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旸不悦抬眼,正要吩咐让人回去。

    脚步声却接踵而至,一个女子入殿行礼:“妾身见过陛下。”

    这便是齐令妤,云鬓蛾眉,丹唇素齿,容貌与齐埙几分神似,今日身着藏蓝琵琶袖圆领对襟长衫,青白长穗宫绦束得腰肢有如袅袅细柳。

    看向她的时候,赵旸有些分神。

    怀赢不怎么像怀海,也没有这般纤瘦,她的身材偏于丰润,不过骨架匀称,恰到好处,一眼望去反而更为赏心悦目。

    “妾身想着,陛下事务繁忙,赶不及去妾身那儿,又担心底下的人不够贴心,伺候不好,便来了此处,”她眉眼低顺,说道,“越地在南方,雨水、口味都与兆京不同,陛下在越地生活这么些年,兆京的吃食怕是不习惯,妾身特意寻来个越地大厨,这些菜肴想是能合陛下的胃口。”

    这些话,怀赢绝无可能说出口。

    她只会一脸嫌弃地道:“爱吃就吃,不吃拉倒,谁惯着你呀。”

    赵旸勉强收敛思绪,说道:“齐小姐费心。”

    齐令妤柔声:“妾身幸以入宫,自然一心装着陛下,事事以陛下为先,这哪是费心呢。”

    她示意身后:“吹雾。”

    她的侍女提着食盒走上前来。

    赵旸很轻地蹙了下眉。

    崔由检看见了,适时走出一步,道:“吹雾姑娘辛苦,午膳且交由我吧。”

    吹雾迟疑了下,望向身旁。

    齐令妤轻轻点头:“也好。”

    待崔由检接过食盒,她又道:“妾身便留下来为陛下布菜吧。”

    原来她在这里等着。

    话说得这么直接,赵旸不好推拒,只得设在偏殿用膳。

    齐令妤是正统的大家闺秀,举止处处清雅。与她同桌用膳,赵旸却又时不时想到怀赢。

    她的出身近似甚至优于齐令妤,可她身上却没留下半点礼数的痕迹。譬如,齐令妤会温柔款款地布菜,若是怀赢,不叫赵旸喂她便不错了。

    用过午膳,齐令妤领着吹雾先行退去。

    出了殿门,齐令妤问起:“吹雾,你觉不觉得陛下一直心不在焉?”

    “像是在想着谁呢。”吹雾深以为然。

    齐令妤骤然想起一张总是笑容肆意的脸庞,不由轻皱柳眉,说道:“这样,你叫人盯着文德殿,陛下召见过谁、去过什么地方,全要禀报给我。”

    “是。”

    ·

    当夜深时,风雨乍起。

    殿内烛火来往曳动,赵旸抬眼看着,心也随之摇摇晃晃。

    忽然,离窗最近的烛光熄灭了,赵旸皱起眉头:“崔由检。”

    崔由检进来后要去关窗,赵旸却道:“传太医,要今日竹繁请去紫宸殿的那位。”

    崔由检反而一愣。

    如此深夜,风雨交加,又并非当值,太医到得慢了些。他一进门,赵旸便道:“不必行礼了。朕问你,紫宸殿如何?”

    太医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回道:“那位姑娘是个倔脾气,这些天了一口药也不曾喝过,加之近日郁结于心,状况并不大好。”

    “郁结于心?”赵旸凝眉。

    “姑娘家的心事,微臣不知,只是在紫宸殿时,微臣眼见竹繁嬷嬷训诫宫女,说是她们三心二意,搬弄是非。微臣猜想,许是她们说错了话,冒犯了那位姑娘。”太医按照竹繁教的一一说道。

    赵旸眸子稍眯。

    近日宫女爱搬弄的是非,不外乎赵旸接了两个名门闺秀入宫一事。大抵是被怀赢听见了。只是那一晚不是她的提议吗?怎么事后又为此伤心?

    崔由检送了太医出去,再进殿时,赵旸已自行点上了窗边的烛灯。

    雨势更盛,不过风向变了,影响不到殿内。赵旸立于烛台之前,身姿挺拔修长,背后落下的阴影却清寂又落寞。

    “陛下,今夜可要摆驾紫宸殿?”崔由检轻问。

    赵旸沉默了良久。

    ·

    紫宸殿。

    竹繁想了一想,留下了床前的一盏烛灯未灭。

    怀赢在床上轻笑出声:“他不会来,嬷嬷,还是吹了吧。”

    竹繁转头看过去。

    “能被你选来紫宸殿的宫女必定小心,怎么会说那些话?我知道我已经痊愈,脸色也好得不得了,你请太医来做什么?”怀赢的语气有几分得意,“设计这么多,你不就是想让赵旸来紫宸殿。”

    竹繁轻叹,人们常说怀相的女儿张扬不羁,却不曾说过她颖悟绝伦。

    她没说话,怀赢又道:“太医是午膳时间诊的脉,赵旸有心来早就来了。他没有。现在外面凄风苦雨,他更不会来。”

    “姑娘想陛下来吗?”竹繁忽地问。

    她看见了雨幕中渐近的光点。

    聪明的人有时候容易太过聪明,怀赢口口声声说不会,可那趁雨而来的,不正是赵旸吗?

