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宋时宴的关系顶不好。

    她看不惯他走马章台的浪子模样,也讨厌他狂妄自大,更是反感众人将他捧做英雄他却喝酒推牌听曲的漫不经心。

    或许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看他不顺眼,他抓叛徒凶狠的样子吓哭了北依,可他事后听闻那日举动吓哭了赵家的姑娘又亲自登门道歉并随手摘下一梗梅花送佳人。

    世上怎有人会如此厚脸皮。

    宋时宴不是她的良配。

    可这桩婚事搭上了大玄的国运同王爷的性命,说来可笑的绝配八字,这中间又有多少陛下想要趁机笼络朝臣的心。

    统统容不得赵南柳说个“不”字。

    亲王娶亲隆重的很,可事出突然也仓促的很。既然是冲喜,成亲的日子陛下恨不得定在当天。

    直至皇后拦着,说要多多考虑赵尚书的心情,便定在三日后。

    堪堪几日,赵南柳便同一只大公鸡拜了堂——东南沿海是有这样先例的,若是新郎不在,便可用一只大公鸡顶替。

    赵南柳好笑,好似她的夫君是只公鸡。

    那时她甚至觉得或许宋时宴就真的回不来了。她虽同他交恶,可也明辨是非,知晓他是前线落险,便也真心实意的希望他能化险为夷。

    可旁人都在讲他失踪多日,恐怕是凶多吉少,这冲喜也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且说这公鸡也是烈性子,在拜堂之时几次三番要展翅逃脱,都被摁住。

    夜里进了洞房,赵南柳抱着这只大公鸡,安抚它,“我也不赖,娶我是你的福分。”

    可这公鸡第二日天微微亮便开始打鸣,扰她清梦,于是中午便被伙房做成了一锅炒鸡。赵南柳吃了一筷子,忍不住又夹一筷子。

    再后来皇后娘娘拉住南柳的手,“委屈你了。”

    赵南柳坦荡,“臣女愿为大玄鞠躬尽瘁。”

    她常常想着自己也在疆土之上为国而战。

    而不是囿于墙内,盼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归家。

    这场荒唐的姻缘从未问过两位当事人,可这世上是有很多的姻缘同样不会过问当事人,便未有人觉得奇怪。

    没人觉得奇怪这本就很奇怪。

    在成亲后的第三日,宋时宴奇迹般的“复活”。

    原本也只是他用的破敌之计。要想骗过敌军,自然也要骗过自己人。

    他埋伏多日,等到叛军全部进入他的埋伏圈儿,一场漂亮战役后,连换十匹骏马告捷频传。

    陛下龙颜大悦,便要赏赐赵南柳。

    朝中皆说这场漂亮战役里有她赵南柳一份功劳。可她明明没干什么,实在受之有愧。

    她连着几日夜里睡不好。

    这王府的生活好生无趣——她每日做的仅仅是学着旁人“盼着”她的夫君早日凯旋而归。

    朝堂之中有人为她请封,她诰命封号加赏赐,这些都令她心慌。

    想来张牙舞爪的她反倒开始变得沉默。

    皇后娘娘恐怕也是担心南柳一人没什么意思,便常常三两日的同众夫人同邀她赏赏花读读诗,若是碰到了继母也去,便多说两句。

    春寒料峭,杨柳杏花,众人便以此为题斗诗画。赵南柳躲在继母身后强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散会回家,又被皇后娘娘柔声喊住,笑笑的说:“你家夫君来了家书,留下一同听听罢。”

    继母拍拍赵南柳的手安抚,先行离去。

    宋时宴前线来了两封书信,一封是汇报军机的,一同来听的是另外一封家书。

    信中先是问安了陛下和皇嫂,书了两句东南近来多雨,将士纷纷想家,便为将士们请了封赏。

    陛下心情甚好,便说道:“赏,都有赏。”

    信中又提及,东南奇珍异宝不少,他最近得到了一些宝物,其中有些萤石想着皇嫂会喜欢,送给皇嫂;还有一些珊瑚石做的小玩意儿,想必太子殿下喜欢,不过要等他回来检查过他最近是否有认真跟着太师学习,才能送出,要是不听太师的话,他便留着自己玩了。

