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十六年，你竟是这样过来的……”归肃深深凝望着柳希儿，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一时无语凝噎。
这十六年来，她受了多少欺辱，听过多少污言秽语，见过多少冷眼。
柳希儿呼出一口气，望着郁郁葱葱的田野，“其实我都习惯了。”
“这种事情怎么会习惯……”归肃手指微动，想要给眼前人一个安抚，思虑再三，终是没有动作。
他静静望着柳希儿，想着她过去是如何难过，想着以后该如何让她安乐。
“是，”柳希儿垂下眼帘，淡淡一笑，“这种鄙夷的目光，厌弃的话语，永远都不会习惯。”
她默了默，许久，她平静地说道：“我只是，习惯了接受这种目光和对待。”
“是忍受。”归肃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温和，柳希儿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归肃的声音还夹杂了些颤抖。
她终于抬头望向他，他的眼中柔情潋滟，那一方墨池里只映着她一人，带着化不开的心疼和温情，让人心上一颤。
“你……”她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什么。
“以后不要再委曲求全，伤己伤心。”归肃望着柳希儿，想起曾经坐在破庙前，两人亦是如此，悲情席卷，无望前路。
只是如今，两人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他柔声说道：“这世间困苦之事繁多，却也不乏喜乐美好，来时路虽是悲戚，但将来未必不会有喜人之处，希儿，莫要自苦，你还有很多可能，纵使天崩地陷，也绝不会有末路。”
“绝不会有末路么……”
柳希儿念着这句话，这么多年来，她不是不怕，不是不怨，生而为人，她却不如畜生招人喜爱，被人厌恶如瘟神，人人对她避之不及。
她望着不远处的弃婴塔，曾经多少次，她站在弃婴塔前，都想要一了百了，既是来自此地，便归于此地。
可是一想到柳玉珍，她又舍不得了，她舍不得柳玉珍，舍不得这世间难得的温情。
或许，这一生避让他人，得以承欢膝下，末了也能安然死去。
如今，归肃却告诉她，还有别的出路，可以不必隐忍，纵然是痴人说梦，也让她足够欢喜，幻梦破灭前，她至少是怀有希冀的。
哪怕，她明知道世人偏见难消，哪怕，她知道她立世之难。
但，就当是为了自己为人一世可贵，她是不是可以，哪怕一点点的，恣意些，松快些。
若是可以，阿娘也会为她高兴吧。
“可以吗？”她问。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问自己。
“可以。”归肃认真道：“信我。”
相信吗？
相信自己吗？
柳希儿默然良久。
巳时，已近晌午，柳玉珍望向门口的两人，笑道：“你们回来了，怎么样？”
“阿娘，”柳希儿过去同柳玉珍一起择菜，“长势不错。”
柳玉珍颔首回应，“幸好前段时间把麦子收了。”说起农活，柳玉珍看向一旁的云柳，“云公子！你也歇歇吧！”
云柳擦擦汗，咧着嘴笑道：“好嘞！”
“嚯！”归肃翻了翻晒在门口的麦子，将其铺散开后走进来，一下就看见那堆得半人高的柴火，毫不掩饰惊讶，“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这算什么，当年我可是……”云柳说到兴头上，忽然听到归肃咳了两声，他倏地反应过来，干笑两声，“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英勇少年。”
两人神态动作微妙，柳希儿都看在眼里，不禁有疑，“我怎么感觉……你们两个人之前认识。”
“是吗？”归肃笑了笑，“我们怎么会认识。”
“对啊希儿，我只是看他不顺眼而已。”
“是么？”柳希儿思索道。
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归肃开口打岔，说道：“希儿，你饿了吧，我去做饭。”
“怎么能让公子动手，况且你还有伤，”柳玉珍拿起摘好的菜，说着就要起身，“我去做。”
归肃轻轻按下柳玉珍，让她坐好，又从她的手里接过菜，“没事的伯母。”
“是啊，伯母，也让我们尝尝归公子的手艺。”云柳笑着，转眼又看向柳希儿，见她还在发怔，便唤道：“希儿?”
