那封书信折纸，兀的听见陌栀这句话手上动作一顿，怔然看向陌栀。
大朝八十年，第四代国主楚琅登基的第七年，国都承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拜祖祭祀后，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都生了怪病，这病极其奇怪，患病者症状也不尽相同。
有的头破血流，有的腰腹破裂，有的面目损毁，有的脖颈处横着一道流血不止，有的手脚无知无觉，像是断掉了一样，有无知觉的连接处却是疼痛难忍……
病症发作的突然，患者会在一瞬间感受到莫大的痛苦，这样的苦痛持续约一炷香的时间，在折磨的人快要死了的时候，又开始慢慢愈合好转。
发作的时间毫无规律，发作的病症也毫无规律，反反复复。总之，各种奇怪现象，无时无刻不在身体上和精神上折磨着他们。一时间，国都内人心惶惶，胆战心惊。
不过，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国都里的百姓就把这件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怪谈，虽然还是畏惧，但到底不像之前一样惶惶不安。
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发现这病症不会传染，且发病者都是达官贵人，与平民百姓沾不上半点关系。
这样的发现，自然也为这病增添了许多怪诞说法。
“要我说，”小茶摊上，一个男人撸起袖子，喝了一大碗茶水，“就是他们做了哪些见不得的事，蛇鼠一窝。”
“说什么呢，别人不知道，张之齐大人你还不知道吗？他不也是得了怪病。”说这话的男子年纪稍大些，语言举止也温和许多，说到“张之齐”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话语里都是尊敬，“张大人啊，那是多好的人啊！”
“啧，那谁说得准。说不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都说这天下治理的好，咱不照样累死累活，他们不是照样锦衣玉食。”
“呸，你恨不得懒得饭都让人嚼碎给你喂进去，你能过好才是见鬼了。”
“怎么还说急眼了。”
“行了，让别人听去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请问，”一个女声打断了俩人的争论，“这里可是大朝国都承天？”
俩人侧身看着女子，见其通身素雅，脸上无妆，整个人都清清淡淡，明明相貌是让人看一眼便不敢忘的，但偏偏又印不到脑中，别开眼便不记得一样。
说不出来的平淡怪异。
其中看着年纪较小的男人回道：“哦，是这。”
“姑娘是外地来的？”年纪大点的问道。
“是。刚刚听两位在说什么怪病，能否再说详细明白些？”
“哦，这个啊，”年纪小的那个招了招手让她靠近些，压低声音道：“跟皇家沾点关系的都生了怪病。”
“老三，说什么呢！”
“哎呀，大哥，这又不是说不得的，整个承天谁不知道。”
两个人一句接一句的说了情况，不免多加渲染其中恐怖。
尤其是病症初现的时候，可谓让人心惊，像是活见鬼了。
说这一日长公主楚瑾在宫外公主府设宴，邀请了许多贵族女眷，流水盛宴上歌舞妙妙，诗词不绝，众人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到一声惊叫。
楚瑾柳眉微颦，不悦地看向闹出动静的地方，“谁在大呼小叫。”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安静。
“杜曦……”太傅之孙石婧雪双目圆睁，满是惊恐地指着旁边的女子，一句话掰成三段，结结巴巴，词不成句，“杜曦、杜曦姐姐的脸……”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一角的杜曦，只见她以袖遮面，拼命捂着自己的脸，嘴上却在喃喃，“不是的、不是的……”
楚瑾再怎么不悦也知道这其中有蹊跷，便派了身边侍女去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在场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杜曦虽算不上绝世美人，但也是长相端正，落落大方，十六七的姑娘最是花一样。
而此刻，她的右脸颊有一道流着血的裂口，左眼下眼睑也有细微伤口，不断渗着血珠，额头则是一团溃烂，血和脓水都在黏黏糊糊地沾染着缓缓下流，脸上满是血污，甚至白嫩的脖颈上也开始出现了血痕。
看杜曦的模样，她应当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恐惧害怕多是怕被别人看见知道。
事与愿违，在场所有人都已经看见了她这副模样。她瞳孔骤缩，满是失态疯癫之状，让旁人看了觉得更加可怖。
