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地,清算来地很快。出乎意外的是,所有人都以为“新皇”就要登基了,奈何朝堂上阻碍重重,更重要的是:此前的“先帝”病重复醒,“新皇”到底缺了些魄力,不知是害怕史书上将来添上他杀父弑君的一笔,还是害怕草原上更强大的部落的讨伐。只可惜,错过了这个先机,登基一事,却再也没有机会提起了。

    宫里的内侍捧了圣旨,趾高气昂地站在正厅中间,粗犷的嗓音听来格外刺耳:“奉新皇之命,废太子及其家眷暂居此处,扶余公主移居宫中。”

    李纪元冷冷道:“六公主已是我府中人,独自前往宫中独居,于礼不合。”

    “你敢违抗圣旨?”那宫人瞪着李纪元,眼睛里露出十分凶光。

    “圣旨?可盖了父皇的玉玺?”

    自然是没有的。李纪元心里清楚地很,那玉玺早就不在宫中了,除了皇帝,没有人知道在哪里。

    无论最后谁登基,没有玉玺,便只能袖手作罢,算不得名正言顺,皇位也是不稳的。

    谁料那宫人却像是意识到什么:“新皇果然没有猜错,玉玺定是被你这贼人偷拿了去!”

    说着,那名内侍喊了随行的侍卫进来,将李纪元与徐瑾仪一起绑上了马车,不由分说,径直往宫内奔去。

    被马车一顿颠簸,徐瑾仪在马车里又吐了个昏天黑地。

    “抱歉,让你跟着我受这些罪。”

    蕖芳等侍从并未被允许跟来,李纪元不得不坐在她的身旁,小心地用手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将她轻轻揽在臂弯,防止再被马车颠下座垫。

    徐瑾仪摇摇头,等到马车不那么颠了,才顺过一口气来。

    “他会对我们做什么?”

    徐瑾仪眼中满是担忧。

    李纪元轻笑一声:“只要父皇还活着,他便不敢做什么。”

    “他既然都谋反了,怎的还留着我们,还有你父皇?岂不是夜长梦多?”

    “他并非谋反,‘清君侧’而已,他还不敢明目张胆谋反,否则草原上的那些部族不会答应。”

    “清君侧?”徐瑾仪想起那日在街上听到的,那将领也是这般说的。

    李纪元一笑:“从你们中原学来的。”

    徐瑾仪一愣:“你们的汉话说的不错。想来,文字亦是普及了。”

    “民间仍然用的是西陵文,汉人的东西,只有贵族能接触,更不要说文字这些,学起来颇费一些功夫。”

    徐瑾仪看着他,虽留着胡人的发式,可是浑身散发着儒雅的气质,若穿一身汉服,不去在意发型,便活脱脱一个汉人了。

    “你·····应该学识广博,不似那些人粗鲁。”

    李纪元侧脸看她,目光幽深,盯地徐瑾仪浑身不适。

    “幼年曾在盛京为质,所以对汉人的文化比较精通。”

    “你做过质子?”徐瑾仪讶然,心底里闪过一个弱小的胡人小孩的模样。

    李纪元看着她的面目神情,心下了然:“你见过我?”

    徐瑾仪惊讶更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还是试探着问道:“你是······曲那?”

    闻言,李纪元身子一震,随即脸上绽出一抹微笑。

    徐瑾仪看的出来,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你贵姓?”过了许久,李纪元并未直接回答,答案却是显而易见了。

    迟疑一下,徐瑾仪回:“免贵姓徐。”

    京城徐氏,还能轻易进出皇宫的,便只有一家了。

    李纪元脑海中那个扎着双髻,脸蛋圆圆,笑起来像太阳一般抚慰人心的小姑娘越来越清晰。他在异国为质的那五年,便是靠着这样善意的微笑,于惶惶不可终日之中,苟延残喘。

    “徐瑾仪。”良久,他的唇瓣动了动,嗓音有些莫名的沙哑。恍惚间忆起,这刻骨铭心的名字,尽管总是出现在他午夜梦回之时,却已有十几年不曾说出口了。

    徐瑾仪抬眼,热泪盈眶。

    “那时,你过地并不好。如今,似乎也不怎样······”