    他走得似乎有些急,周身笼着水汽,脚步声被风雨掩盖。

    重叠的纱帐内,怀赢很认真地斟酌了片刻,而后开口道:“不想。”

    赵旸已近门前。

    “他来做什么,我又不想看见他。”怀赢又说一遍,语调无比清晰。

    赵旸停在殿门外,明显地愣了一下,冷意和疏离感短暂地褪去,他的神色透出些微怅然。

    想见他吗?

    不想。

    她因为他伤心?许是未必。

    他呆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转身大步离去。

    大雨如注,崔由检撑着伞,小跑着追上。

    “嬷嬷,你在看什么?”怀赢问道。

    竹繁不知从何说起,久久,徒留一声叹息:“雨更大了。”

    她进来灭了最后一盏灯,低声说道:“姑娘,睡吧。”

    翌日风止雨霁,怀赢却被冻醒了。

    风雨生冷,隔着锦衾,寒气也直往肌肤里钻。她难得早起,穿上衣裳,走出内殿。竹繁正在布菜,怀赢张口便唤:“嬷嬷,竹繁嬷嬷。”

    “姑娘有何事?”

    “我冷,”怀赢眼巴巴地瞧着她,“冬衣何时送来?”

    竹繁正要回话,门外忽地传来一个熟悉嗓音。

    “竟然当真是你!”

    怀赢转目,果真见了齐令妤,还有数年如一日跟在她身后的吹雾。主仆二人往里走来,脸上表情是如出一辙,有些惊讶,但也兴奋。

    怀赢没有说话,视线在她们二人各自穿着的崭新小袄上转了一圈。

    “实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你怀赢也会落得如此下场。”齐令妤幸灾乐祸。

    怀赢还在看她。

    齐令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挺起胸膛:“我是陛下差人光明正大抬着轿子接入宫中的,不必我开口,天气一冷,自然早早有人送来冬衣。你如今不过阶下囚,绝无可能与我一般待遇。”

    怀赢忽然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令齐令妤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你躲什么?”怀赢笑眯眯地朝前走近,伸手一勾,将齐令妤按到一侧墙上。

    “怀赢!”齐令妤怒斥。

    “我在,我在。”怀赢一边说,一边上手扒她的衣裳。

    齐令妤挣扎反抗,却敌不过怀赢的蛮横压制。她在闺中养得瘦弱有如纤竹,怎么敌得过怀赢经常骑马射箭练就的气力。

    吹雾上来护主。怀赢腾出一只手来轻松将她按住,想了一下,把她那件短袄也给扒了。

    穿上齐令妤的短袄,暖意包裹肌肤,怀赢舒服地轻轻喟叹了一声。

    齐令妤不知是委屈还是冷,嗓音发抖起来:“如此境地,你竟还敢如此无法无天!”

    怀赢看向她,又露出点笑意:“齐令妤,你这件长衫也不错啊。”

    齐令妤猛地愣住,忙与吹雾相互搀扶,逃出了紫宸殿。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后,齐令妤又回来了。

    怀赢刚用过早饭,捧着一碗热茶在殿门处晒太阳。她遥遥看见,齐令妤和吹雾都换了一件新袄,而与她们同行的,是帝王的舆驾。

    赵旸也来了。

    齐令妤泪眼婆娑,仿佛受了天大的苦楚。

    吹雾义愤填膺,朝着怀赢一指:“陛下,您瞧,她身上还穿着我家小姐的棉袄呢!”

    赵旸停在殿门外,身姿修长,看向怀赢的目光异常冷漠。

    “陛下,”竹繁这时候走上前来,“昨夜寒气骤降,宫中又尚未赶得及送来冬衣,怀姑娘病体初愈,确是怕冷的。”

    “纵然怕冷,也不该抢了别人的衣裳!”吹雾道。

    竹繁轻轻一笑,直接驳了回去:“老身倒是想问,这紫宸殿由陛下下令严加看守,怀姑娘不可踏出半步,旁人若无陛下旨意也不得接近。你们主仆二人怎么擅闯进来?”

    吹雾一时语塞,齐令妤也心虚起来。

    今早收着密报,说赵旸昨夜召见了太医,又冒雨去了紫宸殿,齐令妤心中有个大胆猜想,来碰运气。没想到,真见到了怀赢。

    难得欺负怀赢的机会,她肯定不会放过。她没想到会被怀赢欺负回去,更是没想到现在这个嬷嬷牙尖嘴利的,三两下便要将事态扭转……

    “对啊,齐令妤,你怎么就能进紫宸殿?借用了你爹的威名吗?”怀赢看好戏似的,笑着煽风点火。

    被说中了,齐令妤怒瞪她一眼,又小心望向赵旸,脸色微微发白:“陛下……”

    赵旸的视线仍停留在怀赢的身上,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他缓缓开口,话是对齐令妤说的:“你是朕接入宫中的贵女,要去什么地方,朕都会应允。”

    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愣了一下。

    怀赢心情莫名——赵旸这是对齐令妤有点意思?要给她恩宠优待?

    赵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冷冷说道:“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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