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地飞快,五日的婚期眨眼就到了。

    徐瑾仪坐在出嫁的马车里,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还有挥之不去的一个身影——太子。

    此去经年,大抵再也见不到他了。

    临行前,他作为兄长忙前忙后,对她的侍女叮嘱了许多事,事无巨细,安排地十分妥当。

    她自己是没有侍女的,身边跟着的贴身侍女有一个是梁王府里的蕖芳,其他则是太子从内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全是极机警,且老道之人。

    两行清泪缓缓爬上粉腮,她在内心无声地呐喊:命运究竟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家族和心上人,最终竟一个个全都离她远去。

    倒是,出嫁前再也没见过钟棣宁,昨日晚间,他只是派人来递话:是否要见一见徐玉康?

    徐瑾仪自然是想的,于是便在宫人的暗示下,她远远地在廊下看了一眼那瘦小的背影。

    “那孩子如今做什么差事?”

    “原本是清理马厩的苦差事,大冬天的,王爷体谅孩子年幼,现在调到校练场学习操练兵马之术。”

    操练兵马是当朝贵族们纯属为孩子铺路的法子,若非金钱与势力并有,一般人是没有资格习得这等本事的。

    徐瑾仪心下微微惊讶,却也不再问什么。

    只要钟棣宁将那孩子从罪教坊解救出来,让他不要一辈子顶着奴籍任人欺凌,她便很满足了。

    “公主,要歇脚么?”

    蕖芳耳力惊人,自然听出她急促的鼻息,只是不知那急促的呼吸源于对眼泪的隐忍。

    徐瑾仪捏起袖里的帕子,隔着喜帕,沾掉了脸颊上的泪珠。

    蕖芳看她的行为,心下了然。

    只是如今,她却不似在王府那般冷冰冰的姿态。一来,她如今的正经主子是面前的徐瑾仪,往后在异国他乡,一切都得仰仗这位“公主”的照拂。二来,临行前她也得了梁王钟棣宁的嘱咐,务必仔细妥帖地照顾徐瑾仪。若说照顾,说白了也就是替他监视徐瑾仪和西陵皇室。这话钟棣宁自然没说的,只是在梁王府能做到一等侍女的领头羊,蕖芳也不是吃素的,这种事即便不用交代,她也懂得如何行事。

    “公主莫要伤心,那西陵虽说地处偏远,但是毕竟与我国毗邻,离京中的路程远不及楚南那般远。日后公主想回来了,也不过半月路程。”

    蕖芳知道徐瑾仪是被迫和亲去的,说的话也只是些场面话而已。不用想也知道,马车附近到处都是西陵的耳线,她也不便说什么太私密的话语。

    徐瑾仪勉力勾起一丝苦笑,摇了摇头,道:“这帕子与头冠重地很,我觉得累,想睡会儿。”

    蕖芳讶异地看她,眼前人的妆容华丽,更衬得她浑身散发出强烈的贵气。毕竟是宰相府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只是稍微一打扮便能够把旁的人比下去一大半。

    舟车劳顿,由于走的是官道,路程缩短,不到半月便到了西陵的都城:诸邑。

    西陵的太子率众大臣早早等候在都城门口,兴高采烈地将扶余的送亲队迎了进去。

    徐瑾仪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倒是蕖芳通过车帘的闪动,看见了外面大街上的情景。

    看了半晌,蕖芳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边远苦寒之地,比不上中原盛京的十分之一。

    “什么声音?”

    马车骤然停下,徐瑾仪听见街上传来兵戈碰撞的声音,连马儿也受惊,四处逃窜,一路上不知撞到什么硬物,震地徐瑾仪和蕖芳跌落在马车里,头冠重重地撞在车壁上,直碰地她额角发痛。

    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蕖芳立马愤怒地掀起车帘,却见马车旁边围了一圈的士兵,皆举着长戟,正对着马车的中央,一名中年将领,身着铠甲,冷冰冰地道:“贵国公主受惊了。本督奉七王爷命令,今日特‘清君侧’,还请公主移驾清河居。”

    徐瑾仪内心震惊,却不如蕖芳镇定。蕖芳到底是跟随钟棣宁上过战场,见过生死凶险之事的人,眼前这番景象,她立马明白,只不过是区区政变而已,今日任是谁举着兵器对着她们,谅他也不敢拿扶余公主的生命开玩笑。

    “清河居是什么地方?我们公主是要入主东宫的,千金之躯岂是尔等随意安置得了的。”

    蕖芳听从钟棣宁的叮嘱中牢牢记下了西陵太子的居处:兴庆府。根本不是此人所说的清河居。

    那人冷漠道:“废太子与家眷如何能住得东宫呢?新皇将要登基,若不是陛下仁慈,顾念兄弟手足,如今便是一条人命也不会留了。”

    废太子?

