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短暂的兵变最终在徐瑾仪住进南薰殿时结束了。南薰殿距离皇上所居的德明殿仅一段月亮门的路程,站在德明殿的高阶上足以看见南薰殿洒扫的侍女,若是能够在墙上搭一道梯子,便可将院内的光景一览无余了。

    徐瑾仪摸着日益隆起的肚子,看着面前的养胎汤,陷入了沉思。这场祸患的时间持续了两个多月,她的身孕亦满三月了,已经能够隐约察觉得到腹内那个小人儿的动静了。李纪元一直未提打胎之事,并且着人送来许多补品,宫内的大夫每日雷打不动地送来一碗坐胎药,这些信息告诉她:李纪元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傍晚时分,门外人影攒动,李纪元摒退了下人,静悄悄地钻进屋内,瞧着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徐瑾仪,嘴边忍不住绽出一抹宠溺的微笑。

    他不知在床前看了多久,只觉眼前这个眉眼如画的美人,是西陵国内任何女子也比不上的,这是他心心念念十年的梦想,如今终于实现了,他却觉得仿若梦境一般,虚幻地可怕。在这样静谧的空间里,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戳破了这美好的泡沫。

    可是衣服的锦缎摩擦声仍然被徐瑾仪听到了。

    她悠悠醒转,猛然看见几日未见的人,顿时有些不自在,索性直接爬了起来。

    李纪元顺势给她递上一个枕头,让她牢牢靠在床头,眼睛里的波光温柔地宛如一池春水。

    “听蕖芳说,你近来身上乏地很,可是孩子晚上闹腾你?”

    他的眼睛瞥了一眼徐瑾仪的腹部,那里微微隆起的圆形已经宣告这是一位进入孕中期的孕妇了。

    李纪元的口气,就像是这孩子是他的骨肉,这一点令徐瑾仪更加尴尬。她低下头,轻声道:“孩子的动静倒不大,大夫说嗜睡是正常的。”

    “那便好,你只要安心养胎就是。现在宫里渐渐安定许多了,你闲来可以去外面看看风景散散心……”

    徐瑾仪忍不住打断他:“这孩子我不要,你能不能想办法替我拿掉?”

    李纪元一怔,随即笑起来:“说什么胡话呢?这是你的骨血,你对他难道没有一点不忍么?既然来都来了,这便是你和孩子的缘分,我会好好对待你们母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徐瑾仪脸色惨然:“我不想生下与他有关的孩子,再者将来或许对你不利。这孩子的身世,说不定已被钟棣宁知晓了,只怕他会对你不依不饶。”

    李纪元胸有成竹道:“不会被他知道的,除非你亲自对他说。我已经警告过你那个侍女了,她若是敢泄露消息,我决不轻饶。”

    徐瑾仪不解:“男人不是都很痛恨女人不忠么?你怎会替别人养孩子?”

    “这不仅是别的男人的孩子,更是你的孩子,我认定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孩子我也一定视如己出。我别的都不关心,只要你对我能够有一颗真心……”

    李纪元脸上薄薄的一层络腮胡子,随着他气息越来越急促,而急急地抖动起来。这样一个外表粗犷的大男人说起亲密的话语来,居然也是信手拈来、脸不红心不跳。

    徐瑾仪倒是听地脸色绯红一片。

    李纪元毫不注意自己失态的模样,以为徐瑾仪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拒绝,便有些着急道:“我知道你心有所属,但我愿意等。”

    徐瑾仪愕然抬头打眼望向他:“你怎会知道我心属何人?”心底里多日不曾出现的男子掠影一般闪过心尖,她不禁难受了起来。

    李纪元怔愣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她,眼睛转向窗边的一株素菊,自知失态过甚,稳了稳心神才说:“你也知道,我在扶余安插了很多探子,多年来也一直关注你的消息,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

    “所以你也知道……徐家落难之事?”徐瑾仪的眸色暗沉了几分。

    李纪元知道挑起了她的伤心事,便安慰道:“你的父母还有兄弟侄儿,我会尽全力托人给他们方便,你别太担心了。”

    徐瑾仪错愕:“流放之地你也能够活动人脉么?”

    李纪元知道自己说地太多了,便只好咳嗽两声,叫了侍女安排晚饭,才将此事揭了过去。

    只是徐瑾仪却疑心四起。

    晚上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之间,她只觉自己越来越清醒,竟没有了一丝睡意。

    她隔着床帘喊进来蕖芳

    “你若是男人,你会容忍自己的妻子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么?”

