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墨兰第一次见到巍峨的宫墙——

    好近!

    她们要从东面进,可路过西华门时,她见停着许多华贵的车马,有齐国公,英国公等。

    盛紘很谦虚地介绍了墨兰、明兰,心里却尽是骄傲:看看,这就是真正的孝悌之家!

    与他共事的几位也别管是真情假意,都很给面子地赞扬。

    可盛紘还没笑起来,就觉得衣袖被拉了拉。

    “墨儿,怎么了?”

    长柏闻声也走过来,是家里出事了吗?

    墨兰摇头,低声道,“只怕是宫里。”

    她快速的将路上见闻告诉两人,又道,“那些似乎都是武将家的娘子。”

    “荣妃!”长柏脸色一沉,皇后正在侍疾,此时唯有官家宠爱的荣贵妃能招来这么多勋贵,“官家厌恶朝中结党,却不知他的后妃正笼络人心,意图干政。”

    盛紘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此时内侍回报宫门已经闭锁,叫门也无人应。

    正午锁宫,前所未有!

    刚才还因鲜美鱼汤而轻松活跃的气氛霎时荡然无存,众人面面相觑,预感不祥。

    与此同时,平宁郡主也发觉出异样,荣妃设宴,怎么平日与她最好的几家官眷都没到?

    她心慌极了,连与旁人议论荣家门第的闲心都没了。

    她更没注意到玉座上的荣妃,正用一种怨恨刻毒的目光扫视着在场所有人——都在这儿了,自诩清高,世代门阀出身,嘲讽她们荣家是泥瓦匠的,飞燕身后传得污秽不堪的,都在这儿了。

    “时辰已到,”荣妃霍然起身,“今天,我就要和你们算总账!”

    邕王全家五十余口,包括出嫁的嘉成县主都被掳到宫内。

    “你!我就知道是你,”邕王指着兖王,“你兴兵逼宫,犯了死罪,难道还敢杀我吗?”

    铁盾兵齐齐向前一步。

    邕王第七子脸都发白了,“父王,少说两句吧。”

    嘉成县主缩在邕王妃怀里,喃喃道,“哥,你快来救我……”

    可惜她呼唤的赵策民因惹怒了邕王,被放逐到老家乡下去了,她嫂子世子妃与其他哥哥的妻房儿女都缩在后面瑟瑟发抖。

    “都给我上!”得意忘形的兖王只顾着享受邕王一家的惨状,却没想到老皇帝的亲卫远比他们计划中更忠勇。

    叛军团团围住福宁殿,兖王世子亲自带兵冲击,但殿内值守竟无一人后退,“逆贼想胁迫君父,就要先从我们身上踏过去!”

    老皇帝须发皆白,一袭素衣,虽病入沉疴仍以暮龙之姿坐镇内殿,皇后在旁也镇定自若。

    她道,“陛下宜速速决定召何人救驾。”

    “禹州赵宗全,朕本想托孤,却不料是叫他来救驾,”老皇帝撕下一块内袍,咬破手指写下血诏,又缠裹在西郊大营兵符上。

    皇后看着看着皱起眉头,“陛下怎可立他为太子?赵宗全仁懦……”

    “不必多言!”皇帝手不停,“赵宗全那个胆量,若不许以重利,他怎么敢来救驾?”

    皇后一听,也确实如此,她虽想立邕王为储,可兖王必最先将他杀死,徒增奈何。

    只是如何将这血诏兵符送出皇城呢?福宁殿外刀光剑影,九死一生,众人都退避三舍。

    只有一个十三岁的小宫女,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奴婢愿报陛下。”

    原来她初入宫时忘记奉茶,老皇帝因怕她被责罚而忍耐了一路。可这样一件小事,却要在此后用她鲜活的还未来得及绽放的生命报偿,真是可叹啊。

    总之,小宫女从狗洞离去。

    大约一刻钟前,内侍庆云带来一套内侍服,长柏看向盛紘,墨兰和明兰,两个女孩却只有一套衣服。

    盛紘刚要开口,墨兰抢先道,“给妹妹穿。”

    “不行!万一被叛军抓住,你,你……”盛紘双目微红,动了真情,“女儿啊,你要让爹爹悔死!”

    长柏只唉声叹气,倒是明兰哭着喊道,“四姐姐走吧,我不能丢下父亲和哥哥!”

    “胡说!听父亲的话!”长柏喝止她。

    越到紧急时刻,越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墨兰是真将孔嬷嬷的话听入心里了,虽林噙霜千叮咛万嘱咐多为自己筹谋,但她此时早根本顾不上自己,执意要将衣服让给明兰。

    “二哥哥,如果是你,一定也会这么做吧。”

    长柏忽而想起多年前祖母的话来,墨兰这孩子本性不坏,只是叫有的人教坏了。

    “父亲,你就依墨兰吧,按庆云公公说的宫墙杂草丛生,她今天穿绿色,刚好钻狗洞,别耽误时间了,就让明兰穿吧。”

    盛紘明知儿女是故意这么说来宽自己的心,其实哪里有用呢,但他也知道时间不能耽搁了,只好含泪点头。

    明兰神色复杂。

    庆云领着墨兰和换好衣服的明兰往外走,一路听见宫人惨叫,其中多是女子,想来兖王也不会管他们这些人的死活。

    “公公,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明兰说。

    “不用,我自己躲起来,你们快走吧,”庆云又特意对墨兰道,“盛四姑娘,珍重。”

    人非草木,见过了这姑娘的孝悌两全,庆云实在是佩服。

    其实墨兰又何尝不敬佩他的为人?