“嗯？”柳希儿回过神，“怎么了？”
“你怎么了？”云柳问道：“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柳希儿轻轻摇头，看向归肃和云柳，末了，又是一句，“没什么。”
归肃和云柳相视一眼，各使了个眼色。
“希儿……”归肃刚一开口，柳希儿便动了身子，她站起身，说道：“我和你一起吧。”
她的神色平常，倒真是让人看不出有什么怪异，归肃又心中有情，不免一愣怔。
“……好。”
两人说罢便往灶台走去，云柳不明所以的撇了撇嘴，“我也……”
“你收拾收拾院子，太阳升的老高，你还想让伯母收拾么？”
归肃没等云柳说完，抢先一步给他安排了活计，云柳望了望院子里飞溅的木屑和菜叶，只好不情不愿应了声“哦”。
灶台边，柳希儿切着菜，归肃在一旁生起了火。
炊烟袅袅，满是人间气。
“公子还会做饭?”
“之前在外面生活过一段时间，会一点，起码能保证自己饿不死。”
“看公子的衣着不像是普通人家。”
“都是祖产。”归肃笑笑，手上拿了根不大的柴往灶火里放，“我这个人是没什么出息的。”
柳希儿扫了一眼锅，从一旁的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倒进锅里，接着拿起泡好的黄豆倒了进去，用勺子搅了搅之后，她将木盖盖好。
“公子是做什么的？”
“我么?”归肃轻轻笑道：“说出来怕希儿你笑话，我无所事事许久，一直在坐吃祖产。”
“公子从哪里来?”
“从哪里来么？承天。”
柳希儿切菜的手一顿，她低着头，侧身对着归肃，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绪。
“承天……”
“算是吧。”归肃又是一笑，“家中只有我一人，没有安置房屋，我在何处，何处便是来处，便是归处。我无大志，对农作也一窍不通，没有置办良田，唯有些金银珠宝、古籍名画，足以几生几世吃喝不愁。”
他稍作停顿，继而站起身，向柳希儿走近一步。
感觉到归肃靠近，柳希儿也下意识转身看向他，静静等待，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交情，只认识几个说过几句话的人，姑且认作朋友，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人让我万分惦念。”
想起昨夜两人交谈，柳希儿问道：“是你那位苦寻不得的朋友?”
“嗯，只是寻她不是苦楚，我甘之如饴。但如今……”归肃笑了起来，“正如我同你所说，我所寻从心，做出的选择，她也会明白。”
他的笑温暖明亮，让柳希儿觉着极为熟悉，好似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见过这样的笑，也为这样的笑驻足停留。
这个想法让她一惊，她别开眼，转身继续整理着菜。
“公子怎么说这么多。”
肉眼可见的，柳希儿害羞了，也有些窘迫，归肃压下心底的喜爱，但也压不住轻快上扬的语调，“既是要在这住下，多让你了解我一些，你也好放心。”
“不用……”
“用的。况且，我如今除了几个琐碎钱财和一个完好的身子，也别无长处了，希儿莫不是嫌弃我了?”
柳希儿装好切碎的野菜，闻言一怔，她看向归肃，“你……”
“好了，你想知道什么，不必忍着，只管问我，我自然知无不答。”归肃正色起来，柔下声音，“我和云柳，的确见过，但只是巧合，拌过嘴，不如不相识。”
“你们……真的认识?”
“算不得认识，来的路上因他耽搁了时间，所以我们两人之间并不对付。在这相见，是凑巧，我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他。”
归肃说的认真，柳希儿听着，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做起活来。
她打了一个鸡蛋搅碎，在里面加了一点点的盐，同野菜一起下了锅，锅里滴油未有，她便添了些水进去。
不多时，菜和着蛋液成了型，她用锅铲将其切块，盛了出来。
此时，一旁的豆粥也已煮熟，归肃掀了盖子，顿时一片烟雾缭绕，好似仙境。
“归公子也有这般手艺啊。”云柳调笑着，接过柳希儿给的碗筷，“多谢。”
“我只是添了火。”归肃幽幽说道：“吃完饭跟我出去一趟。”
“嗯?”
