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总是暗得早些，夜里的朔风仗着谁也瞧不见它裹挟着大雪更加放肆胡为。
这是少有的大寒，尽管庙里能用的东西都拿来遮挡大门，众人仍要挨挤着才觉得身上暖和。守夜的汉子困得打着连天哈欠，睡着的几个更是鼾声此起彼伏，苏语卿裹着阿娘留下的深衣睡得迷瞪瞪的，梦里隐约听见有人低咳，揉着惺忪的眼爬了起来。
阿娘，要饮水吗？我去外边给你接点。
苏语卿话刚到了嘴边，才恍然意识到，从今以后的漫漫长夜里，再也不会有人后边抱着她，哪怕那个人瘦骨嶙峋，膈着她背脊生疼。
咳声又起，苏语卿凝眸看去，咳嗽的是韩祁，他好像闭眼假寐并未睡着。
韩祁是习武之人，本该身强体壮。今日苏语卿见过他的脸色，瞧上去并不太好，也不知道从江宁回去之后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事。
说来也是奇怪，时下并无战事，他不好好呆在西京城，跑到洛阳荒郊来做什么？
这里除了田野就是荒山，总不会是大冬天出来捕猎吧？
苏语卿记得装水的囊袋放得不远，她迟疑再三摸索了一番，悄然跨过睡着的几人，拿着空荡荡的囊袋往外去。
值夜的汉子瞧见她过来，瞅了她手里的水囊，没有言语，甚至挪了挪挡路的腿。
外边落了雪显得周遭尤为明亮，苏语卿没走太远，挑了一处看得过眼的地，蹲下往囊袋里塞雪。
毕竟积雪甚厚又无人踏过，干净着呢。
苏语卿正想着，余光促然瞥到一道脚印，她愣了愣，今晚有人出来过吗？
于是她疑惑地站直身子，往四周的雪地望了望，顿时寒意丛生，空旷的庭院不知何时遍布脚印。
此时大雪已停，万籁静谧。
忽有寒鸦凄切，苏语卿余光瞧见数道身影往她冲来，她立即拔腿往庙宇跑去，身后的箭矢比她还快了一步，两三支射插在她脚边。
苏语卿停得急促，脚下一滑摔落在雪地里，牙齿打着颤，下意识呼道，“韩祁，韩祁！”
值夜的汉子钻出脑袋刚想问怎么了，两三支利箭带着寒风“嗖”得往里去，他连忙把头缩回去。
苏语卿忙不迭重新站了起来，身后的人却已经逼近。
她不想死，苏语卿喘着大气继续往前奔，一道寒光却如期而至。
她咬了牙往前扑，鼻头磕在门槛上又酸又痛，泪花止不住的往外冒。
眼前失了视线，衣背被人一把揪住用力提起。
完了，今日要命丧此处。
在这绝望之际，没有想象中的刀落下来，她反而拦腰挂在某人宽厚的肩上。
“你喊我？下回声音大些。”
是韩祁。
“我……我差点就死了。”苏语卿惊魂未定紧紧抓着他的衣袍。
韩祁横刀抹了死士的脖子，迈步时发觉衣摆局促，拍拍她的腿沉声道，“不想死的话，就松开。”
本就破败不堪的庙宇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兵刃相接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娘的，知不知道陕东道是我们的地界？就在家门口睡个觉，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死老鼠。”
“老于，要不等天亮进城了，我帮你问问屈将军？他怎么看的家？”一道喘着粗气的爽利男声插了进来。
“聊什么天，小心后背。”也不知道是谁的刀穿进了谁的皮肉，精瘦的汉子绷着脸，“幸好没嫌冷，都穿了甲。”
“高虎，你们处理里边的，我去外面看看。”老于气喘吁吁地握着刀，踹开刚倒下的死士，往外出去。
苏语卿趁着韩祁喘息松了力道，挣扎着滑了下来，躲过相搏纠缠的身影，收拢阿娘的深衣，很快又回到韩祁身旁。
“这些都是什么人？”
“自然是杀我的人。”韩祁声音嘶哑。
“是谁派人来杀你的？”苏语卿生怕韩祁一时想不起来，提示道：“是前朝明帝的余党？北边的狄人？还是西边的戎人？”
他忽地一笑，又牵扯出更多咳声，“你懂得挺多。”
说了和没说一样，苏语卿暗地腹诽。