    蕖芳回首看了徐瑾仪一眼,徐瑾仪瞪着圆圆的瞳孔,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终究半个字也不曾说出口。

    那将领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勒令车夫将马车拉去清河居。

    见到废太子李纪元时,徐瑾仪恍若觉得似曾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毕竟眼前人眼窝深陷,胡子拉渣,虽说长她十岁,可是看着却像是一夜白头的老翁一般了。

    清河居很简陋,仅有七八个仆从,伺候废太子及其嫔妃,加起来约摸十五六人。

    若不是徐瑾仪自己带了些仆从,便是自己也要自食其力了。

    李纪元歉意地苦笑道:“当日派内弟亲自前往扶余议亲,内弟回来时对你赞不绝口,如今看来,公主真是天人之姿,美不可言。只是,让你千辛万苦地赶来,却受我牵连做了阶下囚。实在抱歉地很。”

    徐瑾仪嘴角扯出一丝浅笑:“真是巧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闻言,蕖芳与李纪元一起对她投去惊讶的目光。

    蕖芳甚至显出了几分慌乱:“想必公主舟车劳顿,身子乏了,神思竟有些不清了。”

    说着便要拂徐瑾仪回房间休息。

    李纪元对着那个纤长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公主不可再对外人说什么生死存亡的话了,免得被人看出猫腻。”

    蕖芳面上的紧张神色未消,将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直到徐瑾仪郑重答是。

    “我们一来,太子就被废了,新皇登基以后,想必接着既要收拾废太子一系根脉,我们······未必会有好下场。所以,我这身份,对他们而言也没什么特别的。”

    徐瑾仪悠悠地说着话,语气里尽是失望与淡漠。

    是了,于她而言,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从进了梁王的军营,以军妓之名伺候梁王开始,便已经身败名裂了。

    往后,不过是拖着区区贱躯,草草苟活而已。

    蕖芳何等机敏的丫头,立即看出她的消颓。

    “公主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奴婢们想想啊。奴婢们跟着公主远嫁而来,若是公主出个三长两短,奴婢们岂有好活的!”

    说着,她的眼眶泛红,隐隐可见泪水翻滚。

    徐瑾仪扫视她一眼,心里也觉得十分抱歉。正想说些宽慰她的话,突然间自心底里涌上一股恶心,令她难以抑制地作呕。

    徐瑾仪伏在膝盖上呕吐了几下,却不曾吐出什么,脸色看去十分惨白。

    蕖芳忙止住了眼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公主晚间还不曾用餐,为何会恶心作呕?”

    徐瑾仪扶着额头,缓缓靠在床褥上,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抿了一口茶水,才觉得心里喘上一口气来。

    门外的侍女轻声叩门,说是晚餐准备好了,太子请她一同用餐。

    徐瑾仪便也没做他想,领了蕖芳一同过去。

    桌上的饭菜虽然不丰富,但也荤素齐全,席间只有太子一人,徐瑾仪看着他的模样,倒是比适才见面时,精神了许多。

    “希望合你的口味。”

    太子一挥手,叫人给徐瑾仪拉开座椅。

    徐瑾仪低低地道了一声谢,却在闻到太子夹来的第一块羊肉的味道时,再次恶心地大呕几声。

    见状,蕖芳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不好!

    “怎么?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李纪元神情有些紧张,言语之间甚是关心。

    徐瑾仪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水土不服,不想麻烦别人。

    “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比较好,你身娇肉贵,吃些药调理调理,也就能适应地快一些了。既然吃不了荤腥,就吃些清淡的。”说着,李纪元拿起筷子去夹面前的一盘青菜,一边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见状,蕖芳急地大喊:“不必请大夫了,我们公主只是水土不服,何必麻烦大夫专门来一趟。”

    李纪元的筷子悬在半空一瞬,昏黄的灯光隐隐折射出蕖芳额际的一层薄汗,清楚地落在李纪元的眼里。他扫视一眼徐瑾仪,旋即大声命令所有下人出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李纪元与徐瑾仪主仆。

    徐瑾仪不明所以地看向李纪元,却见李纪元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公主——有了身子?”