“不是的、不是的……”杜曦嘴里一直来回倒这三个字，向众人靠近，一边还作摇手拒绝模样，“不是的……”
在场的都是女儿家，大多都是娇弱的大家小姐，哪见过这幅情景，忙不迭地向后退、向外跑，一时间公主府混乱起来。
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就这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又有不少贵女身上出现了不同的伤痕，几乎人人都是流着血尖叫着到处跑。
只是很快她们就不再跑动，她们开始感受到疼痛，像是被刀割剑捅一样，痛得弯腰驼背，痛得捂腹蹲地，痛得满地打滚。
事情发生的突然，身边的丫鬟侍女都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有一个冷静点的要跑出去叫人呼救了，场面却渐渐安定下来，这些贵女们身上的疼痛开始减轻，伤痕也开始缩小，直到最后消失。
她们心惊胆战地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相貌已经恢复如初。
刚刚的一切像是梦一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梦。
比噩梦感觉可怕的，是现实如此。
众人匆忙逃离散去，回家后都找了名医看诊，得出的都是一样的结果:没有任何问题。
就这样心神不宁过了几天，再也没出什么事，就在大家都以为只是一场意外导致当时都出现了幻觉的时候，丞相府丞相寿宴上，又出现了同样的状况。
从那一天开始，所有出现过这个情况的人都开始了无尽的折磨，一直到现在，情况都没有好转。
“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可吓人，”年纪小的指着宽阔街道说道：“当时这条富贵街上多的是满身血、满脸狰狞的人逃窜，简直是人间炼狱。”
“没有找到原因吗？”女子问道。
年纪稍大些的回道：“没有。找遍了医者都找不出病因，因为太诡异蹊跷，找了好些道士之类的，也没用。”
“这样啊。”女子望了一眼王宫所在的方向，左手手指不经意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四色手镯。
与此同时，街巷角落，一抹身影匆忙消失。
城内边角的一座破庙里，男子将斗笠摘下放到一旁，让它倚靠着柱子侧立。
他正对着门口坐下，拿出一块布擦拭着刀，他的身侧还有几把刀剑，已经算不得完整，大多都是断了折了的，可他依旧擦拭，一个都没忽略。
天渐渐暗了下来，月光照不进庙宇，在最后的光亮消失前，男子已经将身边的残刀断剑擦拭好，安放在一旁。
他看了看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处有些亮光，应该是人家灯火。
男子起身，身边多了些微光，暗绿色的、暗红色的，诡异冷性，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渐渐地，暗光越来越多，越聚越大，几乎要将男子包围。
但最终，它们还是没有将男子吞噬，反而是在他的身前降落，在膝前、在脚前，没有一个暗光跳跃过他的膝高，就像是卑躬屈膝在他身前、在地上。
“你们醒了。”
归肃微微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陌栀，“你是……”
“并非亲生姐弟。”
“那也胜似亲的。”苍鉴确认了陌栀的身份，语调都上扬起来，少了许多威严，多了些清亮朗朗，还有些魅惑缱绻。
他的眉眼带了笑意，柔和了那刀削斧凿的锐利，连带着那一双挑花眼都潋滟起来，一界之尊，性子瞬间如相貌年纪一般大了一样。
“你终于出现了。”苍鉴道。
陌栀将酒坛给他，“之前答应你的，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
“好酒不怕晚。”苍鉴笑道：“跟我回去吧，宫里还是之前的模样，一点没变。”他看了一眼归肃，又对陌栀说道：“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慢慢说。”
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掌权者的住处总是别样，魔宫也是如此，只是比起人间皇宫的富丽堂皇，魔宫更为简单肃穆。
宫内侍从婢女按部就班，除了行礼拜见说句话，轻易不开口，素以整个宫内随处可见宫人，却是有冷冷清清之感。
“早就听说姐姐养好了魂魄，想去看看你，只是一直没时间，姐姐莫怪。”苍鉴面上尽是歉意，话语里尽是诚恳。
“你有许多事要做，见面不过是小事，我们的时间还长。”
苍鉴正色起来，眼神认真，“和姐姐见面可不是小事，”他又笑了起来，“不过姐姐说得对，我们的时间还长。”
“我这次来是要麻烦你一件事。”陌栀看向归肃，然后对苍鉴说道：“他沾染了些恶念，需要借沥泉一用。”
苍鉴脸上的笑忽然顿住，继而微微皱眉，只抬了一下手伺候的人就都退了出去。
