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VIP房,环境变得喧嚷了些。

    舞池音符跳动时,绚烂的灯光也交替闪烁,迎面照来。

    散台坐了好些人。垂直吊装的数字电视机在无声播报着天气预报——预测说着这场雨大概会下到明天。

    收起手机简单扫了一眼,意风禾走向了木制吧台。

    有个客人碰巧正在点酒,“要个度数低些的果酒。”

    “就这个吧。”她指了指酒水单度数低那一栏的其中一样酒,接着坐上了吧椅。

    “好的稍等。”调酒师小林答应着。随后熟练的操起了雪克壶,将青提味的江小白果立方以及诱惑七号一前一后加了进去。

    闲暇时,服务生会负责从吧台运送酒水给散台的顾客,今天也只多了个分发七夕盲盒的任务。

    八点三十。

    进入吧里的客人开始源源不断。

    意风禾查看完没关的窗户,才发现外头的雨似乎小了一点。

    清理完咖啡座的摆桌摆台,480、479、639三间房又要了包房服务员。号码牌轮到了她领,她便负责起了这三间房。

    进进出出两个多小时,忙得像转不停的陀螺。

    十一点。意风禾推着酒水车的送完一轮回到吧台,正好碰见了同样回来的夏梓筱。

    她锤了两下肩膀,说着,“风禾,你有没有感觉人越来越多了?”

    意风禾一边将吧台上的酒放进车里,一边回,“雨快停了肯定人就多了。”

    得到她的回答,夏梓筱的小脸更是苦哈哈,“现在我终于知道云姐刚才请我们多帮忙一些是什么意思了。”

    今晚紧缺人手,雨没停还好,可以偷偷摸摸鱼,雨一停那么她们就得一个服务生分两个人用,两头跑了。

    更别说今天还有送盲盒的活动。

    调着酒的小林听见她的话,回说,“累就歇歇吧。喏。这头还有座位。”

    他示意了自己左手边的吧椅。

    夏梓筱叹了口气,“心领是心领了,但我还有几瓶酒没送呢。”

    她正想认命装酒离开,同事方菘蓝慢吞吞的捂着肚子走了过来。脸色看起来很差。

    步子晃荡,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你怎么了?菘蓝。”夏梓筱连忙上前扶住她,就问。

    方菘蓝唇瓣的泛了白,“蹲厕所蹲了好几次了。”

    “肚子很痛。”

    “你是不是吃错什么了?”意风禾看见,给浑身冷汗的她递上纸巾。

    “没有吧。我就是吃了刚才顾客剩下的果盘,又喝了一杯牛奶,没吃别的呀。”

    “果盘里头是不是有橙子?”夏梓筱很快问。

    方菘蓝点头,没有反驳。

    “你傻了呀,橙子和牛奶这两样不能混在一块吃的。”

    “啊?我不知道。”方菘蓝人都傻了,因为来得很赶没吃东西,肚子饿极了的她刚才还吭哧吭哧地吃了好多。

    “你的脸色真的很白,要不要请假去看看?”夏梓筱问。

    方菘蓝摇了摇头,“不了吧。今晚人少,我休息你们可能就更忙不过来了。”

    “没事。”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酒柜拿了两支雪利酒。

    见状,意风禾皱着眉,轻轻说,“你东西都拿不稳了,还是请假去看看吧”

    “要是等会儿砸了酒,这一晚白干不是得不偿失了吗。”

    夏梓筱附和,“风禾说得没错,你还是去和云姐说一声比较好。”

    “酒我们可以帮你送。”

    意风禾也点头。

    “这……”方菘蓝犹豫了几秒,随后还是忍受不了腹部传来的阵痛,答应了。“好吧。”

    她拿出了329、327、432三个房间的号码牌,递给了意风禾,“那今晚就先麻烦你们了。明天你们再给我号码牌,房间我全揽,多少个都行。”

    “好了好了,快去请假吧。你这脸白的,说话我都替你疼。”夏梓筱催促她。

    方菘蓝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刚想走呢,却又费力回过头提醒,“哦,对了,432的客人脾气不太好,我刚才送晚就被骂了,所以这两支雪利酒能先送的话就先送吧。”

    两人闻言,应声好表示明了,便开始分起了号码牌。

    夏梓筱手上只有两个包房,而意风禾有三个,于是方菘蓝的房间她就自告奋勇揽了前面的329、327房。

    领着两支雪利酒来到VIP区域,意风禾敲开了432的门。

    等了几秒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之后,她便推门进去。

    包房里放着音乐,酒气很重,混杂着雪茄烟的腥臭。是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灯光不同其他房间的昏暗,是大打开的冷白,照得很亮。

    意风禾没有怎么抬头,只用余光看到了卡座上坐着一个男人。

    不多时她走上前,将酒放在了茶几上,说道,“先生,这是您刚刚点的两支雪利。”

    她尾音落下,气氛更是沉寂。

    那男人也没回话。

    看着茶几上六支烈酒的空瓶和满是飞灰的烟灰缸,意风禾正想开声,结果下一秒,就听见他说话了。

    “能不能倒给我。”

    意风禾登时就愣了愣。觉得声音像是在哪听过。

    因为失聪,所以她对每一道入耳的声音都很珍惜敏感。只要是听过的,几乎都会有记忆。

    眼前的人同样不例外。

    只是……

    一抹不安隐隐跃到心头,意风禾慢慢抬起了眼。

    果不其然。

    映入眼帘的,正是半个月前她拒绝陪酒的甲方,孙竟。

    默然了几秒,她认命似的开声,“孙总。”

