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旸的嗓音。怀赢无比意外,想坐起身,可身子疲倦,她一下没能缓得过来。

    对方叫了一声:“怀赢。”

    怀赢费了好一番劲,才发出一声“嗯”。

    赵旸察觉到了不对劲,上前扶她的肩膀,隔着衣衫,手掌触到一片滚烫。她的脸颊和额头全都烧红了,赵旸碰了碰,同样烫得厉害。

    赵旸轻轻蹙眉:“你怎么了?”

    怀赢找回些力气,撑开眼皮,难免委屈道:“穿了冬衣,你逼我脱下来,你接进宫里的贵女齐令妤又罚我跪了两个时辰。我不是神仙,没病死都是我命大。”

    半晌,赵旸沉声道:“你有错在先。”

    当初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这辈子非他不可,怎么后来连见都不想见他?

    她若是觉得冷,同他说一句,冬衣自然会送来,何必费力去扒人家的。何况齐令妤的那件冬衣确实不好看,怀赢肤白胜雪,丰姿昳丽,唯有张扬的红才最是相宜。

    “我都这样了,你还在纠结谁对谁错吗?”怀赢瞪大了眼睛。

    赵旸不说话了,把手收回去。

    怀赢以为他要走,有些慌了,二话不说伸手去抓:“你站住!”

    抓到了,怀赢有点凶地问:“去哪里?”

    赵旸漠然:“给你请太医。”

    怀赢皱起眉头:“我不喝药。”

    赵旸有些不悦,她这个不喝药的习惯是真的坏。他的语气冷硬了几分:“你若一直如此任性,朕不会再来看你。”

    怀赢躺在床上,因为他说的话多少有点不开心,嘴唇动了下:“我以为你对我是特别的。”

    赵旸把手从她的掌心抽出去,语气冷冷:“不过是睡了你一晚上,这也叫特别么。”

    怀赢一愣。

    “齐令妤,于昭佩,朕今后也都会临幸她们,朕对她们同样特别。”赵旸仍是冷冽的声调。

    怀赢有些惊讶,但又觉得不该那么惊讶。

    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小的时候相信会有,长大以后就不再信了。当初有过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赵旸或许是值得相信的,如今想来,自他一剑杀死赵恒,将她强行按在床上,那便不再值得相信了。

    “知道了。”怀赢迟缓地开口。

    赵旸忽然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想弥补什么,可怀赢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无声地离开了紫宸殿。

    赵旸确实为她请了太医,不过在那之前,他还遇到了于隋岩。

    年轻的将军在文德殿外一心求见,颇为急切。

    赵旸想的是他又是为了怀赢而来。他以为换下那些守卫,加强看守,就可以避免他们二人之间的来往,看来是他低估了青梅竹马之间的情义。当真是情深似海。

    “陛下,”于隋岩大步而来,直接往地上一跪,“末将请陛下答应赐婚。”

    赵旸脸色一僵。

    怎么?知道怀赢在宫中受了苦,便要将她娶回去吗?于隋岩是有些军功再身上的,若是他执意如此……

    “陛下,末将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到时陛下将于家旧宅赏赐于末将,末将忙于军务,内宅事宜总得有人帮着操持。今日末将来此,便是要恳请陛下指婚,将韩家三小姐嫁与末将为妻。”于隋岩说话的时候脸上喜气洋洋的。

    赵旸听得微微一怔:“……韩家三小姐?”

    “是啊,韩家三小姐今年已有十六了,那日末将去韩家,与她一见钟情。”于隋岩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赵旸蹙眉,一下没控制得住发出疑问:“你不是与怀赢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算也不算吧,”于隋岩面露奇怪之色,“只是这与末将娶妻有什么关系?”