“姐姐要用什么都可以，只是这沥泉出了点问题，如今无法使用。”
“我也听观南说了沥泉不允许使用的事，发生了什么？”
苍鉴看了归肃一眼，归肃明白两个人要说些不能外传的话，便主动说道：“既然如此，那我……”
“那我先行离开”还没说完，听到了陌栀开口道：“无妨，不碍事的。”
这话是对归肃说的，也是对苍鉴说的。
“姐姐这样说了，那我也没什么意见。”苍鉴将桌上的茶杯拿到一边，桌面霎时转换了模样，混沌消失后拨云见雾，看见了沥泉的景象。
观南正四处查看些什么，沥泉时不时的波动都能够引起观南的注意。
“姐姐见过观南了，那有没有发现他与过去的不同？”
陌栀想了想，道：“更稳重了。衣饰风格都变了许多。”她顿了顿，看着苍鉴，问道：“他是在御敌？”
“是。姐姐也知道，自从两万多年前的那件事后，世间的恶鬼魔怪戾气恶念都无法消得干净，甚至还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最初的时候大家都会使用沥泉除恶洗邪，直到一千年前，沥泉像是达到了饱和，妖邪凝聚反而让它成了祸患，我便与观南暂时将沥泉封锁，观南也守着沥泉不让妖邪逃离。”
“原来如此。”陌栀说道：“千年来不止魔界，妖界人界冥界也多妖邪，朔渊也不安分。”
“或许是因为神界未完全打开……”苍鉴想起了什么，问道：“姐姐，为何不回去？”
“如今我还是妖体。”陌栀道。
“什么？”苍鉴仔细探查了一番，说道：“竟然是这样，怪不得。”
“你不是还有有要紧的事吗？”一直未出声的归肃说道：“既然沥泉不能使用，我的事也不烦扰你了。”
苍鉴手撑着脸歪头看向归肃，问道：“还不知道这位是？”
“归肃。”归肃想了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多做什么介绍。
“人间日盈国的最后一位将军。”陌栀解释道：“是我将他带出了冥界。”
“哦？那姐姐岂不是要为他负责。”苍鉴又看了一眼归肃，“你身上的恶念好奇怪。”
归肃颦眉垂首，思索着什么。
“你有办法去除？”陌栀问道。
苍鉴摇了摇头，“不过可以先带他去泡泡药浴什么的，也是能压一压。”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仆从推门走了进来，垂首恭敬站在一旁。
“这里的人信得过。”陌栀对归肃说道：“我既将你带出冥府便要对此负责，当然，之前的话依旧作数，只要你不惹大乱子，都随你。”
归肃默了默，道了句谢便跟着仆从离开。
“这鬼有什么特殊之处吗？竟让姐姐这么费心。”苍鉴把玩着杯子，脸上有些不悦之色。
陌栀简单道：“有些牵扯。”
“好吧。不过姐姐如何才能归位，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说就好。”
“三千多年前我苏醒化形时兄长曾来过。”
苍鉴有些惊奇，问道：“既是如此，姐姐当时回归也是简单方便的。”
“是。只是我不想再回去浑浑噩噩的日复一日，当时也没有恢复完全，回去只是浪费兄长心血，便请求留下多待些时间，妖体在此更为适应，加之上界清气也未恢复完全，我便没有化体。”
“我也有所耳闻，神界如今虽已开了大门，却还未开放，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苍鉴轻叹了一口气，“那次实在是损耗太多。”
陌栀微微颔首，又继续道：“后来新神降世，我为了他能早日归位动用了神源，又休养了许多年，几百年前刚刚醒来便遇到了妖邪的事，索性就留下探查原因。”
“新神，是天宫那小子是吧，我派人去看过，早知道姐姐在我就自己去了。”苍鉴忽然想到了什么，望向陌栀试探问道：“姐姐难道是想借人神的身份回去？”
自古神归于天地后，如今的神有两类，天神和人神。
天神便是灵气孕化，应运而生，负责天地间远转的存在，生来便为神。
人神则是后来飞升成神，各界都有可能飞升，这样的人大多有着大功德大贡献，又或者是绝顶天赋修行强者。
数万年来飞升的大多是大功德之人，这种人死后人间多为其修建庙宇供奉，受人间香火，庇佑一方，因为大多是人间而出，便统一称为人神。
天神运行万物、规矩世间，万物平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如此。
人神接祈愿、护生灵，由人飞升自然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在规矩内布施恩泽。
这便是最大的区别。
天神长久不变，数量上也没什么变化，而人神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多，渐渐的人神的数量超过了天神，神界也不再多做区分。
只是长久共事相处，天神也被人神影响有了私欲情丝，但大多都是微妙影响，可视作无。
“只是借这样的方式。”陌栀说道。
“也对，毕竟姐姐还是姐姐，只是换了个壳子。”苍鉴思索道：“那这样你岂不是要深入各界之中。”
“我留下本就是为了体会这些。”