其间死士倒下的越来越多，很快，最后一个死士也被众人合力砍杀。
老于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从外边跑了进来，“主上，庙外还围了大批的人，咱们怕是……”
苏语卿皱着小脸去看韩祁的神情。
韩祁环视了一圈自己的下属，众人身上都带着伤。几乎是在老于声音落下后，立马做了决定。
“牵马，立刻分散走。”
众人都没有犹豫。
韩祁拍拍高虎，跨上马瞥着苏语卿说，“你跟着高虎。”
精瘦温和的汉子转头，“过来。”
苏语卿几番犹豫，外边的人都是冲着韩祁来的，跟着他的近卫确实更容易逃脱。
那韩祁呢？
他不仅是众矢之的，身上更是病着。
最重要的是，在这所有人里，她只认识韩祁也只相信韩祁。
苏语卿快步走到韩祁马下，握住他的马缰，“不，我要跟着你。”
韩祁眼神阴暗盯着苏语卿一小会，恐吓道，“信不信我把你丢这。”
“带上我，我不会给你添乱的。”苏语卿固执地垂下眼眸，两人陷入僵持。
高虎看着刚想出声，远处的火光逐渐靠近，几支利箭破空射向韩祁。
“主上小心！”
韩祁眼疾手快，夹紧马腹与利箭擦过，顺带揽起苏语卿，垂头在她耳边冷气森森道，“莫要后悔。”
她才不会后悔。
“拿箭来！”
众人驾马闯出庙门之际，韩祁接过护卫丢来的箭矢，不断朝着离他们最近的人射去。
踏雪的腾空一跃险些把苏语卿摔下马背，她失了重心东倒西歪，只能暗自咬着牙地揪住马鬃。
随后韩祁往她背脊重重一压，力气险些让她腰折，“趴下。”
几支箭落在踏雪踩过的雪地中，厚重的白雪吞没了身后追赶的滚滚马蹄声，苏语卿近乎贴着温热的马背，无法知晓韩祁把她带往何处。
可不用转头，她也能用余光看见后面越发明亮橘色的火光。
“前方道口分岔，大家分散！”韩祁大声吼道，“驾！”
“是！”众人领命调转方向。
身侧的马蹄声忽然少了许多，裸露在外的脸已经被寒风吹得麻木又滚烫。
雪后地湿路滑，韩祁挽弓专射马腿，马匹中箭倒下，阻了大半骑行追赶的死士。
可很快韩祁的箭囊就空了，死士前赴后继的执弓追赶上来。
掩护在后的近卫成了首当其冲，韩祁只记得他叫阿显，年纪是近卫里最轻的，刚成亲不久，见着他时总是腼腆局促。
阿显背部中箭数支，青涩的脸上没有过多的神情，却用最后的力气勒马阻道。
“阿显！”韩祁暴喝，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显跌落马下。
身后死士踏过阿显的尸首穷追不舍，他原就猩红的眼中多了些怆然愤恨，为何是这时，为何在这时？他步步忍，步步退终究是错了。
随着身后一沉，韩祁闭上干涩沉痛的眼。
苏语卿也不知道踏雪到底跑了多久，只在中途感觉韩祁沉甸甸的压着她，她叫了几声韩祁的名字，忍耐到了尽头，吃力又缓慢地坐起了些，茫然眺望前方。
天光稍明，前方是看不清去处的羊肠小道，两侧皆是光秃密集的林子，身侧连同着后边，皆是一片寂静。
“韩祁，韩祁，你还醒着么？”苏语卿唤了几声，韩祁没有回应她。
苏语卿扭着脖子看他一眼，韩祁的头顺势落在苏语卿单薄的肩膀上。
滚烫赤红的面颊融化了落在苏语卿肩头的冬雪，冰凉的水渗透进里衣，苏语卿不出意外的打了寒颤。
他还活着。
苏语卿松了一口气，继而望向前方，这条路看不到尽头，不能再继续跑了，得找个地方让韩祁休息才行。
苏语卿幼时也学过骑马，如今却忘得差不多了。
她尝试回想了一番，勉强够着了马踏，又拉着韩祁垂下的手拢到自己身前，听说韩家当初镇守雁门关，韩祁十一岁便被丢到军中，从小兵做起。
仅这一双手就已遍布伤痕，痂重茧粗。
苏语卿冻麻的手慢慢恢复知觉，她再也不敢耽误，掉了马头进入树林。
穿过层层树林之后，她眼前豁然开朗，沉郁的苍穹之下有荒田百顷，田中的蓬草疯长后又枯萎，乌压压黑沉沉的。
北处有间泥屋，顶上被大雪压塌了半边屋顶，显然曾有守田人住过。
能找到遮挡的地方已经算是运气好了，苏语卿自然不会嫌弃，只是马又高，韩祁又太重，她夹紧马腹让踏雪停下，近乎是摔落下马，韩祁身子一歪，也险些跟着她一道落马。
