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凝看到皇帝缓缓地将脸靠近自己,昏暗的灯光下,她看不到皇帝的脸色,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

    她听到他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问:“你刚刚说什么?”

    “臣妾兰氏!”若凝小心翼翼地回。

    “不,是前一句,之前你说了什么?”

    此刻若凝哪里还不明白,定是自己睡着的情况下,说了不该说的话。

    如今只能咬死不知道。

    “妾身刚刚睡着了,是不是说了梦话?”说完这句话,若凝听到皇帝的呼吸声急促起来,而她被握住的手再次传来剧痛。

    若凝忍不住呼痛:“陛下,您攥疼我了!”

    情急之下,也不用臣妾了。

    皇帝这才发现自己攥住若凝的手太过用力,他放松了钳制,但是仍然没有松手。

    刚才的一切恍如做梦!

    可他明明是清醒的!

    “你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再一次问到。

    “臣妾睡着了,真的不知道。”若凝说完这句,忍不住问了皇帝一句:“敢问陛下,臣妾说了什么?”

    皇帝久久没有说话,良久,他缓缓放开若凝的手,下床穿靴,披上外衣就往外走。

    皇帝出了合欢殿,刚开始的速度只是正常的速度,可是随即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飞奔了起来。

    郝明远在他身后一路小跑,远远地跟着。

    皇帝的脑海中一直回响着若凝刚刚的那句话。

    “以后不许这么晚!”

    “以后不许这么晚!”

    “以后不许这么晚!”

    ……

    似怒似嗔,在皇帝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渐渐地从若凝的声音变成了秦镜溶的声音,那个让他哪怕想到也会痛若锥心的声音。

    那个声音曾经对他说过“小墨子,如果你表现的好,本宫可以考虑让你伺候我一辈子,所以你要好好表现哦!”

    还是那个声音在盛怒之中大骂他“李元墨,你给我滚!”

    最后一次听到那个声音,她说的是“李瑾,李元墨,你好得很啊!”

    他猛然停下脚步,他站在西苑湖这边,远远地看着湖中央的宝溶居。

    那个地方一片黑暗,半点光也没有,没有一点生气,冷冰冰的,就像她的溶溶一样,冷冰冰地躺在床上,躺在棺材里!

    明明声音还会在耳边时不时地响起,却是再也不见昔日容颜。

    他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年他向她坦承一切,会不会就没有后来两人的离心离德。

    如果当年她怀孕时自己没有惹她生气,如果当年去请太医的小锤子没有失踪,如果她生产时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如果……如果……

    如果她还活着,即使她不再喜爱自己,自己也依然是高兴的。

    可是没有如果!

    可是偏偏没有如果!

    他的溶溶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这些年来,连梦中她都不肯让自己看见她的脸。

    他知道,他的溶溶恨他,带着对他满腔的恨意和失望离开了这个世界。

    皇帝看着远处漆黑的宝溶居,轻声低语。

    “溶溶啊……”

    似呢喃似呼唤。

    ***

    清晨,皇帝下朝后换好常服,坐在宣明殿内,看着桌上的早膳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皇帝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青色,他一直在想昨天晚上的事情。

    睡觉喜欢往他怀里拱的嫔妃不是没有,偶尔不小心摸到他胸的也有,那句话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可是太多的巧合还会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巧合,那兰氏就是有心为之。可是对自己和溶溶床帏之事如此清楚的,只有溶溶的贴身侍女,小锤子和小刀子。

    小锤子已经失踪十五年了,他一直在找,但是没有任何线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小刀子也就是岳才人岳安儿,这些年在他的故意冷落下,活的极为低调。

    想到岳安儿,皇帝目光一冷:“郝明远!”

    站在一旁的郝明远,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战战兢兢的,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服侍皇帝。此时听到皇帝叫他,拿着拂尘的手,先是微不可查地一哆嗦,然后赶紧上前回话。

    “岳安儿那边最近有跟别人走动吗?”皇帝声音有些沙哑。

    “回陛下,没有!岳才人身边的人日日都有回禀,岳才人每日里就是做做针线活,写写字,轻易不跟宫人说话接触,就连去皇后娘娘宫里请安,都很少说话。”郝明远回。

    “写字?写的什么字?”

    “就是抄的佛经,这些都有查看过,并无特殊之处。”

    岳才人处日日有人盯梢,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都必须记录清楚,十五年了,陛下时不时就会问,他自然不敢大意。

    皇帝闭上双眼,手指轻敲桌面。

    “古一尘!”

    话音一落,从宣明殿外的侍卫中走出一人,径直进入宣明殿,单膝跪地。

    “兰氏宫里的人是什么身份?”皇帝再问。

    “是掌事女官。”侍卫回答。

    “宣她来见朕!”

    “是!”