    明明他可以自己跑掉,却回来通知盛紘等人,又找自己的衣服冒着生命危险送她们出宫,出身卑贱又如何?庆云有勇有谋,有侠义之心,已胜过世上多少道貌岸然的家伙。

    “庆云公公,大恩不言谢,你可有心愿,只要不违背公理道义,我一定为你达成!此言既出,绝不反悔!”少女双瞳中似有烈火,燃燃跳动。

    庆云愣住了,原来卑贱之躯,也有人在意。

    “……我、我有个妹妹,也在宫里当差,叫蕊初,万一姑娘碰到她,就告诉她我活着,千万别来找我。”

    京郊,赵宗全一行人也正在接近汴京城。

    墨兰、明兰一路小心,绕到了福宁殿,顺着宫墙找到了庆云说的那个狗洞。叛军已然破开殿门,闯入进去。

    明兰刚钻过狗洞,就听见也有人想钻过来。

    “小官人,快拉我一把,是皇后娘娘叫我出宫报信救驾。”

    墨兰连忙帮忙,拽那小宫女出来,“皇后娘娘叫你向何人报信?”

    “禹州团练使赵宗全。”

    “先走,等出了宫再想办法。”

    三人相互搀扶,跌跌撞撞逃到汴京的主干道上。此时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一般,没有丝毫兵乱的痕迹,店铺照常开门,行人如织。

    小宫女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已得知两人是尚书台任盛紘的女儿,因为父兄送吃食而卷入宫变。

    “姑娘们认得去禹州的路吗?”

    “那么远?”明兰摆摆手。

    “我知道大致的方向,但是你会骑马吗?”墨兰道,“从这里到禹州,快马也要两天两夜。”

    小宫女一听有门儿,忙扑过来抓住墨兰的手,“求姑娘为我指路!蕊初感激不尽。”

    墨兰一怔,“庆云是你什么人?”

    “姑娘认得我哥哥!”

    身后的人群传来一阵躁动,追兵将至!墨兰前不久才制定过逃出城的路线图,此时一眼便认出这里的巷道,带着两人钻进里面,七拐八绕,将当时准备了却没用上的备用路线走了个遍。

    “没追上来,太好了,”明兰激动地说,“要不蕊初先跟我们回家吧?”

    “不行,抓不住人,他们马上就会封城,到时候再出城就太难了,”墨兰看了看两人显眼的装束,将手镯换了两身男装。

    换上布衣的蕊初镇定了许多,怪不得他们明明没见过自己,却一直没追错人,都是内侍服和女官装太突兀的缘故,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混入人群不被察觉了。

    “多谢两位姑娘,我这就出城去。”

    短短这一段路,却已是生死与共,三个姑娘此时都有些依依难舍。

    明兰哭了,将身上所有的银两都塞给蕊初,蕊初也不推辞,算了算刚好能买一匹马。

    墨兰却一言不发。

    蕊初道,“那两位姑娘保重。”

    她转身便就要走,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惊险,盛家两个姑娘没有必要跟着自己玩命。事实上,她们带她脱困,又给她换了衣衫,她已经很感激了。

    “且慢,我跟你走。”

    “四姐姐!”明兰惊叫起来,“你不要命了!祖母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墨兰却笑了,她早不复凝重的神色,现在神采飞扬,跃跃欲试!

    救驾之功啊!哪怕不是头功,也足以改变她的命运了,甚至改变整个盛家的运。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怎可错过?

    蕊初当然知道救驾是多大的功劳,可与自己的命相比,谁都要退缩,不然在福宁殿内几十个宫女内侍,不会就站出来她一个。

    而且她也是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份上,留下也是被叛军杀死,逃出宫也是被叛军杀死,才毅然决然要送血诏。

    可这个少女……

    “我会骑马,我还知道大致的路,你需要我,让我跟你一起去禹州吧,”墨兰牵起蕊初的手。

    蕊初被打动了,重重点头。

    “明兰,你来吗?”墨兰回头问道,她突然想起,忠君爱国四个字,最早还是明兰说的呢。

    可明兰一向随分安时,如果叛军追着她,她说不定真能一路跑到禹州。然而,既然身后没有叛军,那她也迈不开这个步子。

    明兰惨白着脸向后退了一步,“墨兰,你简直是疯了,你的名节,你的性命……我才不会跟着你发疯!”

    没有人再回答她,只有一高一矮两道清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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