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赢不以为然,于隋岩关心的压根不是她这个人。

    “想见他?”赵旸将药碗放到一边。

    “不见。”怀赢用脚趾想都知道,于隋岩现在来还是为了传家宝。没良心的东西,她才不想见。

    赵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吩咐说道:“让他进来。”

    怀赢蹙眉看过去:“你什么意思?”

    赵旸不言。

    “故意让我不痛快?”

    赵旸置若未闻。

    崔由检传话,于隋岩很快进来了。他先向赵旸问安,接着看向怀赢。

    怀赢心情不佳,倚着垫高的枕头,两手交叠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出声。

    “怎么不说话?”赵旸忽地问道。

    于隋岩“啊”了一声。

    怀赢毫不留情道:“你在这里怎么说?”

    赵旸瞪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凶。

    “哈哈,我就是来看一眼,”于隋岩自作聪明地打起圆场,“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走了,走了。”

    眼看他是真打算走了,怀赢终于开口:“来都来了,这么着急走做什么,趁我还活着,多和我说两句话不好吗。”

    于隋岩听得一愣。

    赵旸皱起了眉头,谁说她会死?

    崔由检又进来了,禀道:“陛下,参知政事齐埙求见。”

    赵旸本不想见,工部侍郎的儿子杀了人,来求他,没用,于是求到了齐埙那儿。这时候来,齐埙便是为了那件事。

    何况赵旸觉得,留怀赢和于隋岩独处不是好主意。

    “齐氏一族出过两任丞相,三位皇后,当得一个高门望族。齐埙出身显赫,又很有才学与手段,这些年在朝中,他是难得能与我爹斗上一斗的,”怀赢的语调懒懒的,“不过他和我爹也不一样。我爹心怀天下,而他气量短小。赵恒没有我爹,早就做了亡国皇帝,而你有齐埙,他一个不高兴,说不定也就让你做了亡国皇帝。”

    沉默了片刻,赵旸缓缓起身。他没看怀赢,瞟了一眼于隋岩,又向崔由检吩咐:“你留下看着。”

    脚步声渐远。

    于隋岩看看怀赢,又看看仍停在隔门外的崔由检。有这么一个人在场,怎么说话呢?

    怀赢坐在床上,嗓音带笑道:“崔公子,你我也是许久不见了吧?年初二月,草长莺飞,你我醉仙居中一见至此,过去多久了?”

    崔由检闷声不语。

    怀赢悠悠说着:“我倒很怀念往昔岁月,今日难得,不如你我……”

    崔由检扛不住了,几乎是逃出了门外。

    于隋岩向怀赢投去赞许的眼神。

    怀赢压根不放在心上,反而说他:“你们于氏的脑子可能传男不传女。于隋岩,你明知道我是赵旸的阶下囚,竟也敢光明正大地来探望。”

    于隋岩一愣:“可是江姑娘说,你突发昏迷,是我及时向陛下禀报救了你一命,他……”

    他说到一半,自己也反应过来,不由得咋舌。

    怀赢哼笑一声。果然,江清雾。

    “也罢,既然我都来了,”于隋岩抓紧时间,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我问你,那个传家宝……”

    “全兆京,乃至全魏国,”怀赢一脸高深地打断他,同样是轻声私语,“只有我知道那样东西在什么地方。”

    “所以我这不是问你来了。”

    “哪这么容易?我有条件。”

    “条件?”

    怀赢一眨不眨,回得斩钉截铁:“我要出宫。”

    于隋岩一怔,表情为难:“陛下手上本就有近五万精锐部队,近日又整编了京中二大营,整座兆京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下,别说是我,即便所有旧友一起帮你,这事都未必能办到。退一万步说,你侥幸逃出了皇宫,这兆京却绝不可能出得去。你爹兵败后不知去向,京中多少人说着要将怀氏余孽追杀殆尽,你待在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你说我爹不知去向?”怀赢捕捉到了一个重点。

    “对啊,陛下每日都派兵追查,并无所获。”

    怀赢突然笑了一下。

    赵旸看似正经,没想到也学会了撒谎,用怀海作为把柄牵制她,而留着她在手上同样可以要挟怀海。手段倒是不错。

    “你笑什么?”

