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了？”云柳站在棚子旁，百无聊赖的喂鸡喂鸭，“这几日就见你神出鬼没，整日往外跑，希儿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希儿寻我了？”归肃说罢便往屋子里走，走到云柳旁边的时候，他停下步子，将手里的几张纸塞到云柳怀里。“呐。”
“这是什么?”云柳放下食盆，展开那几张纸，念着上面的字，“房契、地契……”
他吃了一惊，看向归肃，“你从哪里弄来的？”
归肃皱皱眉，有些嫌弃地看着云柳，“还能是哪儿来的？我买来的。”
云柳不禁好奇的打量起归肃，问道：“你在人间还有资产?你不是已经死了很久了吗？而且你也才来到这里，哪来的这么多钱？”
归肃不屑轻哼，“我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可我当过人，曾经活着过，自然有东西留下。”
“这也不对啊，”云柳颦眉思索，“如果我没记错，你活着的时候是个将军，而你所在的国家已经灭亡。就算你现在还能存在于世，但你曾拥有的东西早该被人哄抢或者销毁。”
他顿了顿，“况且，你又不是刚死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归肃默了默，低声道：“是啊，我曾经也以为，这些东西早已消失，再也寻不得。”
“那你又是如何找到的？”云柳实在是好奇这件事情，他对明林之外的事情都抱有好奇，尤其是人间。
他曾在许多长辈的口中听过人间的故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到人间体验一番，就身陨一遭。
归肃望向屋子，屋内柳希儿正和柳玉珍缝补着，他们新买了布匹，正好用来做些新衣裳。
“是陌栀给我的。”他轻轻说道。
“什么？”云柳到归肃身前，又惊又疑，问道：“你们竟然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吗？在你还是人的时候，你们就认识了？”
归肃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应当是的，我曾问过陌栀，她是这样说的。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究，她便来了这里。”
“奇怪，以她的身份和本事，为什么对你一个凡人如此上心?”云柳撇撇嘴角，“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归肃默然，没有回答。
云柳见归肃不再说话，也就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
诚然，他是对陌栀有好感的。
当年他还是一只小妖，刚刚化形，修为极低，身子也弱，明林没有几个妖喜欢和他玩儿。
唯有陌栀，愿意陪他说话、玩耍，哪怕只她只是坐在秋千上不动，听他讲这讲那，两人也能度过一天。
明林里那么多的妖，也只有陌栀会认真倾听他的梦想，给予他鼓励。
他一直记得那日在阳光之下，她笑着对他说，她相信他定能成为保护大家的人。
他一直记得，纵使后来陌栀沉睡，无人再听他诉说心事，他也一直记得，并且，最后他真的保护了大家。
那一日身死之前，他在最后看见了她。他以为那是他此生能看见的最后的画面，却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再次醒来。
而这一切，也都是因为她。
对他来说，陌栀便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曾经三千年的光阴，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都在想念她，想念她的笑，想念同她说话的日子。
想让她看见自己已经变得很厉害，能够护住一方天地，也能够护住她。
事到如今，他依旧惦念着她。可他已经说不出这份惦念到底是源自哪里。
他想要她过的好，他想要她开心，他想要保护她。
这是爱吗？
是的，毋庸置疑。
这是男女之爱吗？
他不清楚。他不知道男女之爱到底是什么，他曾以为是，如今见到归肃，却又觉得自己与归肃不一样。
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还是想不明白。
算了，总归……
他也望向柳希儿，此刻，柳希儿刚刚走出屋子，准备编织竹篮，而她出门后第一眼望向的，是归肃。
云柳心里有些堵得慌，是酸楚的，闷闷的，不是很舒服，但他又是安心的，有些释然一般，他望着柳希儿，笑了笑。
算了，总归，她幸福就好。