    赵旸一下不知道怎么说,刚才确实是他失言了。

    幸好于隋岩并不怎么聪明,也不追问,只道:“怀赢么,当朋友自然是可以的,她还是个很好的朋友,仗义,热心,极重情义。不过她不适合娶回家,她太张扬了。兆京那么多男子,没有人想娶她,对她有男女之情的都几乎没有。正常人一般都不会喜欢她……”

    赵旸的目光冷得要命。

    于隋岩再笨也感觉到了杀意,干脆不多说怀赢,要把自己的婚事敲定:“陛下,那韩家三小姐也是喜欢末将的,您看……”

    “男子不喜欢她,她倒是喜欢那些男子。”赵旸忽然又道。

    于隋岩觉得新帝今天有点奇怪,好像跟怀赢杠上了。怀赢不会是得罪他了吧?

    怪不得朱瞻让他来。原本于隋岩打算等旧宅赏下来了再提亲事,朱瞻一催一哄,他也就从了。当时他就想朱瞻是不是别有用心,果不其然。

    现在既然来了,念在朋友一场,于隋岩也就实话实说地再为怀赢解释了一下:“怀赢不是喜欢他们,她只是觉得有趣,外加报复她爹罢了。怀赢年幼丧母,怀海虽未再娶妻,但侍妾也是从未断绝。怀赢总与怀海怄气,可怀海对她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怀赢有样学样,既然怀海美人不断,那她就四处得罪男人。”

    赵旸沉默不言。

    于隋岩记起什么似的:“对了,年初怀赢不是当街掳走了崔大人么?”

    旁边的崔由检不自主地颤抖了下。他是真的害怕,那天过后他可是连着做了七夜的噩梦。

    “那日正值怀赢母亲祭日。怀海完全忘了这件事,反而烈酒美人作陪。怀赢祭拜过母亲,便在街上绑走了崔大人。”

    说到这里,于隋岩也觉得怀赢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最后说道:“不过后来怀赢就一心扑在陛下身上了。其实说来也怪,陛下在京的那段时日,怀赢最是消停,好几个月不曾再去找其他男人,单单缠着陛下。末将与怀赢相识多年,她如此举动,当真是头一回。大概是动了真心了。”

    赵旸的心中五味杂陈,想起就在方才对怀赢说的那一番话,情绪更加不好,抬手贴在眉心处,用力地揉按了两下。

    ·

    待神思稍稍恢复时,怀赢的第一感觉是肚子很饿。

    身子极为暖和,怀赢舒展手脚,却感觉这张床与她记忆中的大小有些不同,似乎窄了许多。

    她仍闭着眼睛,伸手往旁边摸过去。

    有些软,也有些硬,怀赢忖度着,这好像是人腿。她慢吞吞地往上摸索。

    “不要乱动。”沉哑的嗓音缓缓响起,怀赢的手腕被按住了。

    怀赢撑开眼皮,看见赵旸正坐在她的身旁。他墨发高束,手握书册,仍是肃冷矜贵的模样,不过他的另外一只手按着怀赢的手,所处的位置旖旎极了。

    “你怎么在这里?”怀赢捏了两下他的肉,很结实。

    赵旸耳朵一红,忙把她的手移开:“不是你说,让朕回来。”

    怀赢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一沉默,两个人之间就再也无话。过去便是如此,怀赢话多,赵旸话少,二人相处基本都是怀赢叽叽喳喳,说着似乎永远说不完的话,赵旸神情冷淡地听着,偶尔也不愿意听,提腿就要走。怀赢不肯放过,跟上去继续说。

    赵旸应该不喜欢她如此聒噪,当初怀赢知道,却不以为意,现在怀赢既然知道,便不得不放在心上了。

    沉寂维持了相当之久。

    终于,赵旸率先清了下喉咙,干巴巴地问:“饿了么?”

    怀赢慢了半拍,散漫的语气:“还行。”

    又是静默了许久,赵旸又问:“想吃什么?”

