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靖公主是上午去的闫家。

    午后,于昭佩过来探望怀赢,笑着说道:“都说陛下天运不凡,闫大人不是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了么?柔靖公主探望后不过一个时辰,闫大人便能下床了。京中还有人说,柔靖公主医术高超。”

    怀赢懒在榻上,漫不经心地说:“赵含贞的医术不高超,也就是会背半本医术,偶尔出来装模作样罢了。赵旸也没有什么天运,他幸运的是,身边有个我。”

    赵含贞是柔靖公主的名讳,她嫁的是怀赢母亲同族,扯一扯两个人还有一点亲缘关系。

    于昭佩在榻前梅花式凳上端正坐着,听后瞳孔微微放大:“原来是你的主意!”

    她向前倾过身去,放低声音:“只是你为何要帮赵旸?他若是正式登基称帝,于你而言并无好处。”

    这个怀赢当然也知道,只是晚上赵旸逼得紧,她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她烦地皱了下眉:“不说那个。昭佩,这些天赵旸定会忙于登基大典,顾不上其他。有一些事,我需要你去做。”

    “好。”说着,于昭佩附了耳朵过去。

    闫良“病愈”,也真如怀赢所说,尽心协助赵旸安排登基大典的一概事宜。

    赵旸忙碌起来,鲜少踏入后殿,有时会让怀赢跟他一起用膳,更多的时候,吃到一半,他就会被请走。

    竹繁忧愁感慨:“这些天陛下忙得连一口水都喝不上。”

    怀赢对此不甚在意,更别提心疼,反而直白得很:“他活该,又没人逼他当这个皇帝。”

    竹繁传达了一下赵旸的意思:“陛下也是为了姑娘。待他坐稳皇位,定会给姑娘一个名分。”

    名分?怀赢挑起眉梢,像是听到了什么着实有趣的事。

    赵旸是跟她睡过,运气好的话,怀赢或许还会生下他的孩子,倘若当真要负责,给她名分,他会怎么给?

    侍寝宫女?嫔?妃?

    真要说起来,这些都没什么意思。即便他封她做了皇后,也没什么意思。

    怀赢讥笑了声,没有说话,又在榻上睡下。

    四五日飞逝而过,已是十月了。

    大典前一晚,赵旸难得地踏入后殿。

    近日怀赢明面上吃吃睡睡、懒懒散散,实则一直精心谋划着出宫事宜,心神上颇为疲惫。为了明日出逃,她一早睡下,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此时好容易才有了些许困意。

    赵旸却似乎兴致不错,一坐上床沿便道:“明日……”

    “我很困。”怀赢打断他,眼皮也不抬一下,语气有些烦躁。

    赵旸倏然收声,默然坐了片刻,微弱灯光将他瘦削的身影勾勒出几分委屈。

    怀赢没看见这些,朦胧间,她只听到很细微的响动,赵旸在她的身旁躺了下来。

    翌日,怀赢被竹繁唤醒。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空空如也,这令她心生怀疑,昨晚赵旸当真来了么?他像是有话想说,“明日”什么?

    殿外传来杂乱的响动,怀赢敏锐地捕捉到了盔甲碰撞的鸣声。

    她张口问道:“嬷嬷,外面什么事?”

    竹繁回道:“陛下之意,齐家这些时日按兵不动,怕是要在今日犯难,故此特调遣军队,以保姑娘无虞。”

    怀赢扯了下唇角。

    “明日”什么,原来是警告她不要在登基大典上瞎闹。待他正式登上皇位,下一步就是收拾怀氏一族,怀赢至关重要,他自然要重兵看守。

    “还有,”竹繁看怀赢表情似乎不怎么好,笑了一笑,“于小姐的贴身侍女碧书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怀赢终于提起些兴致:“让她进来吧。”

    碧书领着几个小丫头一起进来,齐齐向怀赢行礼:“今日我家小姐去了登基大典,便让我们几个前来作陪。”

    怀赢挑眉:“你家小姐去了,齐令妤是不是也要去?”

    碧书叹息:“齐小姐腿坏了,去不了。”

    怀赢反而一愣,怎么齐令妤把腿跪坏了?她的体格是不怎么健壮,但也不至于弱到这个地步。

    “陛下也没打算给她什么名分,要将她送回齐家去了。”碧书又道。

    怀赢皱眉。齐埙一家都好面子,把人接进来又送回去,岂不是狠狠抽了他们几耳光。赵旸这么做,着实太过任性了。

    但她口头上没评价什么,看向竹繁:“嬷嬷,端点茶水点心来吧。”

    竹繁退下后,几个小丫头们嬉嬉笑笑地闹开了,你一句“好妹妹,你这簪子可是小姐赏的,真是好看”,我一句“近日见你吃得少,竟当真瘦了,这把小腰,我见了都喜欢”,热闹极了。

    怀赢懒懒地往榻上一坐。碧书靠过来,说道:“怀小姐,这些小丫头都是我家小姐亲自挑来,都是极好的。”

    怀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含笑点了下头:“是挺好。”

    碧书不是个话多的,虽然好奇这些小丫头有什么用,却也没问,往下说道:“其他的也安排好了。出了文德殿,便有一人在路旁等候着。此人名叫祝晖,怀小姐您也认得,曾是于大公子的同窗……”

    怀赢偏头:“祝晖?我记得上次来说,不是这个人。”

    碧书叹了口气:“原定的确实不是他,但原来那个人不知怎么的找不见人了,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时间紧迫,这才换成了祝晖。”

    怀赢手指微捻,没有说话。

    “怀小姐,祝晖不行么?”