“希儿，我帮你。”云柳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上前拿起竹条，“不过……还需要你教教我。”
他挠了挠鬓角，不太好意思的说道。
明明是一张俊俏到近似妖艳的脸。此刻脸上却竟是茫然和难为。柳希儿见云柳实在憨傻的可爱，不由笑了出来。
此情此景，着实让人心安。这样的生活，美好，宁静。
归宿见了也是心下一软，他紧了紧手里握着的契子，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
“你毛手毛脚的，在这儿怕是要耽误了希儿做事。”归肃嘴上这么说，但也没有继续调侃云柳，而是看向柳希儿，温声笑道：“那我去磨面。”
柳希儿应了一声，接着嘱咐道：“小心些。”
“嗯。”归肃走到磨盘旁边，那是他们晒好的麦子，亲手晾晒，亲手收集，亲手磨制。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也好。
归肃这样想着，却忽的听到一声召唤。
他手下动作一顿，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柳希儿。
感觉到有人走近，柳希儿仰起头，眨眨眼看着归肃，“怎么了？”
“……”归肃静默着，许久，他轻轻笑笑，继而缓声开口，“我要出去一趟。”
握着竹篮的手一紧，柳希儿的心似是停顿了一刹，她的眸子瞬间变得暗淡，“还……”她缓了缓，继续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很快，也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归肃蹲下身，柔声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柳希儿垂下眸子，手上继续动作起来，像是不在意一般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哦”字。
原本，两人就没有相互承诺的责任。
柳希儿的神情都映在归肃的眼里，可他也不能再多解释，他轻轻拉过柳希儿的手，将一只镯子放到她的手上。
“我不能……”
柳希儿意识到了归肃的意思，还未拒绝便被归肃按下，他轻轻合上她的手，“收着吧。”
这本就是你的。
归肃看着四象镯，看着它因回到主人身边闪耀着光芒，只是那光芒柳希儿是看不见的，在她眼里，这只是一只精美的镯子。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个你带着，也好安心。”
安心？柳希儿默然，是让谁安心？
是让自己安心，他不会就此离开么？
还是……
她垂眸望着手里的镯子，此刻竟真希望有神明在世，这镯子是稀世之宝，以此，方能证明她在他心上。
有它陪伴，才让他安心。
她将镯子收下，“好。”
“照顾好希儿和伯母。”归肃看向一边的云柳嘱咐，“少说多做。”
“知道了。”云柳耷拉着嘴角，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归肃站起身，临别前，他又深深望了柳希儿一眼，只是那时她在低着头，不知道和云柳说着些什么。
“怎么才过来？”
“总要跟她说一声。”
“她起疑了？”
“应当没有。”
漫天黑沙，嘶吼不断，尽是邪祟。
眼前这样一幅场景，归肃不禁皱眉，“才压制多久，怎么又开始了？”
“或许是姐姐在历劫，它们感受到了她力量的薄弱。”苍鉴沉声说道：“也有可能，是它们越发强盛。”
“不能将它们彻底消灭么？你是魔尊，连你也不能做到么？”
“我当然可以。”苍鉴随手抓过一只邪祟，伴随着刺耳的鸣叫，不到片刻，那邪祟就变成了一阵烟雾。
“紫月能够洗邪除恶，我自然也能。”苍鉴揣起手，经过刚刚一番，那些嚣张的邪祟也弱了几分气势，在朔渊下低吼游荡。
“只是我做不到姐姐那般，世人各有所长，神也是，单纯的以神力净化消除邪祟，这世间也只有姐姐能够做到。不过……”他偏了偏身子转头看向归肃，“或许你也会有别的法子，一个不必牺牲姐姐，也能肃清邪祟的法子。”
无尽深渊下，压着无数的邪祟，最久的甚至压制了上万年，这些邪祟，哪怕是神见了也要头疼，也要费上些力气。
可归肃一介凡胎而成的鬼，却似乎能压制住这些邪祟。
这十六年来，归肃寻找着原由，至今都不知究竟是为何，或许苍鉴是知道的，只是每次问他，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也许是因为自己曾被陌栀的神魂养着，才有了她的几分本事吧。
“我会找到办法。”待两人暂时压制下不安的朔渊后，归肃问道：“你不去看看她么？”
“谁说我没去。”苍鉴眉尾轻扬，颇为傲娇，“你刚寻到姐姐我就去看过她了。”
接着他便有些丧气，“要不是我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在暗处看她。”