    听到这儿,太子原本正裂开嘴乐,弯弯嘴角立刻瘪起来,扑进皇后娘娘的怀里,委屈巴巴的喊了声“母后”。

    “至于皇兄嘛,这场胜仗便是送给皇兄的礼物。陛下千秋万代,大玄万寿无疆。”

    信书到了尾端,“东南局势渐稳,不足两三月便可归家尔。一切安好,甚想,勿念。”

    只是通篇并未提到赵南柳半句,南柳觉得没意思,也没什么同宋时宴成为夫妻的实感——想来半年以前,两人还是水火不容,见面要斗嘴的。

    南柳谢过陛下和皇后娘娘,听君一封家书,如听一封家书。

    宋时宴归朝的日子一近,怎样同他解释趁着他不在家便住进了他的宅子、奴役了他的仆人、多吃了他家几碗米的事儿就成了南柳的心病。

    你说这事儿,事前也未同他打声招呼。多冒昧啊。

    且不说本来能娶王家姑娘、崔家妹妹、谢家姐姐的宋时宴,发现家里多了个两看生厌的人,回头气急败坏,指责她榆木脑袋,“你就不会想想办法拒婚啊”,闹成这样,她可真是有嘴也不占理。

    反正往常她也说不过他。

    胸口好似堵了一口闷气,她叹不出来,明明已经躺在床榻上却睡不着,于是翻身去摸鸡毛毽子,即便是夜已深了,仍旧固执的要出去活动一下筋骨。

    跟着一同从尚书府陪嫁来的丫鬟樱珠极力阻挠:“小姐,更深露重不如早早休息。”樱珠一贯胆小、谨慎,不然父亲不会挑选她来陪嫁。

    可南柳偏不肯听,偏偏那日运气不佳,毽子没踢两个,却一个踉跄整个人栽倒荷花池子里去了。

    赵南柳被捞上来,宋时宴那抱臂上观的嘲笑模样萦绕在她眼前,令她身心不悦,一时间天旋地转,就像是他人就站在不远处在看她难堪。

    她挥挥手赶走这恼人的人影,板起脸有模有样的告诉身边的人这事儿不要传出去,“他日王爷回来了,也不许告诉他。”

    只是人忖起来真是要命,落水生了病,多日软绵无力没精神,皇后娘娘赐了御医来看,也只说是身子弱些需要调养。

    “身子弱些”这简直是对习武之人的污蔑。

    赵南柳还未为自己辩解,倒是传出了些有意思的传闻。

    “听说王妃是来给王爷挡煞的。”

    “你可别胡说。”

    “我没胡说,大家都这么说。你不觉得王妃这病来的蹊跷吗?这是王爷煞气已经转到王妃身上了。茶馆里的小肆都晓得。”

    “那这可如何是好。”

    “这煞可是凶狠,不知道王妃能不能扛过去。厉害起来是能要人命的。若是有高人指点,或兴许有转机。我母亲娘家的二表弟的三媳妇的表嫂也是冲喜差点没挺过去,后来高人指点,改吃斋才挺过来的。”

    南柳在半夜睡不着起来去厨房找些吃食得路上如此听到。

    她好好想了想,觉得这传闻实在是有意思 ,干脆顺坡下驴。

    她废了些功夫通过一位藏书阁的校书郎找到位招摇撞骗的术士,又花了些银钱请他演了出戏。

    因王妃久病未愈,便有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因机缘路过卜上一卦。只见那人摸着胡须愁眉苦脸道:“这煞实在是太厉害,在夫人的体内四处流窜,恐怕夫人挨不过这个月。”

    樱珠听了差点哭背过去。

    “但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只需夫人前去寺庙中拜佛修身二十年,做佛祖的弟子,便可得佛祖庇佑。”