    孙竟抽了一口烟,又吐了出来,一圈一圈儿的。

    “没想到你还能认得出我。”

    意风禾知道他的潜台词是在说自己眼高于顶,没把他这个总裁放在眼里过。

    到底公司还和他有生意往来,她并不想惹事生非,所以缄默着没说话。

    可人性难解。一方如果忍让了,另一方就一定会得寸进尺。

    孙竟就是典型,原本正常的时候没有多正常,现在喝大了之后更是了。

    譬如现在。他靠着椅背,脸上挂着让人十分不舒服的笑容,问了一个问题,“听你老板说你不擅长喝酒,怎么这会儿倒来酒吧工作了?”

    听这语气就知道他还记着上次的帐。

    意风禾说着,“孙总,选择在哪工作好像是我的自由吧。”

    “自由?”孙竟笑了一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样的说法真是第一次听。”

    他面部多添了几抹不正常的红,随后将烟蒂按熄在了烟灰缸里,如蛇般滑腻的视线上上下下的,几乎扫遍了她。

    意风禾静静对上他的目光,“如果您没别的什么事,我想我就先离开了。”

    “哎。不急。”

    他阻拦。盯着意风禾的脸,又开声,“把这酒给我倒满?”

    “……”

    意风禾抿起唇,没有动作。

    “你们应该有这种服务吧,”孙竟指了指茶几上的酒瓶,“刚才这六支,还是你小姐妹开的。”

    咄咄逼人的声音再度传来。意风禾捏起了身侧的手,用力的指尖处泛了白。

    卡座上的男人司空见惯,只满脸无所谓。似乎料定了她会做。

    深深无力感涌上心头。

    几番思忖之下,最终意风禾用做哪行都有刁钻客人的由头说服了自己,走上了前。

    抓过一侧的开瓶器,她把空杯子放好。

    不想刚碰到那两支雪利酒,一双手却摸了上来。

    “你干什么!”

    意风禾迅速直起身,下意识将他的手甩开。

    酒同时顺着她的动作,噼里啪啦掉落在地成了碎片。洒出了一地的醇香。

    哪知她的动作快,孙竟的更是,一把又把她的手腕桎梏住。

    “干什么?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放开我!——”

    意风禾费力的将重心往后,试图把手腕从他手里脱出来。挣扎间,头发上的发带掉落,不知丢在了哪里。

    看她反应激烈,孙竟又抓着她的头发,狠狠骂着,“你这*子装什么清高呢!上次约你喝酒你不从,现在倒成陪酒女郎了?”

    “还自由?从了老子还能亏待了你么?老子就是要你喝,看你这次怎么走!”

    他话音落下,意风禾也找准了时机往前一步,将脚下的细高跟狠狠的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啊——”

    趁孙竟吃痛的功夫,她又重重的朝他下*踢去!

    孙竟面红耳赤,果真松开了手,“你这死*子!”

    没等意风禾有所反应,紧接着一道耳光便接踵而至。力道大的,让她耳朵里的助听器瞬间就被扯飞。

    她下意识捂住了嗡鸣的双耳,冒出的血顺着指尖缝隙滴答落下。

    融进了地毯。

    这一瞬,记忆像是与以前的某个时间点交叠。耳畔的声音都荡然无存起来。

    这边的孙竟遭了刚才意风禾用了狠劲的一脚,几乎是痛到了骨子里。泄愤般扇了她一道耳光后,他也丧失了多余的气力,转头就栽在了座位上。

    脸火辣辣的疼,气愤的情绪亘立心间。

    “无耻。”意风禾没有选择叫痛,而是抬眼望他,捏紧了拳,三步并作两步的飞快上前,抬手就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将里头的酒悉数的泼在了孙竟身上——

    几滴溅到了发着抖的手背。孙竟像是骂骂咧咧问候了几句,但她听不见,也不想听。

    把地上的助听器捡了起来。意风禾便甩门而出。

    过道依旧靠着壁灯发出了几丝微弱的光。意风禾直步往前,满脑子都在想得快点远离这个环境。

    温热的血流遍了衣领,发粘的难受。感觉并不陌生。

    头发盖住半张脸,她正埋头。不知道前面是谁开的门,隐约传来了点点刺眼的光亮。

    余光瞥见,她只快步,无心去管。

    风禾。

    侧身即将擦肩经过几个人时,不知为什么,意风禾恍惚听见了好像有人在叫她。

    但很快,她不假思索抹灭了这个想法。只觉得是刚才的事情让自己的精神紧绷了。

    毕竟她没戴助听器,又怎么能听见声音?

    ——意风禾。

    又是一次很清晰的听见。但意风禾飘摇的脚步却停不下了,像是接收到遭人打乱步调的不妙指令。

    理智还未回笼。

    倏尔。手腕被人轻轻扣住。

    步伐在那一刻被迫终止了下来。意风禾的眸子也下意识抬起。

    侧目旋即,又是猝不及防——

    撞进了那人凉薄的瞳底。

    目光交汇时。紧绷的弦像燃了一簇簇花火般,烧碎了意风禾飘忽强撑的意识。

    如梦初醒。

    记忆中少年清凌凌的脸,也如同这熠熠迷乱的灯光,铺天盖地却又一点一点的清晰印在了她的眼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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