好在门还算宽敞，苏语卿干脆连人带马一起牵了进来，踏雪被训得很好，在屋里踏足转了一圈，就乖巧地跪趴下来。
韩祁披得毳衣厚重，为他挡了不少箭，即便如此还是有两支箭入了皮肉。
拔箭不算难事，只是她力道太小，害得箭矢在韩祁的皮肉里搅了几圈才得以拔出。
韩祁眉关紧锁，手指颤了颤生出一点意识。
苏语卿喊了他几声，韩祁依旧没有反应，她隐隐心虚，莫不是痛得？
可真正让人丧命的不是箭矢，韩祁伤处开始流血，如涓涓细流般，不过一会儿就浸湿了苏语卿的手。
苏语卿慌了神，又把里外寻了个遍，只发现一个土陶锅和零星的米穗。
她有些颓丧却也知道，止血的伤药精贵得很，农户怎么会用得起。
况且这里只是秋日守田的临时搭建的，原先住这的人连睡板都带走了，眼下韩祁垫得还是他那件毳衣。
苏语卿捂着韩祁的伤口，想起先前她不慎摔了一跤，膝处破皮见血，阿娘用河内冰水为她敷脚。不知此法是否可行？
她沉思稍许，随及干脆利落剥了韩祁的衣裳，里层的生麻丧衣展露在眼前时，苏语卿为之一愣。
生麻粗糙扎人，从来不适合贴身穿着，韩祁内里肌肤已磨得发红，腋下更是破皮溃烂触目惊心。
苏语卿取了冰雪敷在受伤之处，如此反复几番，韩祁的血算是止住了。
她又摸摸韩祁尚且灼热的额头，目光落在放在一旁的丧衣上。
这里离北邙不远，听说自古君王后妃、美人名将都以葬在北邙为死后哀荣。
他把自己弄得形容枯槁又这般折磨自己，是为了谁？
这是少有的大寒，尽管庙里能用的东西都拿来遮挡大门，众人仍要挨挤着才觉得身上暖和。守夜的汉子困得打着连天哈欠，睡着的几个更是鼾声此起彼伏，苏语卿裹着阿娘留下的深衣睡得迷瞪瞪的，梦里隐约听见有人低咳，揉着惺忪的眼爬了起来。
阿娘，要饮水吗？我去外边给你接点。
苏语卿话刚到了嘴边，才恍然意识到，从今以后的漫漫长夜里，再也不会有人后边抱着她，哪怕那个人瘦骨嶙峋，膈着她背脊生疼。
咳声又起，苏语卿凝眸看去，咳嗽的是韩祁，他好像闭眼假寐并未睡着。
韩祁是习武之人，本该身强体壮。今日苏语卿见过他的脸色，瞧上去并不太好，也不知道从江宁回去之后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事。
说来也是奇怪，时下并无战事，他不好好呆在西京城，跑到洛阳荒郊来做什么？
这里除了田野就是荒山，总不会是大冬天出来捕猎吧？
苏语卿记得装水的囊袋放得不远，她迟疑再三摸索了一番，悄然跨过睡着的几人，拿着空荡荡的囊袋往外去。
值夜的汉子瞧见她过来，瞅了她手里的水囊，没有言语，甚至挪了挪挡路的腿。
外边落了雪显得周遭尤为明亮，苏语卿没走太远，挑了一处看得过眼的地，蹲下往囊袋里塞雪。
毕竟积雪甚厚又无人踏过，干净着呢。
苏语卿正想着，余光促然瞥到一道脚印，她愣了愣，今晚有人出来过吗？
于是她疑惑地站直身子，往四周的雪地望了望，顿时寒意丛生，空旷的庭院不知何时遍布脚印。
此时大雪已停，万籁静谧。
忽有寒鸦凄切，苏语卿余光瞧见数道身影往她冲来，她立即拔腿往庙宇跑去，身后的箭矢比她还快了一步，两三支射插在她脚边。
苏语卿停得急促，脚下一滑摔落在雪地里，牙齿打着颤，下意识呼道，“韩祁，韩祁！”
值夜的汉子钻出脑袋刚想问怎么了，两三支利箭带着寒风“嗖”得往里去，他连忙把头缩回去。
苏语卿忙不迭重新站了起来，身后的人却已经逼近。
她不想死，苏语卿喘着大气继续往前奔，一道寒光却如期而至。
她咬了牙往前扑，鼻头磕在门槛上又酸又痛，泪花止不住的往外冒。
眼前失了视线，衣背被人一把揪住用力提起。
完了，今日要命丧此处。
在这绝望之际，没有想象中的刀落下来，她反而拦腰挂在某人宽厚的肩上。
“你喊我？下回声音大些。”
是韩祁。
“我……我差点就死了。”苏语卿惊魂未定紧紧抓着他的衣袍。
韩祁横刀抹了死士的脖子，迈步时发觉衣摆局促，拍拍她的腿沉声道，“不想死的话，就松开。”