    陛下又去请教国师,国师揣着双手,表示道法不同,不敢妄断。

    只是南柳的病情越发“急转直下”,又明明是陛下亲自赐婚,若是当真有个闪失,便深陷不义之举。朝臣百姓皆在看事态发展,陛下不得不应。

    事出从急,就像从急要南柳成亲,也得从急让南柳进寺庙。

    道士又说了,寺庙中青灯古佛二十年,更是不得同王爷相见,不然这煞会反噬回王爷身上。

    纵然这件事儿多少透露出些古怪,但是谁又不说此事的开端本就是怪事一桩,一时间也无人点破。

    最终陛下在郊外收拾出一座横波寺,南柳便被搀扶了进去。

    横波寺里只得南柳同几位姑子,小小一座寺庙,因为地方偏僻,只偶然会有山脚下的村民来供奉香火,清净的很。

    而南柳摆脱与自己不相称的王妃身份,也变得轻松快活起来。只是她装病装的久,胳膊腿还需好好锻炼起来。

    她在庙里活动筋骨的样子常常吓坏一众姑子,跟着一起来的樱珠一副“哎哟哟姑奶奶”的样子,说她大病初愈,怎么一会儿舞刀一会儿弄枪。

    这幅场景大家都觉得新鲜,姑子们也都是年纪轻的姑子,原先都是被老姑子收养的弃婴。

    小姑子们用几把瓜子贿赂着樱珠向她打听,“王妃娘娘来之前当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瞧着王妃的样子好似可以一拳打倒一头牛。”

    樱珠吐着瓜子皮“呸呸呸”,“什么一拳打到一头牛,王妃可没那么大的力气。”那时大玄的贵族小姐们盛行的是娇弱之美,脸白如纸、弱柳扶风才是美女。若是说哪家姑娘身强体壮,那姑娘十有八九觉得你在骂人。只是樱珠挠挠头,她也想不明白,之前床榻都下不来的小姐,怎的来了横波寺竟不药自愈了?

    那道士可真神。

    姑子啧啧称奇,“这世界真奇妙。”

    这本就是荒唐姻缘,便以荒唐的形式结束,便是善始善终。

    那藏书阁的校书郎去看过一次南柳,南柳方耍完一套拳,面色正红润。这天气也好,在日头下晒着,额上的细汗也闪着光。

    她拱手向校书郎说了句多谢。

    校书郎原本是个年轻严肃的少年郎,面上强壮镇定,耳尖却逐渐开始泛红,忙也如同南柳那般拱起手来,口不择言,“我哪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

    赵南柳捡起石凳上的帕子擦汗,道:“一般人可没胆子帮我这忙。”

    校书郎只得说,“还得多谢小姐两年前当街救下小人的妹妹免于被官宦子弟欺辱,恩人若是有事我自当万所不辞。”

    赵南柳摆摆手,她向来路见不平一声吼,只是校书郎确是重情重义之人,“如此一来,恩情便是还了。他日你若高中,别忘请我一盏酒。”

    她又想起早修念佛时,旁边有个圆润的小姑子打着瞌睡,分外可爱,她迷迷瞪瞪之际还嘴中振振有词“烧茄子、烧茄子”,这事儿被大姑子发现,拍了三下她的脑袋,还严厉的说了几句,事后又觉得说重了要晚上做烧茄子抚慰一下小朋友的心灵。

    而且横波寺的烧茄子真的是很好吃,于是南柳留校书郎晚上吃一碗再走,心里想着,若是横波寺对外开放斋饭,这寺庙必定香火旺盛。

    校书郎终是面上一赤,严肃的少年郎于是答应。吃过一次,便常来。

    于是统算寺里香油钱的小姑子发觉这几日收入渐长,仔细一盘算应是那少年郎常来吃烧茄子,觉得甚是美味,常来吃又觉得心虚,便总是离开的时候捐些香油。

    横波寺的日子过得轻快,只是后来几个月里又发生了许多事,令她不得不告别寺里的诸位友爱的姑子,也没带上总是哭嘤嘤爱躲在她背后的樱珠,独自一人女扮男装入了西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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