“虽然上界有许多人神很是有趣，但到底都是端着些，又都是大功德的人，轻易不会做些什么小人的事，可若真是深入各界，腌臜的事数不胜数，人心难测，多的是喂不熟的见利忘义的，姐姐，这条路太苦太难。”
“所以人神更值得钦佩，单单这样的心性悟性，便是难得。”
苍鉴皱了皱鼻子，说道：“虽然如此，但天神也有着自己的使命，人神受香火供奉，夸赞无处不在，天神又有几个被知晓的，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不好就是了。我一向觉得，姐姐做的就很好。”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样。”陌栀笑了笑，接着正色道：“邪祟的事肯定有蹊跷，哪怕神界不对外打开、哪怕至纯罡气有所减少，这些都不至于到如今的局面，还是要查清楚。”
“姐姐放心，我自会放在心上。”
“我也会多留心，”陌栀会心一笑，“不回去便是有这点好处，干涉其中也无妨碍。”
神，高高在上，俯瞰世间，无所不能，却不能随心所欲。
神有神的强大，也必须知道这强大是有条件和约束的，除神界之外的五界运转都有其规矩规律，所以哪怕是神，也不能随意插手破坏规矩。
此为天道，一旦忤逆，必受惩罚。
“尊主。”外面有人说道。
苍鉴与陌栀相视一眼，便开口道：“进来吧。”
仆从将一封书信双手奉上，“那位公子留下的。”
陌栀接过书信看了看，递给苍鉴。
“还真让他跑了。”苍鉴笑道：“姐姐若要寻，我派人给姐姐抓回来。”
“不用，到底惹不出大乱子，任他去吧。”
苍鉴轻挑眉毛，“我真的很好奇，姐姐为什么对他另眼相待。”
陌栀垂眸沉思，许久，像是自语般温声说道：“大概是缘分。”
苍鉴等得无聊正拿着那封书信折纸，兀的听见陌栀这句话手上动作一顿，怔然看向陌栀。
大朝八十年，第四代国主楚琅登基的第七年，国都承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拜祖祭祀后，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都生了怪病，这病极其奇怪，患病者症状也不尽相同。
有的头破血流，有的腰腹破裂，有的面目损毁，有的脖颈处横着一道流血不止，有的手脚无知无觉，像是断掉了一样，有无知觉的连接处却是疼痛难忍……
病症发作的突然，患者会在一瞬间感受到莫大的痛苦，这样的苦痛持续约一炷香的时间，在折磨的人快要死了的时候，又开始慢慢愈合好转。
发作的时间毫无规律，发作的病症也毫无规律，反反复复。总之，各种奇怪现象，无时无刻不在身体上和精神上折磨着他们。一时间，国都内人心惶惶，胆战心惊。
不过，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国都里的百姓就把这件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怪谈，虽然还是畏惧，但到底不像之前一样惶惶不安。
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发现这病症不会传染，且发病者都是达官贵人，与平民百姓沾不上半点关系。
这样的发现，自然也为这病增添了许多怪诞说法。
“要我说，”小茶摊上，一个男人撸起袖子，喝了一大碗茶水，“就是他们做了哪些见不得的事，蛇鼠一窝。”
“说什么呢，别人不知道，张之齐大人你还不知道吗？他不也是得了怪病。”说这话的男子年纪稍大些，语言举止也温和许多，说到“张之齐”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话语里都是尊敬，“张大人啊，那是多好的人啊！”
“啧，那谁说得准。说不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都说这天下治理的好，咱不照样累死累活，他们不是照样锦衣玉食。”
“呸，你恨不得懒得饭都让人嚼碎给你喂进去，你能过好才是见鬼了。”
“怎么还说急眼了。”
“行了，让别人听去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请问，”一个女声打断了俩人的争论，“这里可是大朝国都承天？”
俩人侧身看着女子，见其通身素雅，脸上无妆，整个人都清清淡淡，明明相貌是让人看一眼便不敢忘的，但偏偏又印不到脑中，别开眼便不记得一样。
说不出来的平淡怪异。
其中看着年纪较小的男人回道：“哦，是这。”
“姑娘是外地来的？”年纪大点的问道。
“是。刚刚听两位在说什么怪病，能否再说详细明白些？”
“哦，这个啊，”年纪小的那个招了招手让她靠近些，压低声音道：“跟皇家沾点关系的都生了怪病。”
“老三，说什么呢！”
“哎呀，大哥，这又不是说不得的，整个承天谁不知道。”
两个人一句接一句的说了情况，不免多加渲染其中恐怖。
尤其是病症初现的时候，可谓让人心惊，像是活见鬼了。