本就破败不堪的庙宇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兵刃相接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娘的，知不知道陕东道是我们的地界？就在家门口睡个觉，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死老鼠。”
“老于，要不等天亮进城了，我帮你问问屈将军？他怎么看的家？”一道喘着粗气的爽利男声插了进来。
“聊什么天，小心后背。”也不知道是谁的刀穿进了谁的皮肉，精瘦的汉子绷着脸，“幸好没嫌冷，都穿了甲。”
“高虎，你们处理里边的，我去外面看看。”老于气喘吁吁地握着刀，踹开刚倒下的死士，往外出去。
苏语卿趁着韩祁喘息松了力道，挣扎着滑了下来，躲过相搏纠缠的身影，收拢阿娘的深衣，很快又回到韩祁身旁。
“这些都是什么人？”
“自然是杀我的人。”韩祁声音嘶哑。
“是谁派人来杀你的？”苏语卿生怕韩祁一时想不起来，提示道：“是前朝明帝的余党？北边的狄人？还是西边的戎人？”
他忽地一笑，又牵扯出更多咳声，“你懂得挺多。”
说了和没说一样，苏语卿暗地腹诽。
其间死士倒下的越来越多，很快，最后一个死士也被众人合力砍杀。
老于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从外边跑了进来，“主上，庙外还围了大批的人，咱们怕是……”
苏语卿皱着小脸去看韩祁的神情。
韩祁环视了一圈自己的下属，众人身上都带着伤。几乎是在老于声音落下后，立马做了决定。
“牵马，立刻分散走。”
众人都没有犹豫。
韩祁拍拍高虎，跨上马瞥着苏语卿说，“你跟着高虎。”
精瘦温和的汉子转头，“过来。”
苏语卿几番犹豫，外边的人都是冲着韩祁来的，跟着他的近卫确实更容易逃脱。
那韩祁呢？
他不仅是众矢之的，身上更是病着。
最重要的是，在这所有人里，她只认识韩祁也只相信韩祁。
苏语卿快步走到韩祁马下，握住他的马缰，“不，我要跟着你。”
韩祁眼神阴暗盯着苏语卿一小会，恐吓道，“信不信我把你丢这。”
“带上我，我不会给你添乱的。”苏语卿固执地垂下眼眸，两人陷入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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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小心！”
韩祁眼疾手快，夹紧马腹与利箭擦过，顺带揽起苏语卿，垂头在她耳边冷气森森道，“莫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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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箭来！”
众人驾马闯出庙门之际，韩祁接过护卫丢来的箭矢，不断朝着离他们最近的人射去。
踏雪的腾空一跃险些把苏语卿摔下马背，她失了重心东倒西歪，只能暗自咬着牙地揪住马鬃。
随后韩祁往她背脊重重一压，力气险些让她腰折，“趴下。”
几支箭落在踏雪踩过的雪地中，厚重的白雪吞没了身后追赶的滚滚马蹄声，苏语卿近乎贴着温热的马背，无法知晓韩祁把她带往何处。
可不用转头，她也能用余光看见后面越发明亮橘色的火光。
“前方道口分岔，大家分散！”韩祁大声吼道，“驾！”
“是！”众人领命调转方向。
身侧的马蹄声忽然少了许多，裸露在外的脸已经被寒风吹得麻木又滚烫。
雪后地湿路滑，韩祁挽弓专射马腿，马匹中箭倒下，阻了大半骑行追赶的死士。
可很快韩祁的箭囊就空了，死士前赴后继的执弓追赶上来。