    徐瑾仪想起,幼时的曲那,便是如今的李纪元,从来都是学宫里那些贵族子弟欺负的对象。他们往他脸上丢泥巴;下雨天不让他在屋内避雨,勒令他匍匐在地学老牛哞叫;他们在他的饭食里撒尿······那时的曲那,也不过十多岁啊~

    那时,她常常趁祖母不注意,将家里耐储存的点心干粮,悄悄拿去给他,有时候不够他吃五天的,她便使人去市集中多多买些来······总之随着他年龄渐长,她进宫偷藏的东西也便越多,却从未被祖母发现过。

    从她三岁入宫见到曲那,到她八岁曲那回国,这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我若回去,必定叫父皇来求娶你做我的妻子。”

    那时,曲那已经十八岁,是个成年的男子了,也有了成年男子的情愫。

    徐瑾仪不过八岁孩童,哪里懂得这话的含义,只是傻傻笑道:“不用你娶我,我们是好朋友呀!母亲说,好朋友便是好朋友,不能做夫妻的。”

    曲那笑了笑,知道她说的是童言稚语。此去经年,少年的愿望,却是落空了。

    为了巩固皇权,父亲封他为太子,不过是为了获得母族的支持。太子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他亦在王庭的争斗中,一日比一日成熟,所谓娶妻生子,不过是保障政权稳固的砝码而已。因此,记忆中的那抹倩影,再也不曾提起。

    只是宣金王子日益坐大,他母族也日渐强大,却从中生出这许多是非来。

    李纪元叹了口气:“你在为我担忧么?”

    幼时的记忆涌上脑海,徐瑾仪顿时木讷。

    车厢内的静默被外面的马儿的嘶鸣打破,车子随即停下。

    李纪元知道,这是到宫门口了。

    虽然整个内宫都宣旨,李纪元此时乃废太子,可是除了宣金王子,也就是所谓“新皇”的人,阖宫上下并未有哪个宫人真正敢对他十分不敬。

    徐瑾仪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他的步伐很稳重,一步一步,气定神闲。不知怎的,跟在他身后走着,内心的惊慌也消褪了几分。

    这里的王庭不似盛京的皇宫华丽,屋顶是圆圆的穹顶,上面竖着一根尖尖的金属,如同长戟一般高高矗立在屋顶上空,看着很神异。

    王庭里也有花园,一簇簇的□□中粲然绽放着一株不知名的花朵,颜色血红,花瓣细长地拱起,像是人的五指一般弯曲起来,将那黑色的花蕊牢牢环住。

    徐瑾仪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花朵,一时看地出神,不觉脚步慢了下来。

    李纪元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觉回头,看她那样出神,淡淡一笑:“那是曼陀罗,淬了蛇毒的。”

    徐瑾仪一怔:“这么美丽的花朵,竟然有毒么?”

    “西陵有句话:凡是美丽的事物,都是有毒的。”

    徐瑾仪无语。

    穿过长长的走廊,终于进了一处威严的宫殿。

    殿内上首坐着年轻的宣金王子。

    良好的教养令徐瑾仪并未直接去看那人,却能感觉得到上首射来的猎猎目光。

    “不愧是中原皇室中人,的确美貌非常!怪不得,沙驹及回来盛赞不已。”

    沙驹及,正是去谈和亲事宜的李纪元的内弟。

    宣金的汉话并不通顺,反复颠倒地说了几句,便让翻译将给徐瑾仪听。

    徐瑾仪的面色微微发红,内心将宣金咒骂了两句“登徒子”。

    宣金看着她的反应,脸上露出满意的猥琐神情。

    李纪元冷冷道:“她不是你有资格肖想的人。”

    宣金邪笑道:“至少比你这个阶下囚有资格。听说,你们已经睡过了。没关系,你的女人,我不嫌弃。更何况这样的美人!”

    宣金说的话十分猥琐,翻译带着几分调笑将那话原原本本将给徐瑾仪听。

    徐瑾仪面色愈发红了,不禁怒道:“尔等蛮子,何其无礼!”