在场几人均是停下动作，归肃回过神来，解释道：“来的匆忙，有些行李还被我放在了隐秘处，我得去取回来。”
“你能有什么……”云柳接收到归肃递给的眼色，眉头微皱，改了口，“什么行李还要两个大男人一起去拿，你一个人拿不过来么？”
“你这人，让你做些事怎么那么麻烦。”归肃不多解释，只是又暗暗瞪了云柳一眼。
云柳无奈，往嘴里猛的扒拉了一口豆粥，含糊不清应道：“行。”
过了晌午，柳玉珍小憩片刻，归肃和云柳便暂别了柳希儿，向村外走去。
“你哪来的行李?”
“不光我有，你也得有。”
“嗯？为什么？”云柳不解问道。
“远方寻人，没有带着行李，你信吗？”
“我……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来过人间。”
归肃惊讶一瞬，“你之前没有来过人间吗？”
“早前一直在明林修炼，还没等到修炼成功就被打死了。”想到这，云柳眼角染上怨恨，“那些邪祟，都该消失的粉碎！”
“总会有这一天的。”归肃轻拍了拍云柳的肩，“走吧。”
“去哪啊?”
“去买些东西。”
“买什么?衣裳吗？我们变出来两身不就行了?”说着，云柳覆手一翻，一摞衣服出现在他的手上。
“你穿这些华丽衣裳合适吗？我穿穿也就罢了 ”归肃推开云柳的手，“再说了，谁说要去买衣裳了，就算买，也不是给你买。”
“给陌……希儿买吗？不买衣裳的话，你还要买什么？”
他就一直这样说个不停，归肃听着，无奈摇了摇头，他望了望四周，无人经过，便一把抓住云柳后脖颈处的衣裳。
“你干什么?”云柳不满地看向归肃。
“走路太慢。”语毕，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处。
一个时辰后，两人又一次出现了城郊村口，只是这个时候，两人身前多了一辆推车。
“你怎么不推车？”
归肃把玩着手里的铃铛，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从不做这种粗活。”
“你不做这些粗活，难道我就做过吗？”云柳生气看着眼前的推车，很想一把扔下，但是想了想上面的东西，便忍下了冲动。
不知走了多久，云柳已经在心里将归肃翻来覆去骂了许多遍了，那人却不走了。
难道骂出声了？
云柳有些心虚，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抓几条鱼。”归肃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河，“今晚吃。”
“做鬼也讲究口腹之欲吗？”云柳轻稳放下推车，甩了甩手，三条鱼边从河里飞了出来，落在地上扑腾了两下。
归肃从地上抓了一把草，结了一根草绳，将鱼串成一串拎着，“给希儿和柳伯母吃。”
“既然都做了这么多了 ，那我们不如去城里买间大房子吧！”云柳兴奋道：“这样希儿就能过得更好，我们也有地方住了。”
接着他皱了皱眉，问道：“总不能……我们俩一直挤一个屋子吧?”
“呵，你以为我愿意么？但我们与希儿认识了不过一天，这样倾心倾力，不怕她怀疑么？”
“怀疑什么？”
这个问题让归肃缄默片刻。
怀疑什么?
怕她知道他们本是为了她的前身而来么？
可陌栀与柳希儿本就是一人，他能感觉出，此时的柳希儿虽是隐忍了些，却还是那个对世间抱有感情的博爱之人。
她的眼中常有悲悯，她对万物总有好奇，坚韧如藤蔓，美好如鲜花，还有那闷着的性子，都是那样一致。
所有人都知道，陌栀和柳希儿，是一人。
但柳希儿不知道，她没有从前的记忆，自然也不会把自己当做陌栀活过。
任谁也不会愿意成为另一个人的“替身”，哪怕那是过去的自己。
归肃低声回答：“没什么。总之，过段时间再说，循序渐进，慢慢来。”
回到柳家，两人一眼便看见了院子里的杂物，云柳放下车子，凑上前看了看地上的东西，陈旧，却没有落灰，大抵是有人常常擦拭打扫。
“希儿，你在做什么?”