    “没有什么,”怀赢压下嘴角,看向于隋岩,“出宫以后能怎么样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帮我离开就行了。只要你帮我,我就一定会把传家宝妥善地交还到你的手上。”

    于隋岩犹豫半晌,终究是点了一下头。

    “今日过后,赵旸一定会加强紫宸殿的看守,你不可能再那么轻易见到我了,要递消息,你得另想办法。”怀赢说道。

    于隋岩又点了一下头。

    这边事情都商量好了,赵旸还没有回来。

    于隋岩略表感慨:“工部侍郎一定给了齐埙很多好处,不然齐埙也不会为了他跟陛下说这么久的话。”

    “什么意思?”怀赢挑眉。

    于隋岩把事情简单地跟怀赢说了。

    听完,怀赢却摇摇头:“齐埙那个性格,收了好处,也不一定真的会做到。他们聊这么久,不是为了工部侍郎。”

    “那是什么?”

    怀赢语气轻慢:“还能有什么,婚姻大事罢了。”

    于隋岩似乎明白了什么。

    “记得吧?齐埙的宝贝女儿齐令妤非常喜欢赵旸,当年她抢不过我,被我气哭了好多回,如今怀家失势,她怎么可能不再动心思?为了赵旸,她可是至今未嫁。何况,齐埙的野心不比我爹的小,趁着新帝根基未稳,促成这门婚事,一可光耀门楣,二可收揽权势,他何乐而不为。”怀赢说道。

    “说得也是。”于隋岩点一点头。

    转念一想,他又问:“可你不也非常喜欢他吗,怀赢,你怎么会同意嫁给别人?”

    怀赢沉默了片刻,潇洒一笑:“怀氏一族做事,向来如此。”

    于隋岩还要再问,究竟是怎么个如此法?怀赢却一下变脸,要赶他走,还骂他:“要说笨还得是你,腰上还戴着这破玉环做什么?赶紧摘下来!”

    于隋岩前脚刚走不久,赵旸便回了紫宸殿。

    他停在殿外,先问崔由检:“不是让你看着?”

    崔由检苦丧着脸:“可是她……”

    “也罢,”赵旸知道怀赢坏,而他胆子小,换了个问题,“还在里面?”

    “于将军已离去了。”

    赵旸神情缓和了些,又问:“可有听到他们二人说什么?”

    “怀姑娘说她已是阶下囚,于将军不该来,于将军则说,他是听了江姑娘的话。”

    赵旸的目光微深:“然后呢?”

    崔由检面露无奈:“后面的,小的便听不清了。”

    赵旸扫了他一眼。

    崔由检一下紧张到结巴:“然然然,然后……”

    他绞尽脑汁再行回忆,终于又道:“然后于将军问怀姑娘,为何要嫁给别人,怀姑娘说,怀氏一族做事,向来如此。”

    赵旸冷笑一声。

    怎么个向来如此,他不是不知道。当初怀赢最先是看上了崔由检,霸道如她,竟直接将他当街强绑,虏去了醉仙居雅间要行轻薄之事,赵旸赶去相救,怀赢这才对崔由检失去兴趣,开始缠着他。

    见异思迁这样的事,她怀赢向来纯熟。

    赵旸沉下脸,提步要往里走,右侧却传来一声低弱的“陛下”。

    赵旸心情不佳,转目见了江清雾,仍是脸色阴沉。

    江清雾心下慌张,她只知道表哥的性情冷峻疏离,却不曾见过他如此动怒。她低下头,泪水便涌了出来:“清雾自知有错,不该透露怀姑娘行踪,叫于将军得知,险些酿成大祸。还望陛下恕罪。”