“她这一世……她从前过得并不好。”归肃说道。
“这就是天道，既是历劫，必然苦痛万分，如果我们不插手，此后的苦楚恐怕会更多。”
“都已经是这样了，还能如何难过？”归肃心揪起来，人世苦难，多苦于心，避无可避，他真的怕极了，身上的伤好治，心伤却难愈，且这心伤，就算是她历劫而归，也难以放下。
这才是最为苦痛。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无一不苦，这些，她已经经历过多少？”虽是残忍，虽是不舍，但苍鉴还是要将事实剖开摆在眼前，他低声道：“尽己所能，让姐姐过得好一些，待到她回来，便无事了。”
待到回来，便无事了吗？
人心最是说不准的。
天和气清，归肃一走三日，对于柳家来说，好像无甚影响，毕竟在一段时间之前，她们母女一直这样的相依为命过活。
而现在，还多了一个云柳帮忙劳作，轻松不少。
云柳收拾着屋子，瞧见了一个未上锁的小箱子，箱子里装的满满的，以至于不能完全盖上，他刚一拿过箱子，里面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他将纸卷捡起来，走到门边，问向外面的柳希儿，“希儿，这是你写的字吗？”
柳希儿正晾晒着衣服，闻言从衣服后露出一个脑袋，“嗯。”
“你写的字可真好。”
“是嘛，”柳希儿抖了抖衣裳，笑道：“是先生教的好。”
“真好……”
云柳瞧着字，感叹着，思绪回到了过去。
自他化形懂事后，便学习修行之法，只是没有人教习他，起初是父母教授，但他们不是善战之辈，没多久便放任了云柳的修行。
再回来遇到陌栀，她会指点他一二，只是那是他年纪小，不明白其中奥义，囫囵吞枣罢了。
而文笔书画，更是无人教授，只是和大多数的妖一般，得过且过。
“希儿，等你得空，教我写字吧。”
他忽的说道。
柳希儿怔了怔，“我不会教人的……”
“无妨，你写几幅字，让我临帖也好。”云柳挥了挥手里的纸张，“笔墨纸砚的费用我出，你放心。”
他低下头继续看着那幅字，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希儿，你会画画么？”
“先生教过一些，不算精通，只是勉强能看罢了。”
“定然是谦虚了。”云柳笑道。
“画画么？我会啊。”
忽然一句调笑从外传来，两人闻声看去。
柳希儿定定站着，“归肃……”
“是我，我回来了。”归肃冲柳希儿温柔一笑。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云柳撇撇嘴，展了展手里的字，“这才几天。”
柳希儿望着归肃，犹豫开口：“你……”
“希儿，你看这个。”归肃将房契地契等拿了出来，交到柳希儿的手上。
柳希儿先是疑惑看着手里的东西，等到看清之后，她不由吃了一惊。
“这是……”柳希儿抬头望着归肃，“你这几日是去做这个了吗？”
自然不是这些天做的，但这几日做的事情，也是断然不能让柳希儿知道。
归肃微微一笑，“准备了些时日。”他轻轻拉起柳希儿的手，“跟我来。”
两人一齐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大门，拐角不过几步的距离，两人在一处破败屋子前停下。
这一户人家，柳希儿没有见过，他们早在她记事之前就搬离了这里，离开前，他们还将她的身世宣扬了出去。
十几年来，再也没有人在这里居住过。
“你选了这里……”忽觉鼻子一酸，心似是被人捏住，柳希儿竟忍不住泪夺眼眶，哽咽了些许，“怎么选在这里？”
归肃察觉出柳希儿的异样，心也跟着兀的被揪起，他想将她搂入怀中安慰，却也只能站在她身边，他柔声开口，尽是安慰心疼。
“这里离你最近。”
“与我相近不好的……”柳希儿的手握的极紧，她努力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周围这一片，百丈之内，从没有人敢轻易靠近，更别说在此居住，还是与她为邻这般靠近。
可是，还是有人这么做了。
不是因为迫不得已，而是主动的、心甘情愿的做了这件事。
“与你相近好不好，我的心比流言更清楚明白。”
只这一句，便足够让柳希儿崩塌。
她习惯了十六年的孤独、鄙夷、沉寂。
习惯了除了母亲、先生，还有一位儿时友人之外的所有避之不及，所有的远离。
习惯了，将自己锁在匣子里，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锁在匣子里，连同她幼时用来主动示好的玩具一起，锁在了一个小小的、黑漆破旧的匣子里。
可如今，有人打开了匣子，告诉她释放自己的真心，告诉她有人愿意靠近。
那颗沉寂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为其跳动，那缄默的情丝在不知不觉中肆意的生长，许是久居多年的黑暗逼仄，如今突然心房宽敞明亮，竟让人这样承受不住。