归肃把鸡毛掸子递给柳希儿，好让她扫扫身上的尘土。
“这间屋子有些年没人住了，我收拾收拾，这两日日光盛，晒一晒，过两天你们就可以搬进去。”
柳希儿出了屋子，看见了推车上满满的物件，不由惊讶疑问。
“这是……”
“我们顺便去买了些东西，”归肃提起手里的鱼给柳希儿看，“路过村前小河的时候，还抓了鱼，今晚吃鱼。”
“这些东西……都是你们买的?”柳希儿望着提车上的东西发怔。
有布匹，有碗筷，有瓜果蔬菜，还有几个坛子。
她伸出手，下意识的想要触碰那几个坛子，却在咫尺之处停下了。
见柳希儿对这几个坛子有兴趣，云柳便将坛子打开，向柳希儿推了推，“买了些糖和盐。”
“糖……和盐?”这些都不是便宜的东西，柳希儿看着云柳打开的坛子，里面的糖和盐都是细的，比起之前的粗糙盐粒不知道要精细多少。
单是一看，便知道是精贵的东西。
她看向归肃，眼中尽是惊讶不解。
“怎么买……”
知道她要说什么，归肃笑了笑，说道：“我们借住在这里，衣食住行几乎都压在了你和柳伯母身上，比起你们的心血，这些不算什么。”
“可这太贵重了。”柳希儿依然推脱拒绝。
“真的不算什么，更何况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就当是为了我们自己，也劳烦你收下这些。”归肃柔了眉眼，温声劝慰：“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没什么能耐，若是要一直在这里白吃白住，再厚的脸皮也受不住。”
“你们……”柳希儿垂下眼帘，“要住多久？”
这话虽然问的直接，但对于几人来说，是有必要问一下的。
有些话，说开了总比相互猜忌的好。
“这个……”归肃和云柳相视一眼，皆是汗颜。
他们两人写在脸上的为难，柳希儿也不再等待，而是坦然开口，“我知道，你们有各自的打算，若是有一天想要离开，告诉我便可。”
她低头看着推车上的东西，继而一笑，“多谢。”
本是揪着心的两人听到这两个字顿时一松，望着柳希儿恬然的模样，两人亦是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这十六年来，她受了多少欺辱，听过多少污言秽语，见过多少冷眼。
柳希儿呼出一口气，望着郁郁葱葱的田野，“其实我都习惯了。”
“这种事情怎么会习惯……”归肃手指微动，想要给眼前人一个安抚，思虑再三，终是没有动作。
他静静望着柳希儿，想着她过去是如何难过，想着以后该如何让她安乐。
“是，”柳希儿垂下眼帘，淡淡一笑，“这种鄙夷的目光，厌弃的话语，永远都不会习惯。”
她默了默，许久，她平静地说道：“我只是，习惯了接受这种目光和对待。”
“是忍受。”归肃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温和，柳希儿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归肃的声音还夹杂了些颤抖。
她终于抬头望向他，他的眼中柔情潋滟，那一方墨池里只映着她一人，带着化不开的心疼和温情，让人心上一颤。
“你……”她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什么。
“以后不要再委曲求全，伤己伤心。”归肃望着柳希儿，想起曾经坐在破庙前，两人亦是如此，悲情席卷，无望前路。
只是如今，两人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他柔声说道：“这世间困苦之事繁多，却也不乏喜乐美好，来时路虽是悲戚，但将来未必不会有喜人之处，希儿，莫要自苦，你还有很多可能，纵使天崩地陷，也绝不会有末路。”
“绝不会有末路么……”
柳希儿念着这句话，这么多年来，她不是不怕，不是不怨，生而为人，她却不如畜生招人喜爱，被人厌恶如瘟神，人人对她避之不及。
她望着不远处的弃婴塔，曾经多少次，她站在弃婴塔前，都想要一了百了，既是来自此地，便归于此地。
可是一想到柳玉珍，她又舍不得了，她舍不得柳玉珍，舍不得这世间难得的温情。
或许，这一生避让他人，得以承欢膝下，末了也能安然死去。
如今，归肃却告诉她，还有别的出路，可以不必隐忍，纵然是痴人说梦，也让她足够欢喜，幻梦破灭前，她至少是怀有希冀的。
哪怕，她明知道世人偏见难消，哪怕，她知道她立世之难。