    赵旸皱了一下眉头,他的重点倒不在这里。

    “怀姑娘与于将军终究是青梅竹马,情谊非同一般。陛下若实在气恼,便降罪于清雾吧。”言罢,江清雾当真伏首在地,作出了请罪的姿态。

    赵旸本来确实要罚她暗中操作,可她这么主动一跪,他倒记起了舅舅的临终托付。

    何况,怀赢与于隋岩情谊深厚这件事,确实是让他更为不快。

    江清雾悄悄抬眼,将赵旸的神色尽收眼底,适时说道:“陛下,请容许清雾继续照看怀姑娘,将功抵过。”

    “不必。”赵旸却拒绝了。

    江清雾微愣。

    “她不过罪臣之女,身份低微,本不该烦你照看,”赵旸收起情绪,吩咐崔由检,“去请竹繁嬷嬷。”

    崔由检应声。

    江清雾着实愣了一下。

    ·

    怀赢在床上躺着,外面时不时传来动静,却听不怎么清。倏尔脚步渐近,怀赢略微扬首,未见赵旸。

    来的是个嬷嬷,眉目慈祥,声调也温和:“姑娘身子尚未大好,还得多歇息才是。”

    怀赢没见过她,眼神探究。

    “老身竹繁,曾是德妃娘娘陪嫁侍女,当年陛下封王,老身受娘娘嘱托,一同前往封地。今日陛下有命,姑娘衣食起居,此后皆由老身照看。”

    怀赢微微一愣。

    赵旸说会换个人,她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人。这可比江清雾难对付多了。

    也罢,怀赢问道:“外面什么动静?”

    竹繁笑道:“陛下关怀,吩咐将那些不懂事的守卫全都换下,如今的守卫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姑娘决不会再受委屈。”

    说是更换守卫,实则是加强看守罢了,算什么关怀。

    怀赢早叮嘱过于隋岩,对此不以为意,又问:“那江清雾呢?”

    “陛下自有安排。”竹繁回道。

    “没有切实证据,又是表妹,”怀赢戏谑,“赵旸顶多冷落她几天。”

    竹繁笑而不语。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竹繁这样的人,是再清楚不过的。

    怀赢懒得套问了,在床上躺下,闭目养神。

    天色渐晚,怀赢再睁眼时日色略显昏暗,残阳照入殿中,铺开一地血红。

    怀赢闻到饭菜的香味,起身下床,见竹繁正领着两个宫女悄声布菜。一桌子丰盛新鲜,都是她爱吃的。

    “不错啊。”怀赢出声。

    竹繁笑道:“姑娘的吃食,全由陛下亲自安排,不可谓不用心。”

    用心?赵旸没抓到怀海,自然不能轻易让她死了。

    怀赢上前落座,豪爽但又不失优雅地吃了顿饱饭,刚舒服地眯起了眸子,忽然敏锐地嗅到了一抹苦味。

    竹繁端着药进来了。

    怀赢不免败兴:“这也是赵旸安排的?”

    “这倒是老身的意思。”竹繁笑眯眯地把药碗摆在她的面前。

    “我不喝。”怀赢倔强地扭开了脸。

    “老身还在越地时,便听闻京中有个怀姑娘,明艳绝世,潇洒不羁……”

    “吹捧我也没用,不爱喝药就是不爱喝药。”

    竹繁若有所思地瞧着她:“老身方才入殿收拾,见了一只空药碗,怀姑娘不爱喝药,那些药汁又去了哪里呢?”

    怀赢睁眼说瞎话:“我倒了。”

    “陛下可在呢。”竹繁笑意深长地瞧着她。

    “倒了就是倒了,我又不怕他,”怀赢爱面子,说着便站起身来,一手端过桌上药碗,“这碗我也要倒了,当着赵旸的面我也……”

    话没说完,怀赢转身就见了赵旸。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意味不明地注视着她。

    那样的眼神,显然是听见她说的话了,听见的还不少。

    怀赢停在原地,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当着朕的面,如何?”赵旸开口,嗓音不轻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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