    宣金大笑:“蛮子?这我可听的懂!美人骂人也十分有韵味呢!”

    李纪元面色愈发冷峻:“她怀孕了。”

    距今之期,不过半月,若是按照西陵的孕期来算,八个月出生的孩子,正占吉兆。

    何况,西陵的医术并未十分发达,太医不能够准确诊出头三月孕妇的胎儿大小。

    如此一来,一月还是半月的身孕,全由自己的说法。

    宣金愣住,随即召人传太医。

    徐瑾仪不明所以,在看到太医出现的那瞬间,眼里瞬间惊慌。

    李纪元笑笑安抚她的不安:“你不是还不确定么,正好让太医诊断一下。”

    徐瑾仪心慌更甚,万一被发现她怀有身孕来的西陵,岂非死于非命!

    这样一来,挑起两国战事也有可能。她的脑中顿时想起学习操练兵马术的侄儿徐玉康,战争一起,他会不会被发往前线?她甚至看到了那小小身躯在战火中惊惧不已的单薄身影。

    “公主确已有身孕。好像是半月有余了。”

    太医早知徐瑾仪来时距今已有半月,看她的脉象确实有孕,且脉象微弱,身形未显孕像,断断不会超过三月。兼之李纪元素日里温和待人,于太医院有恩,所以太医便顺着李纪元的话说确实有孕半月。

    徐瑾仪惊讶地看向李纪元,却见他微微笑着看她:“果真有喜了。”

    宣金却冷笑道:“王兄好体力!只是能不能生出来,却要看你的运气了。”

    “父皇仍在,你敢残害皇嗣!”

    李纪元向他撇去一记冷眼,像是刀子般扎在宣金的心上。

    他不敢做弑父之事,却对皇位垂涎三尺。时日愈长,外面反对他登基的声音便越大。

    早知如此,他应该在起兵当日,一刀要了李纪元的命。

    可是他仍然不敢,李纪元身后站的是草原上一半以上的部族,那些部族战斗力远超王庭和他的母族,他不敢拿自己和母族的命开玩笑。

    “你把玉玺藏在哪里了?”

    宣金想起今日找李纪元最重要的事情了。

    他向徐瑾仪狠狠瞪了一眼,女人误事,他算是了解了。

    徐瑾仪不明所以,只觉后脖颈一冷。

    李纪元冷嘲道:“你的野心何须玉玺加持,我想,即便没有玉玺,你也是要坐上王位的,不是么?”

    李纪元自然知道宣金想要的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他害怕草原部落的首领来讨伐他。

    宣金果然发怒:“你不想拿出玉玺,那就等我收拾了朝臣,拉拢完草原部族吧!不出两月,便是你的死期了!”

    他贪婪的目光落在徐瑾仪身上:“连同这位美人公主,迟早都是我的!”

    李纪元面色未变,并不被宣金的警告激怒,反而淡淡一笑:“你最好想清楚,她是扶余的公主,扶余陛下宠爱的女儿,她的母族不是你轻易能够得罪的!”

    “中原人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等我的政权稳定,西陵都是我说了算,就是娶了这位公主,扶余也不能说什么。”

    “那便等你的政权稳定了再说吧!”

    李纪元面色骤冷,周身散发出一股冷厉的气息。

    宣金虽然嘴硬,却不敢真的拿他们二人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命人将他们圈禁在宫中禁地,只送些吃喝,不许任何人接近他们。

    “是不是再也不能出去了?”徐瑾仪望着巴掌大的庭院,目光幽深。

    李纪元从里屋寻了一件厚衣披在徐瑾仪的肩上,温声道:“至少,在他没有完全掌控朝廷之前,还不能出去。”

    徐瑾仪发现,自从知晓幼年相遇之事,李纪元对她的态度发生很大的转变,连说话也是温柔地很。

    “真地要两个月么?两个月后······我们······”那翻译很诚实,她自然听到了两月后的事情。

    李纪元摸摸她的秀发,安慰她道:“不必等那么久,用不了一个月便可。”

    “这么快?”

