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文德殿有一段路,碧书领着其他小丫头们继续往前走,怀赢在半路停下来,左右打量一圈,终于见到了一个蹲在墙角的身影。

    她走上前去,抬腿踹了对方一脚。

    “哎呦!”

    祝晖猛地栽倒,好险用手撑了一把,没摔着脸。他不大高兴地转头:“谁人这般大胆……”

    看清了那张明艳绝世的脸,祝晖话语卡顿,一下恭敬不少:“怀小姐……”

    怀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蹲在这里做什么?”

    “两只蛐蛐在打架,我看一下,猜谁会赢。”祝晖如实说道。

    怀赢一挑眉:“本性难移啊你?”

    “我已经差不多看完了,”祝晖讪讪,“走吧,我来带路。我对宫中还算熟稔,这一路过去,保证你我不会被人发现。”

    “行。”

    祝晖领着怀赢,穿梭于小径之间。

    “我记得你的妻子曾是南方歌伎?”怀赢忽地开口。

    “啊……是的。”祝晖没有回头,应得很含糊。

    “她过得不容易,能嫁给你也不容易,”怀赢慢悠悠地说着,“你能专心对她好,也不容易。”

    祝晖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继续走。”怀赢催促。

    祝晖只好重新转回去。

    “有的时候你心里应该也会不舒服,她是歌伎,过去对其他男人笑过,为其他男人唱过曲子。”怀赢又道。

    祝晖的背影僵了一下。

    “你是不是也想过,若是女子不必为生计以色事人,那该多好。”怀赢语气冷淡,说着,停下了脚步。

    “就快到安定门了!怀……”祝晖也停了下来,急促地转过头,却对上了怀赢异常冷漠的表情。他突然有些紧张。

    怀赢的目光一片清冽:“祝晖,你收了齐令晦什么好处?”

    祝晖半晌没能说得出话来。

    这个反应,看来她没有猜错。怀赢围着他走了半圈,说道:“于隋岩帮了你,将你的妻子转成良籍,昭佩也因为知道此事,来找你帮忙。齐令晦呢,他给你什么好处?”

    祝晖干巴巴道:“他答应我,今后不会有人知道淮娘的过去。”

    “是挺有诱惑力,”怀赢讥笑,“哪怕他平时总说你娶了个歌伎,以此调侃你无能,还有一次逼着你的妻子当众弹奏。”

    祝晖的脸色一阵发白。

    怀赢就是故意这么说的,祝晖对他妻子的情谊若是不假,她今日就是赌对了。这种情绪,她却并未表现出来,故作散漫地笑了一下:“也罢,死就死了,死前好歹能骂齐令晦两句。”

    说着,她便要往前走去。

    祝晖看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过了这片隐蔽,安定门就到了。

    他咬咬牙,终于出声:“怀小姐!”

    怀赢心道大功告成,不愧是她,脚步停顿下来,表情却没什么特别的:“嗯?”

    “你刚才说的女子不再做歌伎……可是真的?”祝晖紧紧地看着她。

    “你觉得我怀赢是什么人?”她却直白地反问。

    祝晖忽然想起一年多以前的事。

    那时祝晖尚未成婚。他在工部的日子并不好过,爹刚过世的那段时日,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想去赌,却又不想去。也是那时,他遇到了淮娘。

    他爱上了她,想与他共度余生。他将她从南方接来了兆京。淮娘说从未见过此等繁华,祝晖便陪她逛街,谁知,他碰到了怀赢、于隋岩一行人。

    那时,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祝晖忙不迭甩开了淮娘的手。

    于隋岩眼尖,早就看见了,打抱不平又调笑的语气:“祝晖,怎么看见我们就不跟人家牵小手?别害羞啊,牵上,牵上!”

    旁边有个公子哥,盯着淮娘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大悟似的叫嚷起来:“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你呀!淮娘!我在越地见过你!你在那潇湘楼上弹过琵琶!”

    淮娘的身子蓦地一僵。

    公子哥笑嘻嘻地问:“你如今可是来兆京讨生活?今晚若是有闲暇,便到我府上弹上一曲,如何?”

    祝晖的面子极挂不住。

    怀赢神情懒倦地看眼他们,又收回视线,将那公子哥一脚踹开,骂道:“弹什么弹,没看见这是祝晖的?”

    公子哥畏于怀赢的淫威,不敢反抗,捂着屁股闷声说道:“可她是个歌伎!歌伎不就是卖……”

    怀赢脸色一沉,力道更大地踹了他一脚:“歌伎怎么了?歌伎不是人?她那一手琵琶弹得出妙音,你能吗?说话还这般难听!赶紧跟人家道歉,不然我打烂你的嘴!”