又高兴，又痛苦。
泪水似是决堤，连同十几年来的憋屈一同流了出来，她在破旧坍塌的废墟之中，无声痛哭。
“希儿寻我了？”归肃说罢便往屋子里走，走到云柳旁边的时候，他停下步子，将手里的几张纸塞到云柳怀里。“呐。”
“这是什么?”云柳放下食盆，展开那几张纸，念着上面的字，“房契、地契……”
他吃了一惊，看向归肃，“你从哪里弄来的？”
归肃皱皱眉，有些嫌弃地看着云柳，“还能是哪儿来的？我买来的。”
云柳不禁好奇的打量起归肃，问道：“你在人间还有资产?你不是已经死了很久了吗？而且你也才来到这里，哪来的这么多钱？”
归肃不屑轻哼，“我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可我当过人，曾经活着过，自然有东西留下。”
“这也不对啊，”云柳颦眉思索，“如果我没记错，你活着的时候是个将军，而你所在的国家已经灭亡。就算你现在还能存在于世，但你曾拥有的东西早该被人哄抢或者销毁。”
他顿了顿，“况且，你又不是刚死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归肃默了默，低声道：“是啊，我曾经也以为，这些东西早已消失，再也寻不得。”
“那你又是如何找到的？”云柳实在是好奇这件事情，他对明林之外的事情都抱有好奇，尤其是人间。
他曾在许多长辈的口中听过人间的故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到人间体验一番，就身陨一遭。
归肃望向屋子，屋内柳希儿正和柳玉珍缝补着，他们新买了布匹，正好用来做些新衣裳。
“是陌栀给我的。”他轻轻说道。
“什么？”云柳到归肃身前，又惊又疑，问道：“你们竟然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吗？在你还是人的时候，你们就认识了？”
归肃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应当是的，我曾问过陌栀，她是这样说的。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究，她便来了这里。”
“奇怪，以她的身份和本事，为什么对你一个凡人如此上心?”云柳撇撇嘴角，“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归肃默然，没有回答。
云柳见归肃不再说话，也就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
诚然，他是对陌栀有好感的。
当年他还是一只小妖，刚刚化形，修为极低，身子也弱，明林没有几个妖喜欢和他玩儿。
唯有陌栀，愿意陪他说话、玩耍，哪怕只她只是坐在秋千上不动，听他讲这讲那，两人也能度过一天。
明林里那么多的妖，也只有陌栀会认真倾听他的梦想，给予他鼓励。
他一直记得那日在阳光之下，她笑着对他说，她相信他定能成为保护大家的人。
他一直记得，纵使后来陌栀沉睡，无人再听他诉说心事，他也一直记得，并且，最后他真的保护了大家。
那一日身死之前，他在最后看见了她。他以为那是他此生能看见的最后的画面，却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再次醒来。
而这一切，也都是因为她。
对他来说，陌栀便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曾经三千年的光阴，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都在想念她，想念她的笑，想念同她说话的日子。
想让她看见自己已经变得很厉害，能够护住一方天地，也能够护住她。
事到如今，他依旧惦念着她。可他已经说不出这份惦念到底是源自哪里。
他想要她过的好，他想要她开心，他想要保护她。
这是爱吗？
是的，毋庸置疑。
这是男女之爱吗？
他不清楚。他不知道男女之爱到底是什么，他曾以为是，如今见到归肃，却又觉得自己与归肃不一样。
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还是想不明白。
算了，总归……
他也望向柳希儿，此刻，柳希儿刚刚走出屋子，准备编织竹篮，而她出门后第一眼望向的，是归肃。
云柳心里有些堵得慌，是酸楚的，闷闷的，不是很舒服，但他又是安心的，有些释然一般，他望着柳希儿，笑了笑。
算了，总归，她幸福就好。
“希儿，我帮你。”云柳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上前拿起竹条，“不过……还需要你教教我。”
他挠了挠鬓角，不太好意思的说道。
明明是一张俊俏到近似妖艳的脸。此刻脸上却竟是茫然和难为。柳希儿见云柳实在憨傻的可爱，不由笑了出来。