但，就当是为了自己为人一世可贵，她是不是可以，哪怕一点点的，恣意些，松快些。
若是可以，阿娘也会为她高兴吧。
“可以吗？”她问。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问自己。
“可以。”归肃认真道：“信我。”
相信吗？
相信自己吗？
柳希儿默然良久。
巳时，已近晌午，柳玉珍望向门口的两人，笑道：“你们回来了，怎么样？”
“阿娘，”柳希儿过去同柳玉珍一起择菜，“长势不错。”
柳玉珍颔首回应，“幸好前段时间把麦子收了。”说起农活，柳玉珍看向一旁的云柳，“云公子！你也歇歇吧！”
云柳擦擦汗，咧着嘴笑道：“好嘞！”
“嚯！”归肃翻了翻晒在门口的麦子，将其铺散开后走进来，一下就看见那堆得半人高的柴火，毫不掩饰惊讶，“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这算什么，当年我可是……”云柳说到兴头上，忽然听到归肃咳了两声，他倏地反应过来，干笑两声，“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英勇少年。”
两人神态动作微妙，柳希儿都看在眼里，不禁有疑，“我怎么感觉……你们两个人之前认识。”
“是吗？”归肃笑了笑，“我们怎么会认识。”
“对啊希儿，我只是看他不顺眼而已。”
“是么？”柳希儿思索道。
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归肃开口打岔，说道：“希儿，你饿了吧，我去做饭。”
“怎么能让公子动手，况且你还有伤，”柳玉珍拿起摘好的菜，说着就要起身，“我去做。”
归肃轻轻按下柳玉珍，让她坐好，又从她的手里接过菜，“没事的伯母。”
“是啊，伯母，也让我们尝尝归公子的手艺。”云柳笑着，转眼又看向柳希儿，见她还在发怔，便唤道：“希儿?”
“嗯？”柳希儿回过神，“怎么了？”
“你怎么了？”云柳问道：“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柳希儿轻轻摇头，看向归肃和云柳，末了，又是一句，“没什么。”
归肃和云柳相视一眼，各使了个眼色。
“希儿……”归肃刚一开口，柳希儿便动了身子，她站起身，说道：“我和你一起吧。”
她的神色平常，倒真是让人看不出有什么怪异，归肃又心中有情，不免一愣怔。
“……好。”
两人说罢便往灶台走去，云柳不明所以的撇了撇嘴，“我也……”
“你收拾收拾院子，太阳升的老高，你还想让伯母收拾么？”
归肃没等云柳说完，抢先一步给他安排了活计，云柳望了望院子里飞溅的木屑和菜叶，只好不情不愿应了声“哦”。
灶台边，柳希儿切着菜，归肃在一旁生起了火。
炊烟袅袅，满是人间气。
“公子还会做饭?”
“之前在外面生活过一段时间，会一点，起码能保证自己饿不死。”
“看公子的衣着不像是普通人家。”
“都是祖产。”归肃笑笑，手上拿了根不大的柴往灶火里放，“我这个人是没什么出息的。”
柳希儿扫了一眼锅，从一旁的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倒进锅里，接着拿起泡好的黄豆倒了进去，用勺子搅了搅之后，她将木盖盖好。
“公子是做什么的？”
“我么?”归肃轻轻笑道：“说出来怕希儿你笑话，我无所事事许久，一直在坐吃祖产。”
“公子从哪里来?”
“从哪里来么？承天。”
柳希儿切菜的手一顿，她低着头，侧身对着归肃，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绪。
“承天……”
“算是吧。”归肃又是一笑，“家中只有我一人，没有安置房屋，我在何处，何处便是来处，便是归处。我无大志，对农作也一窍不通，没有置办良田，唯有些金银珠宝、古籍名画，足以几生几世吃喝不愁。”
他稍作停顿，继而站起身，向柳希儿走近一步。
感觉到归肃靠近，柳希儿也下意识转身看向他，静静等待，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交情，只认识几个说过几句话的人，姑且认作朋友，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人让我万分惦念。”
想起昨夜两人交谈，柳希儿问道：“是你那位苦寻不得的朋友?”