    那日淮娘拉着祝晖,来来回回地问这位怀姑娘的事,祝晖从没见过她的眼睛那么亮。

    几日之后,于隋岩便来说了良籍之事。

    祝晖拉着淮娘声声道谢,于隋岩却摆摆手:“谢我干嘛,你还是去谢怀赢吧。”

    真正出手的人,是怀赢。

    “不要去安定门!”祝晖的语气蓦地坚定了许多。

    怀赢神情冷淡,扫了他一眼。

    “齐令晦带了人在那里等着你,你若是现身,他一定会杀了你!”

    怀赢不作声。

    祝晖深吸一口气:“真正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含光门。”

    怀赢终于懒懒开口,问了句:“远吗?”

    祝晖立马回道:“不远,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没有半盏茶的功夫,二人便到了。

    宫门不高,刻着“含光”二字。怀赢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实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祝晖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她:“怀小姐,你一定要如你许诺的那般……”

    “你一个男的,能不那么啰嗦吗?”怀赢却一副不耐烦的语气。

    祝晖赶紧把嘴闭上了。

    怀赢往前走去,丢下一句嚣张的“我怀赢从来说到做到”,步子迈得很大。祝晖抬眼,看见她发间的珠玉在日光下跃动的灼灼光辉。

    是含光门,没有错。

    看守的人都不在,怀赢一眼看见了停放在阴影之下的马车。安排得很好,小而略显陈旧的马车,没用什么装饰,很低调。

    出宫的喜悦令她短暂地忘记了一件事。

    她大步上前,轻松跃上了马车,单手撩起了布帘往里钻。

    视线所及,却是一袭玄色衣袍,用料极讲究,精细地绣了飞龙与祥云。

    怀赢近乎迟钝地抬眼,对上了赵旸那张俊美,但却黑沉到了极致的脸庞。

    怀赢反应一瞬,终于想到——这辆马车没有车夫。她若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就该注意到,早一点察觉,更谨慎些,便不会这样与赵旸四目相对。

    二话不说,怀赢放下了帘子就要走。

    手腕却被一把紧扣住,赵旸倾身靠过来,嗓音冷得不可思议:“跑什么。”

    怀赢一口咬上他的手背,力道不小,语句含糊地警告他:“放开!”

    赵旸却不躲,任由她这么咬着,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绕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进了马车。

    怀赢知道,她这次是绝对逃不掉了。

    马车内部逼仄,赵旸身材高大,怀赢也不瘦小,两个人一起挤进去,肢体难免贴得很近。赵旸压过来,怀赢皱起眉头,眼神之间满满的威胁——“不放开我,我就咬断你的手”。

    赵旸不为所动,怀赢心烦得很,真的加重了齿间的力道,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他似乎是感觉到痛,很轻地拧了下眉。但他依然没有松手,目光阴沉,将怀赢右肩的衣领生生扯开。

    空气极冷,怀赢打了个寒颤。

    赵旸低头,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怀赢:“……”

    他在报复!

    他报复起来也是毫不客气,这一口颇重,怀赢痛得挣扎起来。可是马车实在太小,赵旸的身躯如山一般,她没能推得动。

    怀赢放开他的手:“一报还一报,我松口了,你也放开我!”

    赵旸没动,更重地咬下去,像是极度不悦,非常生气,正在发泄情绪。

    怀赢恶狠狠道:“我是跑了,有本事你杀了我,或者把我关进大牢啊!咬我算怎么一回事?赵旸,今天你要是给我咬破了皮,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想办法弄死你!”

    “嗯?”

    赵旸喉结滚动,终于停下来。

    怀赢被死死按着,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来,声线冰冷平直:“放狠话之前,先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怎么,我的处境还会更糟?”怀赢讥笑。

    “会,”赵旸盯着她的眼睛,学着她的样子,讥讽地勾了一下唇角,“至少朕不会再放过你。”

    怀赢起初没明白:“什么意思?”

    赵旸却不解释,将她的衣领重新拉好。

    怀赢被赵旸亲自押回文德殿。

    竹繁见到怀赢从外面来,似乎并不怎么惊讶。怀赢慢慢悠悠,朝她咧嘴一笑。

    “你很得意?”赵旸忽然开口。

    怀赢嘴角笑意未散:“真逃出去了,我会更得意。”

    赵旸冷笑一声,攥紧了她的手腕:“你想得美。”

    “登基大典还没结束吧,”怀赢语句一转,“就这么突然走了,你让你的文武百官怎么想?”

    “与你无关。”赵旸瞥她一眼,不过手到底是松开了。

    怀赢看着他的背影有一会儿,转头对竹繁说道:“嬷嬷,我觉得他这个皇帝当不了多久。”

    竹繁叹息:“怀姑娘,你为何……”

    “你也很奇怪,为何我逃出去了,却被抓回来,对吧,”怀赢若有所思,“我也很奇怪,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

    她吩咐于昭佩去安排的每一件事,每个环节都是完美的,除了祝晖,但怀赢亲自出马,解决得非常妥当,照理来说是不该出问题的。

    究竟赵旸怎么会知道她要逃走?

    怀赢忽然想起刚回文德殿时竹繁的表情,她转头看过去,张口问道:“嬷嬷,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跑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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