此情此景，着实让人心安。这样的生活，美好，宁静。
归宿见了也是心下一软，他紧了紧手里握着的契子，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
“你毛手毛脚的，在这儿怕是要耽误了希儿做事。”归肃嘴上这么说，但也没有继续调侃云柳，而是看向柳希儿，温声笑道：“那我去磨面。”
柳希儿应了一声，接着嘱咐道：“小心些。”
“嗯。”归肃走到磨盘旁边，那是他们晒好的麦子，亲手晾晒，亲手收集，亲手磨制。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也好。
归肃这样想着，却忽的听到一声召唤。
他手下动作一顿，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柳希儿。
感觉到有人走近，柳希儿仰起头，眨眨眼看着归肃，“怎么了？”
“……”归肃静默着，许久，他轻轻笑笑，继而缓声开口，“我要出去一趟。”
握着竹篮的手一紧，柳希儿的心似是停顿了一刹，她的眸子瞬间变得暗淡，“还……”她缓了缓，继续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很快，也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归肃蹲下身，柔声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柳希儿垂下眸子，手上继续动作起来，像是不在意一般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哦”字。
原本，两人就没有相互承诺的责任。
柳希儿的神情都映在归肃的眼里，可他也不能再多解释，他轻轻拉过柳希儿的手，将一只镯子放到她的手上。
“我不能……”
柳希儿意识到了归肃的意思，还未拒绝便被归肃按下，他轻轻合上她的手，“收着吧。”
这本就是你的。
归肃看着四象镯，看着它因回到主人身边闪耀着光芒，只是那光芒柳希儿是看不见的，在她眼里，这只是一只精美的镯子。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个你带着，也好安心。”
安心？柳希儿默然，是让谁安心？
是让自己安心，他不会就此离开么？
还是……
她垂眸望着手里的镯子，此刻竟真希望有神明在世，这镯子是稀世之宝，以此，方能证明她在他心上。
有它陪伴，才让他安心。
她将镯子收下，“好。”
“照顾好希儿和伯母。”归肃看向一边的云柳嘱咐，“少说多做。”
“知道了。”云柳耷拉着嘴角，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归肃站起身，临别前，他又深深望了柳希儿一眼，只是那时她在低着头，不知道和云柳说着些什么。
“怎么才过来？”
“总要跟她说一声。”
“她起疑了？”
“应当没有。”
漫天黑沙，嘶吼不断，尽是邪祟。
眼前这样一幅场景，归肃不禁皱眉，“才压制多久，怎么又开始了？”
“或许是姐姐在历劫，它们感受到了她力量的薄弱。”苍鉴沉声说道：“也有可能，是它们越发强盛。”
“不能将它们彻底消灭么？你是魔尊，连你也不能做到么？”
“我当然可以。”苍鉴随手抓过一只邪祟，伴随着刺耳的鸣叫，不到片刻，那邪祟就变成了一阵烟雾。
“紫月能够洗邪除恶，我自然也能。”苍鉴揣起手，经过刚刚一番，那些嚣张的邪祟也弱了几分气势，在朔渊下低吼游荡。
“只是我做不到姐姐那般，世人各有所长，神也是，单纯的以神力净化消除邪祟，这世间也只有姐姐能够做到。不过……”他偏了偏身子转头看向归肃，“或许你也会有别的法子，一个不必牺牲姐姐，也能肃清邪祟的法子。”
无尽深渊下，压着无数的邪祟，最久的甚至压制了上万年，这些邪祟，哪怕是神见了也要头疼，也要费上些力气。
可归肃一介凡胎而成的鬼，却似乎能压制住这些邪祟。
这十六年来，归肃寻找着原由，至今都不知究竟是为何，或许苍鉴是知道的，只是每次问他，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也许是因为自己曾被陌栀的神魂养着，才有了她的几分本事吧。
“我会找到办法。”待两人暂时压制下不安的朔渊后，归肃问道：“你不去看看她么？”
“谁说我没去。”苍鉴眉尾轻扬，颇为傲娇，“你刚寻到姐姐我就去看过她了。”
接着他便有些丧气，“要不是我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在暗处看她。”
“她这一世……她从前过得并不好。”归肃说道。
“这就是天道，既是历劫，必然苦痛万分，如果我们不插手，此后的苦楚恐怕会更多。”