“嗯，只是寻她不是苦楚，我甘之如饴。但如今……”归肃笑了起来，“正如我同你所说，我所寻从心，做出的选择，她也会明白。”
他的笑温暖明亮，让柳希儿觉着极为熟悉，好似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见过这样的笑，也为这样的笑驻足停留。
这个想法让她一惊，她别开眼，转身继续整理着菜。
“公子怎么说这么多。”
肉眼可见的，柳希儿害羞了，也有些窘迫，归肃压下心底的喜爱，但也压不住轻快上扬的语调，“既是要在这住下，多让你了解我一些，你也好放心。”
“不用……”
“用的。况且，我如今除了几个琐碎钱财和一个完好的身子，也别无长处了，希儿莫不是嫌弃我了?”
柳希儿装好切碎的野菜，闻言一怔，她看向归肃，“你……”
“好了，你想知道什么，不必忍着，只管问我，我自然知无不答。”归肃正色起来，柔下声音，“我和云柳，的确见过，但只是巧合，拌过嘴，不如不相识。”
“你们……真的认识?”
“算不得认识，来的路上因他耽搁了时间，所以我们两人之间并不对付。在这相见，是凑巧，我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他。”
归肃说的认真，柳希儿听着，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做起活来。
她打了一个鸡蛋搅碎，在里面加了一点点的盐，同野菜一起下了锅，锅里滴油未有，她便添了些水进去。
不多时，菜和着蛋液成了型，她用锅铲将其切块，盛了出来。
此时，一旁的豆粥也已煮熟，归肃掀了盖子，顿时一片烟雾缭绕，好似仙境。
“归公子也有这般手艺啊。”云柳调笑着，接过柳希儿给的碗筷，“多谢。”
“我只是添了火。”归肃幽幽说道：“吃完饭跟我出去一趟。”
“嗯?”
在场几人均是停下动作，归肃回过神来，解释道：“来的匆忙，有些行李还被我放在了隐秘处，我得去取回来。”
“你能有什么……”云柳接收到归肃递给的眼色，眉头微皱，改了口，“什么行李还要两个大男人一起去拿，你一个人拿不过来么？”
“你这人，让你做些事怎么那么麻烦。”归肃不多解释，只是又暗暗瞪了云柳一眼。
云柳无奈，往嘴里猛的扒拉了一口豆粥，含糊不清应道：“行。”
过了晌午，柳玉珍小憩片刻，归肃和云柳便暂别了柳希儿，向村外走去。
“你哪来的行李?”
“不光我有，你也得有。”
“嗯？为什么？”云柳不解问道。
“远方寻人，没有带着行李，你信吗？”
“我……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来过人间。”
归肃惊讶一瞬，“你之前没有来过人间吗？”
“早前一直在明林修炼，还没等到修炼成功就被打死了。”想到这，云柳眼角染上怨恨，“那些邪祟，都该消失的粉碎！”
“总会有这一天的。”归肃轻拍了拍云柳的肩，“走吧。”
“去哪啊?”
“去买些东西。”
“买什么?衣裳吗？我们变出来两身不就行了?”说着，云柳覆手一翻，一摞衣服出现在他的手上。
“你穿这些华丽衣裳合适吗？我穿穿也就罢了 ”归肃推开云柳的手，“再说了，谁说要去买衣裳了，就算买，也不是给你买。”
“给陌……希儿买吗？不买衣裳的话，你还要买什么？”
他就一直这样说个不停，归肃听着，无奈摇了摇头，他望了望四周，无人经过，便一把抓住云柳后脖颈处的衣裳。
“你干什么?”云柳不满地看向归肃。
“走路太慢。”语毕，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处。
一个时辰后，两人又一次出现了城郊村口，只是这个时候，两人身前多了一辆推车。
“你怎么不推车？”
归肃把玩着手里的铃铛，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从不做这种粗活。”
“你不做这些粗活，难道我就做过吗？”云柳生气看着眼前的推车，很想一把扔下，但是想了想上面的东西，便忍下了冲动。
不知走了多久，云柳已经在心里将归肃翻来覆去骂了许多遍了，那人却不走了。
难道骂出声了？
云柳有些心虚，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抓几条鱼。”归肃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河，“今晚吃。”
“做鬼也讲究口腹之欲吗？”云柳轻稳放下推车，甩了甩手，三条鱼边从河里飞了出来，落在地上扑腾了两下。
归肃从地上抓了一把草，结了一根草绳，将鱼串成一串拎着，“给希儿和柳伯母吃。”
“既然都做了这么多了 ，那我们不如去城里买间大房子吧！”云柳兴奋道：“这样希儿就能过得更好，我们也有地方住了。”
接着他皱了皱眉，问道：“总不能……我们俩一直挤一个屋子吧?”