掩护在后的近卫成了首当其冲，韩祁只记得他叫阿显，年纪是近卫里最轻的，刚成亲不久，见着他时总是腼腆局促。
阿显背部中箭数支，青涩的脸上没有过多的神情，却用最后的力气勒马阻道。
“阿显！”韩祁暴喝，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显跌落马下。
身后死士踏过阿显的尸首穷追不舍，他原就猩红的眼中多了些怆然愤恨，为何是这时，为何在这时？他步步忍，步步退终究是错了。
随着身后一沉，韩祁闭上干涩沉痛的眼。
苏语卿也不知道踏雪到底跑了多久，只在中途感觉韩祁沉甸甸的压着她，她叫了几声韩祁的名字，忍耐到了尽头，吃力又缓慢地坐起了些，茫然眺望前方。
天光稍明，前方是看不清去处的羊肠小道，两侧皆是光秃密集的林子，身侧连同着后边，皆是一片寂静。
“韩祁，韩祁，你还醒着么？”苏语卿唤了几声，韩祁没有回应她。
苏语卿扭着脖子看他一眼，韩祁的头顺势落在苏语卿单薄的肩膀上。
滚烫赤红的面颊融化了落在苏语卿肩头的冬雪，冰凉的水渗透进里衣，苏语卿不出意外的打了寒颤。
他还活着。
苏语卿松了一口气，继而望向前方，这条路看不到尽头，不能再继续跑了，得找个地方让韩祁休息才行。
苏语卿幼时也学过骑马，如今却忘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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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卿冻麻的手慢慢恢复知觉，她再也不敢耽误，掉了马头进入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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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处有间泥屋，顶上被大雪压塌了半边屋顶，显然曾有守田人住过。
能找到遮挡的地方已经算是运气好了，苏语卿自然不会嫌弃，只是马又高，韩祁又太重，她夹紧马腹让踏雪停下，近乎是摔落下马，韩祁身子一歪，也险些跟着她一道落马。
好在门还算宽敞，苏语卿干脆连人带马一起牵了进来，踏雪被训得很好，在屋里踏足转了一圈，就乖巧地跪趴下来。
韩祁披得毳衣厚重，为他挡了不少箭，即便如此还是有两支箭入了皮肉。
拔箭不算难事，只是她力道太小，害得箭矢在韩祁的皮肉里搅了几圈才得以拔出。
韩祁眉关紧锁，手指颤了颤生出一点意识。
苏语卿喊了他几声，韩祁依旧没有反应，她隐隐心虚，莫不是痛得？
可真正让人丧命的不是箭矢，韩祁伤处开始流血，如涓涓细流般，不过一会儿就浸湿了苏语卿的手。
苏语卿慌了神，又把里外寻了个遍，只发现一个土陶锅和零星的米穗。
她有些颓丧却也知道，止血的伤药精贵得很，农户怎么会用得起。
况且这里只是秋日守田的临时搭建的，原先住这的人连睡板都带走了，眼下韩祁垫得还是他那件毳衣。
苏语卿捂着韩祁的伤口，想起先前她不慎摔了一跤，膝处破皮见血，阿娘用河内冰水为她敷脚。不知此法是否可行？
她沉思稍许，随及干脆利落剥了韩祁的衣裳，里层的生麻丧衣展露在眼前时，苏语卿为之一愣。
生麻粗糙扎人，从来不适合贴身穿着，韩祁内里肌肤已磨得发红，腋下更是破皮溃烂触目惊心。
苏语卿取了冰雪敷在受伤之处，如此反复几番，韩祁的血算是止住了。
她又摸摸韩祁尚且灼热的额头，目光落在放在一旁的丧衣上。
这里离北邙不远，听说自古君王后妃、美人名将都以葬在北邙为死后哀荣。
他把自己弄得形容枯槁又这般折磨自己，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