    徐瑾仪很适应不了他这亲昵的行为,稍微别过头,避开了他的手。李纪元自然发觉她的异常,抱歉地笑笑:“是我失态了。”

    徐瑾仪淡淡地摇头。

    “真煎熬,活活在这里等待自己的死期。”徐瑾仪眼里顿时倾满了泪水。

    李纪元一听,知道她误会自己的意思了,遂笑道:“不必伤心,我们都会没事的,你相信我。”

    他的眼神真挚,徐瑾仪对上他的眼睛,不由地没那么害怕了。

    孕吐地越发厉害,徐瑾仪身边却没有侍从。只有李纪元忙前忙后替她擦洗嘴脸,在这一日胜过一日寒凉的秋日里,着实出了几身热汗。

    第三日,李纪元终于忍不住怒斥守门的侍卫:“去向宣金王子说,公主身子不适,须得人伺候,速去将公主的陪嫁侍女寻来,否则公主旦有不测,让他后果自负。”

    很快,蕖芳领着三名年轻的女子出现在了他们被圈禁的地方。

    “公主,你一切还好么!吓死奴婢了!”蕖芳的眼下一片青黑,显然并未休息好。

    徐瑾仪讶然地看着她,随即转头问李纪元:“怎的能够让她们进来?”

    李纪元一笑:“谁让你有扶余公主的护身符呢!”

    徐瑾仪哂然低头。

    “家中可有异动?”安顿好几人的住处,看徐瑾仪也不似那么难受,李纪元向蕖芳打听起家里的事情。

    蕖芳顿了顿,似在努力回想,随即回道:“昨日似有宫人来接走一名女子,看衣着打扮,似乎是······”是李纪元的妃子。

    她不敢明说。

    李纪元了然,替她描述道:“粉色长衣,身形瘦削,左眼角处有一枚黑痣。是否?”

    “是。”蕖芳低低地应了一声。主君生死未知,家中被封,有人却能轻易被外面的人接应出去,这其中是个什么光景,蕖芳机敏地意识到,李纪元身边出了叛徒。

    李纪元唇边挑起一丝冷笑。这么多年来,她钟爱粉色衣物,即便婚后,仍然不该衣饰习惯。

    “可带走了孩子?”

    蕖芳一愣,然后回复:“确见一名男童紧随其后。”

    徐瑾仪不动神色,静静观察李纪元的神情,心下也猜出发生了何事。

    “是你的妻子么?”

    迟疑半晌,她好奇地发出疑问。

    “不错。”李纪元神色稳定。

    “她父亲是梭罗部的首领,早年间曾与宣金定下亲事,因我被立太子,她父亲又改变主意,将她嫁给了我。”

    “那孩子——”

    “自然不是我的。”

    徐瑾仪主仆俱都惊呆在原地。

    李纪元这是什么命,怎么专替别人养孩子?

    “是宣金的。”

    闻言,徐瑾仪低下了头,总觉得那道幽微的眼神中透着灼光,像是对她的控诉。

    毕竟,她此时怀的也是别人的孩子。

    李纪元转而看向蕖芳:“想必,你们梁王殿下此时已经知道她有身孕的消息了?”

    蕖芳怔住。徐瑾仪更是吃惊。

    “钟棣宁深谋远虑,这些年在西陵王庭安插了多少眼线,想来你也十分清楚吧?”

    蕖芳登时跪倒在地,口口声声对此事予以否认。

    李纪元反笑道:“不必惊慌,此时我们陷入呼天不应的境地,还需得靠这些眼线的相助,你应不想见你们殿下的骨肉就此丧命。”

    徐瑾仪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李纪元,感觉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怎的什么都知道!

    察觉出她的惊慌,李纪元语气和缓道:“我知道的多,自然也是借助西陵在扶余的眼线,这种事情都是互相的。无论怎样,我不会伤害你,你不可胡思乱想。”

    他的视线落在徐瑾仪平坦的小腹,令徐瑾仪脸色一红。

    “思考地如何了?”

    李纪元眼神恢复了适才的冷漠,盯着蕖芳发问。

    蕖芳自然知道此时唯有自救,否则她丧命事小,小殿下出事却是万万不可。

    “全听您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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