    侍卫领命而去。

    ***

    皇帝用完膳后,古一尘就领着一名身着宫女服饰的女子,进入宣明殿。

    来人正是换装后的景屏。

    “你与兰氏亲近吗?”

    “日常起居,奴婢都服侍在侧。”景屏答。

    “兰氏性情如何?”

    “性格温婉,对待宫人和善。与众娘娘交际,能交好的绝对不会得罪,偶有冲突,也是能忍则忍,轻易不与人交恶。”

    这倒是与兰若凝留给他的印象一致。

    “她可有接触过凤寰宫岳氏?日常生活中有没有提到过她?”

    “从未有过任何接触,但是有提到过。兰美人第一次见到岳才人娘娘后,曾经与颐华宫谭婕妤娘娘、静怡轩史七子谈论过岳才人。”景屏说到这里顿住,没有继续说。

    谭婕妤是谭笑,她是在之前大封后宫的时候晋升的位份。

    皇帝和侍卫古一尘听了景屏的话,都微微皱一下眉头,感觉这女官回话怎么只说了一半。

    皇帝:“说了什么?”

    景屏略有些尴尬,但还是咬咬牙继续说下去:“谈论岳才人娘娘守活寡的事!”

    这话一出,尴尬的人就是皇帝了。

    古一尘的嘴巴抽搐了一下,郝明远微微低下了头。

    皇帝面色不变:“她有没有找过皇后宫里,不……是先皇后宫里的老人?”

    听到这句话,景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到了玉镯事件中,若凝委婉地找高公公帮忙的事情。

    陛下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只是随便问问,还是意有所指?

    但是这件事涉及到了自己的亲妹妹,她早就在自己脑海中,无数次预演过玉镯事件的相关问题,所以她很主观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没有,兰美人从未找过先皇宫里的老人!”

    事实的确如此,兰美人没有亲自找过,只是让自己给高公公送了家乡的特产而已。景屏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兰氏的性格有没有什么问题?”皇帝问这句话的时候有一些犹豫,他本不信鬼神,只是昨晚的事情太过巧合。

    景屏被皇帝问的有些懵:“问题?陛下是指什么样的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没有突然性格大变?没有突然说莫名其妙的话?没有忽然不认识身边的人?”皇帝继续问。

    他这话一出来,莫说景屏了,连古一尘和郝明远都抬眼偷偷看了一眼皇帝。

    “没……没有!”景屏如实回答。

    “那兰氏有没有特殊的爱好,”皇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比如喜欢给人起绰号?”

    继续发懵的景屏,木然地回答:“也没有,美人从未给人起过绰号!”

    “兰氏喜欢吃什么?”皇帝又问。

    ……

    ***

    景屏一头雾水地跟着古一尘出来,抬头看看天,很正常啊,可是陛下问的问题怎么那么莫名其妙呢?

    她纳闷:美人到底做了什么,竟让陛下问出这么多奇葩的问题?

    古一尘嘱咐景屏:“回去吧,不要让人怀疑!”

    看着景屏离开,古一尘回头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宣明殿,总觉得今天的事情透着一股子诡异。

    然后古一尘甩甩头,很快混入外面一批路过的巡逻侍卫中,继续做自己的路人甲。

    宣明殿中,皇帝自言自语地说:“应该是巧合了。”

    ***

    这边,担惊受怕了一夜的若凝,也是顶着黑眼圈回的流霜阁。

    吃完早膳,专门化了个浓妆,才把发青的眼底给遮住了。

    她可不想被人误会,她的黑眼圈是和皇帝忙于床事得来的。

    因为景屏小日子来了,请了假,若凝今天是带着嫣然去请安的。

    她还是如往常一般,安分低调,只听别人说话,不过总有人不放过她。

    比她进宫早一些时候的苏娴,之前在大封后宫的时候,晋升为才人,位份比若凝高。

    但是若凝侍寝之后,位份反而比她高了一个等级。

    苏娴家势虽然不好,但是长得温柔可人,极为出众,而且是很耐看的那种,可偏偏她是被太后收拢,然后才进宫的。

    刚进宫的时候,她还为此庆幸过,可是过了没多久就发现,凡是太后一系的宫妃全部不得陛下欢心。

    后来在太后娘娘的几次牵线下,陛下只召幸了她几次,然后就把她抛之脑后了。再然后,太后娘娘看自己无用,也不再关照自己。

    日子一久,苏娴的心态逐渐失衡。

    如今看到样貌远远不如自己,且比自己晚进宫的若凝位份比自己高了两截,而且她昨晚侍寝,今日又画了如此精致的妆容,心中便是止不住的嫉妒,觉得若凝就是在显摆自己得了圣宠。

    苏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便有心讽刺几句。

    “听说妹妹那里,陛下赐了好多胭脂水粉,怎的妹妹用了反而没什么效果,妹妹宫里要是没有得用的人来梳头,姐姐这里倒是有,不如借给妹妹用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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