    蕖芳先是一头雾水地跑进来,以为徐瑾仪又哪里不舒服了,直到听清徐瑾仪的问话,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于是安慰她:“主子别多想了,皇上都说要留这个孩子,您还有什么担心的。”

    徐瑾仪摇摇头:“可是我不相信他会那么大度,他小时候并不是这样大度的人,他被欺负成那样,曾经发誓要报仇……”

    报仇……

    徐瑾仪心底一凉。

    李纪元在扶余做质子的岁月并不好过,甚至可以说是被虐待的,他怎会没有恨呢?她若是李纪元,她该恨死扶余的皇室了。甚至李纪元的名字也是扶余陛下为了羞辱西陵而特意赐的,只是因为这个名字代表了西陵对扶余的臣服。这名字对他带来那么深重的屈辱,他却对外一直用的这个名字,一来不能直接不用,未免驳斥了扶余皇帝的面子,二来,李纪元自己在一切官方文件上全部署名这个名字,也说明了他看重这个名字……可是谁会看重一个给自己带来屈辱的符号呢?

    徐瑾仪的脑海中浮现了“卧薪尝胆”的故事。

    李纪元要她生下这个孩子,绝对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一个拥有极端权势与地位的男子应该有的反应。

    徐瑾仪喜欢过男人,她心知喜欢一个人便是要占有这个人的一切,他的身体,他的心灵……

    李纪元不是口口声声要她的真心么?他怎会没有一丝占有欲呢?

    徐瑾仪继续问蕖芳:“你觉得皇上喜欢我吗?”

    蕖芳毫不犹豫地回:“这还用问,皇上对您的宠爱和喜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这半月只去了一位娘娘宫里,就是咱们南薰殿。因此其他宫的娘娘们很不满地散播了一些酸言醋语。”

    “她们说什么?”

    “无非是皇上被您勾了魂,这热乎劲也没多久了。只怕您没福享受,只能生个公主呢。”

    “若是个男孩呢?”

    “那便可母凭子贵,荣耀非常呢!”

    “若是个男孩,他会喜欢么?”

    “那是自然的。朝政才刚刚稳定下来,要真的是个男孩,那便是新朝的第一位皇子。那些觊觎皇位的王爷们便不得不忌惮皇子的母家,也就是咱们扶余的势力了。皇上今日已经下旨了,若生皇子便封亲王,若是公主便赐府邸终生不得远嫁呢!”

    徐瑾仪一愣:“看来……我肚子里的若是个男孩,对李纪元的皇位意义重大了。”

    所以,这才是他坚持要生下孩子的原因,而不是因为她。

    徐瑾仪的理性占据了感性,在这波云诡谲的异国他乡,她不得不对一切事物考虑周全。若她还如以前那般只顾一厢情愿的感情,只怕又要遭受一遍骨肉分离之痛。

    蕖芳看徐瑾仪心事重重的样子,试探着问:“主子怎样想的呢?”

    徐瑾仪弱弱地反问:“对这孩子,你如何想呢?”

    蕖芳冷静地回:“梁王殿下虽然性格怪异,但他对奴婢一家有再生之恩。您怀的是王爷的骨肉,所以奴婢只能冒死请求您留下这孩子。您就算再厌恶王爷,可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主子有好生之德,一定不会这样残忍的。”

    徐瑾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生下他又如何呢?依着李纪元的性子,将来扶余和西陵之间必有一战,他若是拿这孩子做文章,岂不是不利于扶余?对孩子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蕖芳有些惊讶:“奴婢只当您全家受难,再也不会对扶余有半分怜悯之情。”

    “徐家被人陷害,非是陛下故意为难徐家。再怎么说,我从小生长在扶余,怎会拿国家大事做自己泄私欲的工具。”

    蕖芳不禁心生佩服,她觉得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不只是柔弱的花骨朵那般,反而有超于男儿的家国情义。

    “不如,孩子生出来以后,我找人悄悄送回给王爷。王爷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蕖芳着实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可是问题是,宫禁森严,怎么会让一个新生的婴儿平白消失呢?李纪元若是铁了心利用这孩子巩固地位,那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半晌,徐瑾仪叹了口气:“你还能联系上钟棣宁的话,替我送一封信吧。”

    蕖芳惊讶道:“什么信?您不是厌恶王爷至极么?”

    徐瑾仪无奈地笑笑:“可是怎么办,现在只有用他赌一赌李纪元的良心,若是想这孩子平平安安地,须得借他一用。”

    蕖芳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吩咐将信传了出去。

    整个皇宫的内线基本上被李纪元拔了个七八成。李纪元知道,还有三四成的人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可是时机没到,他暂且找不到这些人。

    整个南薰殿都在监视下,蕖芳送信一事,自然也被飞快地传到了李纪元的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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