    “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稳妥。”怀赢知道这个祝晖,家世还行,也算聪明,只是好赌。他几乎将家中钱财都败了个干净,他爹终于看不过去,拿出仅剩的棺材本,四处托关系,把他塞进了工部。

    “那……”

    “也罢。”

    祝晖不想去工部,和他爹吵了一架,扭头又进了赌坊。那一晚他的运气尤其好,赢了一大笔,正乐得直咧嘴,邻居仓促跑来,起首一句:“你爹他……”

    待祝晖赶回家中,他爹的尸身都凉透了,是病死的,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东拼西凑,将他爹给体面安葬了,遵从他爹遗愿去了工部,也算是浪子回头。祝晖不久后成了婚,对妻子极好,没再赌过。怀赢年前听说他办对了一件差事,禁卫中的亲卫指挥使对他颇为倚重,将他调了过去。

    怀赢略作沉吟:“就他吧。”

    碧书松了口气,又道:“祝晖会领着怀小姐出宫去。人基本都去大典了,于将军用了些法子,将守卫调去别的地方,宫门处会有一段时间的空闲。马车停在门外,那车夫受过韩家的恩惠,又不知道怀小姐的身份,会将您稳妥送出兆京。”

    怀赢略微颔首:“好。辛苦你和你家小姐了。”

    碧书说完了,转头招呼那几个小丫头:“带你们来便是给怀小姐解闷的,快快开始歌舞吧。”

    “是。”

    清喉娇啭,有如微风拂过碧波吹起的涟漪。

    门外守着的都是些十来二十来岁的少年,头是不敢回,不过听得见。细语慢歌听得久了,倒有些晕乎乎的了。

    怀赢卧在榻上,神情闲闲的,右手搭在腰侧,把玩着只青色荷包。

    ·

    登基的事宜,赵旸没与江清雾商讨,许多安排她一概不知。只是一大清早,她收到了崔由检传来赵旸的指令,他要将齐令妤送出宫去,此事由她来办。

    崔由检忙得脚不沾地,说完便走了。江清雾在淑仪宫外默然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尚服局。

    她到的时候,一行宫人刚准备妥当要出发。江清雾浅浅一眼扫过去,见到了托盘之上庄重高贵到扎眼的皇后礼服。

    就在昨晚,齐令晦入宫,冷笑着告诉江清雾道:“陛下当真是被迷得不轻,竟要在登基大典上封怀赢为后!”

    那时江清雾着实怔愣了好一会儿。

    “江姑娘来了,”尚服局的尚宫笑眼上前,“若是平日我等定好好招待,只是今日我等皇命在身,要将东西送去文德殿,怕是一刻也不得耽搁。”

    “是陛下让我来的。”江清雾开口。

    尚宫有些怀疑:“陛下不是说,崔大人会……”

    “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陛下?”江清雾打断他。

    尚宫面露无奈,这叫他如何说呢?

    “跟我过来。”江清雾抬腿。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没敢随意跟上。

    江清雾走了两步,嗓音冷冷响起:“别去得迟了,反惹来陛下怪罪。”

    尚宫最后犹豫了一瞬,终究是屈从了:“走吧。”

    等崔由检赶到尚服局,什么人也没见到。他奇怪不已,叫来个人问了问,脸色当即变得很是难看。

    ·

    歌舞久久未歇。

    怀赢在榻上吃蜜饯,糖霜加得少,滋味酸酸的,平日她不会喜欢,今日却莫名有胃口,多吃了些。差不多了,她有些犯困的模样。

    “嬷嬷。”她打了个哈欠。

    “姑娘请说。”竹繁也在看着那些小丫头们,闻言转头看了一眼怀赢。

    “我去睡会儿,”怀赢撑起身来,“等登基大典结束,你记得叫我。昭佩或许会封个妃位,我要恭喜她。”

    竹繁应声说“好”,扶着怀赢去睡觉。

    睡下之前,怀赢对她说:“这几个小丫头不错,给她们包些好吃的,让她们带回去。”

    竹繁笑眼点头:“怀姑娘心善。”

    怀赢没再说话,翻了个身朝向里边,似乎很快睡去了。

    竹繁轻手轻脚地出来,按照怀赢吩咐的去包点心。

    等她都打点好,碧书已将小丫头们都招呼到了一起:“今日便到这里吧,我们该回去了。”

    碧书接过点心,向竹繁道了声谢,领着小丫头们出去。

    “这位姐姐,你这只荷包的绣工真好。”

    “衣裳的料子也好,可以让我摸一摸么?”

    小丫头们真是胆大。

    怀赢大摇大摆走在她们当中,如此想着,却也并不害怕被守卫发现。她换了衣裳,将头发放了几缕下来,稍稍遮住了脸庞,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而那些守卫们都还忙着脸红,哪有这么大的胆子仔细打量她呢。

    她不急不忙地扬起一侧唇角,笑声说道:“回去了再摸吧,我还能借你穿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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