“呵，你以为我愿意么？但我们与希儿认识了不过一天，这样倾心倾力，不怕她怀疑么？”
“怀疑什么？”
这个问题让归肃缄默片刻。
怀疑什么?
怕她知道他们本是为了她的前身而来么？
可陌栀与柳希儿本就是一人，他能感觉出，此时的柳希儿虽是隐忍了些，却还是那个对世间抱有感情的博爱之人。
她的眼中常有悲悯，她对万物总有好奇，坚韧如藤蔓，美好如鲜花，还有那闷着的性子，都是那样一致。
所有人都知道，陌栀和柳希儿，是一人。
但柳希儿不知道，她没有从前的记忆，自然也不会把自己当做陌栀活过。
任谁也不会愿意成为另一个人的“替身”，哪怕那是过去的自己。
归肃低声回答：“没什么。总之，过段时间再说，循序渐进，慢慢来。”
回到柳家，两人一眼便看见了院子里的杂物，云柳放下车子，凑上前看了看地上的东西，陈旧，却没有落灰，大抵是有人常常擦拭打扫。
“希儿，你在做什么?”
归肃把鸡毛掸子递给柳希儿，好让她扫扫身上的尘土。
“这间屋子有些年没人住了，我收拾收拾，这两日日光盛，晒一晒，过两天你们就可以搬进去。”
柳希儿出了屋子，看见了推车上满满的物件，不由惊讶疑问。
“这是……”
“我们顺便去买了些东西，”归肃提起手里的鱼给柳希儿看，“路过村前小河的时候，还抓了鱼，今晚吃鱼。”
“这些东西……都是你们买的?”柳希儿望着提车上的东西发怔。
有布匹，有碗筷，有瓜果蔬菜，还有几个坛子。
她伸出手，下意识的想要触碰那几个坛子，却在咫尺之处停下了。
见柳希儿对这几个坛子有兴趣，云柳便将坛子打开，向柳希儿推了推，“买了些糖和盐。”
“糖……和盐?”这些都不是便宜的东西，柳希儿看着云柳打开的坛子，里面的糖和盐都是细的，比起之前的粗糙盐粒不知道要精细多少。
单是一看，便知道是精贵的东西。
她看向归肃，眼中尽是惊讶不解。
“怎么买……”
知道她要说什么，归肃笑了笑，说道：“我们借住在这里，衣食住行几乎都压在了你和柳伯母身上，比起你们的心血，这些不算什么。”
“可这太贵重了。”柳希儿依然推脱拒绝。
“真的不算什么，更何况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就当是为了我们自己，也劳烦你收下这些。”归肃柔了眉眼，温声劝慰：“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没什么能耐，若是要一直在这里白吃白住，再厚的脸皮也受不住。”
“你们……”柳希儿垂下眼帘，“要住多久？”
这话虽然问的直接，但对于几人来说，是有必要问一下的。
有些话，说开了总比相互猜忌的好。
“这个……”归肃和云柳相视一眼，皆是汗颜。
他们两人写在脸上的为难，柳希儿也不再等待，而是坦然开口，“我知道，你们有各自的打算，若是有一天想要离开，告诉我便可。”
她低头看着推车上的东西，继而一笑，“多谢。”
本是揪着心的两人听到这两个字顿时一松，望着柳希儿恬然的模样，两人亦是不自觉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