    怀赢想了一下,没再客气:“热羊汤。”

    “好。”

    赵旸说完,怀赢感觉被子轻轻扯动,她看过去,对上赵旸下床离去的背影。

    不久,一股香味飘了进来。

    竹繁捧着汤碗进殿,怀赢朝她身后望去。

    “陛下来不了了。”竹繁面带微笑。

    “为什么?”怀赢问。

    “陛下责罚了齐小姐,齐大人闻讯入宫,陛下此时正在面见他。”说着,竹繁将热乎的浓汤奉至怀赢面前。

    齐埙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怀赢拿起汤勺搅动两下,感觉不对,舀起几勺仔细看过,不明所以地看向竹繁:“嬷嬷,我不是说要喝羊肉汤?这不是萝卜么。”

    “羊肉是热性,姑娘正在发烧,如何喝得?陛下说,萝卜汤最能去邪热气。”竹繁解释。

    怀赢向来只贪口腹之欲,管它什么热性凉性。她觉得赵旸多此一举,依照她的脾气必定一口不动。

    正要甩开勺子,怀赢又转念想到,若是她不肯喝汤,赵旸知道了一定不高兴,而她现在不能惹赵旸不高兴。

    默了片刻,怀赢舀起热汤,凑到鼻子边闻了闻,露出一个无比嫌弃的表情,喝下小半口,问:“对了,赵旸怎么罚的齐令妤?”

    竹繁回道:“除去冬衣,风口罚跪。”

    以牙还牙,是赵旸的作风不错。

    只是眼下齐埙势头强盛,赵旸又即将登基,这个节骨眼上惹恼他不是什么好主意。

    所以怀赢不明白,赵旸为什么这么做?即便他自己意识不到其中利害,朱瞻作为谋士,也该劝劝吧?

    好在两个时辰说长不长,齐令妤虽体虚,但也应该出不了什么大的岔子。

    怀赢不知道,竹繁并未把话说全。

    赵旸是罚了齐令妤跪在风口,不过却是责令跪足整整四个时辰,吹雾等一众侍女同罪同罚。

    齐令妤身子骨弱,两个时辰不到,她便冷得失去了知觉。齐令妤倒地不起之时,赵旸正坐在怀赢身旁,他的手中拿着圣贤书卷,视线却长久地停在她的睡颜之间。

    等赵旸从紫宸殿出来,齐令妤已在寒风中昏迷半个时辰有余,据太医说,她的膝盖今后会有严重后患。

    更糟的是,此事,齐埙已然知悉。

    文德殿中的争论一直持续到深夜。

    齐埙离去时仍怒气冲冲,赵旸的脸色也是阴沉至极。

    “陛下这回算是将齐大人得罪得差不多了。”嗓音和缓,朱瞻自暗处缓步而出。

    赵旸瞟他一眼,声线微冷:“你不曾料到吗?”

    他处罚齐令妤时,朱瞻也在。当时朱瞻神色平淡,一句也没有劝。赵旸看他的样子,似乎还觉得这么罚太过轻巧。

    朱瞻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与怀赢多年友情,同样心疼她受苦。不过这话,当着赵旸的面,说不得。

    “陛下,”朱瞻脸色如常,“想必您已略有耳闻,怀海不知所踪,齐埙在京大肆揽权,将女儿送入宫中之后,齐氏一族更是猖獗。齐埙长子齐令晦耗费百万金银,工匠日夜不歇,打造出了一张象牙床,四面围以金丝垂帐。如此奢靡,当初怀氏一族也不曾有过。适时打压齐埙,是有必要的。”

    赵旸没有说话。万事皆有多面,朱瞻此番言论并非没有道理。

    “陛下亦知,齐埙此人气量颇小,今日之事必将在今后找机会发作,他的耳目、爪牙众多,必将无孔不入。”朱瞻又道。

    赵旸很轻地眯了一下眸子。

    ·

    衾褥加厚,又有大半碗萝卜汤入肚,怀赢的身子已不再沉钝,睡了个好觉。

    翌日起来,没有往日丰盛早饭,竹繁端来一碗粥,小米杂着青菜,虽是温温热,却怎么看都寡淡无味。

    为了出宫,怀赢硬着头皮喝了。喝完了口中难受,她心里烦闷起来。

    赵旸这个混帐东西,哄他高兴、委屈自己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竹繁走出去没多远,怀赢听到了混账东西的嗓音:“她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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