    蕖芳吓地“噗通”跪地,低声道:“并未有此事,请殿下勿要妄自揣测公主的清白。”

    徐瑾仪心里突然涌上一片凉意,拼命压制着胃里源源不断的恶心。

    从她与钟棣宁第一次见面至今,已经一月有余······

    思及此,她的脸色比刚才惨白地更加厉害。

    李纪元看着这主仆俩的异常神色,心里更加确定所想之事并未有错。

    “想必,来地这样匆忙,连你们自己也不知道吧?否则,扶余怎敢将如此丑事作为把柄递交到西陵手上呢?”

    徐瑾仪心下骇然,仍然不敢相信事情真如他那般所说。

    “殿下不要空口污人。”

    “那不如,叫个大夫来一瞧便知。”李纪元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一听叫大夫,徐瑾仪身子顿时软了半截。

    “不必麻烦殿下叫人,你若觉得受到侮辱,我自裁便是了,只是此事与我的几个婢女无关,还请你放她们一条生路。”尽管知道自己一死,蕖芳她们死路一条,但她仍然抱着一丝丝希望,寄希望于面前这人尚且有一丝不忍之心。

    李纪元嘲讽道:“自身难保,还要替你的侍女考虑,你可真不像皇室里的公主作风。”

    徐瑾仪浑身一震,抬眼向他射去一记冷冷的目光。

    “你知道了?”

    李纪元冷笑:“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不是公主自己说的么?我如今是西陵的阶下囚,你未尝不是?”

    徐瑾仪侥幸地笑道:“我们中原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嫁给你,便与你休戚与共,命运同体。殿下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才是。”

    “死到临头了,还要保全扶余皇室的颜面么?你一个阶下囚,难道还害怕假公主事件挑起两国争端么?”

    李纪元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仿佛面前给他戴绿帽的女子,并非自己的人。

    徐瑾仪微微一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等新皇登基,左右也是个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李纪元被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惹笑了:“倒是不用这么悲观,新皇想杀前太子,还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瑾仪愣住。

    “孩子是谁的?”

    李纪元仍旧将话题扯回来。

    徐瑾仪脸色微窘:“与你无关!”

    李纪元正色道:“若你舍不得这孩子,最好乖乖听我的话,我或许可保你母子平安。否则的话,你若自裁,我亦无话可说。”

    “没什么舍不得的,你若能弄一碗堕胎药来,我必定对你感激不尽!”

    闻言,蕖芳大惊道:“不可!这孩子可是——我们殿下的血脉!”

    徐瑾仪冷声道:“他的血脉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不过是他拿来取乐的玩意而已!我的屈辱与我如今的境地,全都拜他所赐,你凭什么认为我应该留下他的孩子?”

    “殿下?屈辱?”李纪元唇角勾起一丝微笑,“看来你果真是受了一番罪。”

    蕖芳低低地啜泣着,嘴里不停地恳求,希望徐瑾仪将那孩子留下来。

    “既然你决定了不要这孩子,那我便留你一条性命。日后,你仍然是扶余的公主,冒充一事除了我,再没有别人知晓,你好自为之。”

    李纪元站起身掸了几下衣服上的褶皱,修长而高大的身影瞬时将徐瑾仪娇小的身躯掩在光影之下。

    “如你所说,你我同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并未举行成亲仪式,以后或许也不会有机会过礼,但是你已名义上是我晋王府里的人了。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这事,只能委屈你今夜与我共处一夜,一月后再叫人给你送落胎的药。”

    蕖芳听见一月的时间,顿时止住了眼泪,面上闪过一丝喜悦。

    徐瑾仪却是一天也等不及了:“再等一月恐难药物落胎,为何不早点行事?”

    “整个王府都被新皇的眼线盯着,明日若叫了大夫,不出一日,整个都城都将知道扶余公主未婚先孕的丑事。”

    徐瑾仪自知他说的有理,便也不再争辩什么。

    李纪元喊了外面的侍从,为徐瑾仪主仆带路。她今晚必定要歇在李纪元的寝室了。

    夜里,她辗转反侧,终于不安地问出声:“为何要留我性命?”

    不远处的榻上,横着一个男人,他听见这话,翻了个身,淡淡道:“有用。”

    徐瑾仪无语住了,转而心里却敞亮了一些,不怕他有所图,只怕他无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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