说这一日长公主楚瑾在宫外公主府设宴，邀请了许多贵族女眷，流水盛宴上歌舞妙妙，诗词不绝，众人正在兴头上，忽然听到一声惊叫。
楚瑾柳眉微颦，不悦地看向闹出动静的地方，“谁在大呼小叫。”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安静。
“杜曦……”太傅之孙石婧雪双目圆睁，满是惊恐地指着旁边的女子，一句话掰成三段，结结巴巴，词不成句，“杜曦、杜曦姐姐的脸……”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一角的杜曦，只见她以袖遮面，拼命捂着自己的脸，嘴上却在喃喃，“不是的、不是的……”
楚瑾再怎么不悦也知道这其中有蹊跷，便派了身边侍女去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在场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杜曦虽算不上绝世美人，但也是长相端正，落落大方，十六七的姑娘最是花一样。
而此刻，她的右脸颊有一道流着血的裂口，左眼下眼睑也有细微伤口，不断渗着血珠，额头则是一团溃烂，血和脓水都在黏黏糊糊地沾染着缓缓下流，脸上满是血污，甚至白嫩的脖颈上也开始出现了血痕。
看杜曦的模样，她应当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恐惧害怕多是怕被别人看见知道。
事与愿违，在场所有人都已经看见了她这副模样。她瞳孔骤缩，满是失态疯癫之状，让旁人看了觉得更加可怖。
“不是的、不是的……”杜曦嘴里一直来回倒这三个字，向众人靠近，一边还作摇手拒绝模样，“不是的……”
在场的都是女儿家，大多都是娇弱的大家小姐，哪见过这幅情景，忙不迭地向后退、向外跑，一时间公主府混乱起来。
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就这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又有不少贵女身上出现了不同的伤痕，几乎人人都是流着血尖叫着到处跑。
只是很快她们就不再跑动，她们开始感受到疼痛，像是被刀割剑捅一样，痛得弯腰驼背，痛得捂腹蹲地，痛得满地打滚。
事情发生的突然，身边的丫鬟侍女都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有一个冷静点的要跑出去叫人呼救了，场面却渐渐安定下来，这些贵女们身上的疼痛开始减轻，伤痕也开始缩小，直到最后消失。
她们心惊胆战地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相貌已经恢复如初。
刚刚的一切像是梦一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梦。
比噩梦感觉可怕的，是现实如此。
众人匆忙逃离散去，回家后都找了名医看诊，得出的都是一样的结果:没有任何问题。
就这样心神不宁过了几天，再也没出什么事，就在大家都以为只是一场意外导致当时都出现了幻觉的时候，丞相府丞相寿宴上，又出现了同样的状况。
从那一天开始，所有出现过这个情况的人都开始了无尽的折磨，一直到现在，情况都没有好转。
“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可吓人，”年纪小的指着宽阔街道说道：“当时这条富贵街上多的是满身血、满脸狰狞的人逃窜，简直是人间炼狱。”
“没有找到原因吗？”女子问道。
年纪稍大些的回道：“没有。找遍了医者都找不出病因，因为太诡异蹊跷，找了好些道士之类的，也没用。”
“这样啊。”女子望了一眼王宫所在的方向，左手手指不经意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四色手镯。
与此同时，街巷角落，一抹身影匆忙消失。
城内边角的一座破庙里，男子将斗笠摘下放到一旁，让它倚靠着柱子侧立。
他正对着门口坐下，拿出一块布擦拭着刀，他的身侧还有几把刀剑，已经算不得完整，大多都是断了折了的，可他依旧擦拭，一个都没忽略。
天渐渐暗了下来，月光照不进庙宇，在最后的光亮消失前，男子已经将身边的残刀断剑擦拭好，安放在一旁。
他看了看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处有些亮光，应该是人家灯火。
男子起身，身边多了些微光，暗绿色的、暗红色的，诡异冷性，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渐渐地，暗光越来越多，越聚越大，几乎要将男子包围。
但最终，它们还是没有将男子吞噬，反而是在他的身前降落，在膝前、在脚前，没有一个暗光跳跃过他的膝高，就像是卑躬屈膝在他身前、在地上。
“你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