“都已经是这样了，还能如何难过？”归肃心揪起来，人世苦难，多苦于心，避无可避，他真的怕极了，身上的伤好治，心伤却难愈，且这心伤，就算是她历劫而归，也难以放下。
这才是最为苦痛。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无一不苦，这些，她已经经历过多少？”虽是残忍，虽是不舍，但苍鉴还是要将事实剖开摆在眼前，他低声道：“尽己所能，让姐姐过得好一些，待到她回来，便无事了。”
待到回来，便无事了吗？
人心最是说不准的。
天和气清，归肃一走三日，对于柳家来说，好像无甚影响，毕竟在一段时间之前，她们母女一直这样的相依为命过活。
而现在，还多了一个云柳帮忙劳作，轻松不少。
云柳收拾着屋子，瞧见了一个未上锁的小箱子，箱子里装的满满的，以至于不能完全盖上，他刚一拿过箱子，里面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他将纸卷捡起来，走到门边，问向外面的柳希儿，“希儿，这是你写的字吗？”
柳希儿正晾晒着衣服，闻言从衣服后露出一个脑袋，“嗯。”
“你写的字可真好。”
“是嘛，”柳希儿抖了抖衣裳，笑道：“是先生教的好。”
“真好……”
云柳瞧着字，感叹着，思绪回到了过去。
自他化形懂事后，便学习修行之法，只是没有人教习他，起初是父母教授，但他们不是善战之辈，没多久便放任了云柳的修行。
再回来遇到陌栀，她会指点他一二，只是那是他年纪小，不明白其中奥义，囫囵吞枣罢了。
而文笔书画，更是无人教授，只是和大多数的妖一般，得过且过。
“希儿，等你得空，教我写字吧。”
他忽的说道。
柳希儿怔了怔，“我不会教人的……”
“无妨，你写几幅字，让我临帖也好。”云柳挥了挥手里的纸张，“笔墨纸砚的费用我出，你放心。”
他低下头继续看着那幅字，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希儿，你会画画么？”
“先生教过一些，不算精通，只是勉强能看罢了。”
“定然是谦虚了。”云柳笑道。
“画画么？我会啊。”
忽然一句调笑从外传来，两人闻声看去。
柳希儿定定站着，“归肃……”
“是我，我回来了。”归肃冲柳希儿温柔一笑。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云柳撇撇嘴，展了展手里的字，“这才几天。”
柳希儿望着归肃，犹豫开口：“你……”
“希儿，你看这个。”归肃将房契地契等拿了出来，交到柳希儿的手上。
柳希儿先是疑惑看着手里的东西，等到看清之后，她不由吃了一惊。
“这是……”柳希儿抬头望着归肃，“你这几日是去做这个了吗？”
自然不是这些天做的，但这几日做的事情，也是断然不能让柳希儿知道。
归肃微微一笑，“准备了些时日。”他轻轻拉起柳希儿的手，“跟我来。”
两人一齐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大门，拐角不过几步的距离，两人在一处破败屋子前停下。
这一户人家，柳希儿没有见过，他们早在她记事之前就搬离了这里，离开前，他们还将她的身世宣扬了出去。
十几年来，再也没有人在这里居住过。
“你选了这里……”忽觉鼻子一酸，心似是被人捏住，柳希儿竟忍不住泪夺眼眶，哽咽了些许，“怎么选在这里？”
归肃察觉出柳希儿的异样，心也跟着兀的被揪起，他想将她搂入怀中安慰，却也只能站在她身边，他柔声开口，尽是安慰心疼。
“这里离你最近。”
“与我相近不好的……”柳希儿的手握的极紧，她努力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周围这一片，百丈之内，从没有人敢轻易靠近，更别说在此居住，还是与她为邻这般靠近。
可是，还是有人这么做了。
不是因为迫不得已，而是主动的、心甘情愿的做了这件事。
“与你相近好不好，我的心比流言更清楚明白。”
只这一句，便足够让柳希儿崩塌。
她习惯了十六年的孤独、鄙夷、沉寂。
习惯了除了母亲、先生，还有一位儿时友人之外的所有避之不及，所有的远离。
习惯了，将自己锁在匣子里，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锁在匣子里，连同她幼时用来主动示好的玩具一起，锁在了一个小小的、黑漆破旧的匣子里。
可如今，有人打开了匣子，告诉她释放自己的真心，告诉她有人愿意靠近。
那颗沉寂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为其跳动，那缄默的情丝在不知不觉中肆意的生长，许是久居多年的黑暗逼仄，如今突然心房宽敞明亮，竟让人这样承受不住。
又高兴，又痛苦。
泪水似是决堤，连同十几年来的憋屈一同流了出来，她在破旧坍塌的废墟之中，无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