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记得你了。
苏晓在心里默念，没有把这句真话讲出来。
聂泊似乎预计到了她的迟疑，解锁手机，递给她一张旧时的大合照。
那照片里，所有人都穿高中的蓝白校服，唯独一位矮个子的男生，穿宽大的黑夹克，非常不合身，也非常滑稽。
聂泊说，“这是我，这是你。”
说着，他的手点在前面一排的中央，扎马尾的姑娘一脸灿笑，不乏天真烂漫。
猝不及防，苏晓看见了高三时的她自己，好陌生。
而后，她上移视线，停在他的脸上，涌上一种更陌生的感觉。
似回到了那天的烈日下，她的脸颊再次烧烫，“这么看，你跟那时完全不一样，长高了，也成熟了。”
她没想起有关他的蛛丝马迹，在她的回忆里，他还是一张白纸。
“是吧。”聂泊有点意兴阑珊，眼神沉了沉。
离开便利店时，两人的衣服干了不少。
苏晓注意到店员看他俩的眼神带着嫌弃，也无可奈何，要是手机还在，钱包还在，她肯定多买些零食带走。
她站在门边等聂泊，他提了只大购物袋到柜台前，一件一件扫码，卫生纸，抽纸，拖鞋，酱油……全是日用品。
难道，他住附近？
周边小区的环境倒是不错，当初妈妈和继父定了这里的楼盘，最满意的就是旁边一所重点高中。学位房的价格不便宜，但为了继妹，两口子咬咬牙买下来。如今继妹不负期望，顺利考入重点高中，在同龄人中，也算相当争气的。
就和当年的她，一样。
高中毕业后，她没回校看过老师，也不联系同学，大家应该早忘了她。
有脚步声靠近，苏晓神思飘远，忙定了定睛。
“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吗？”
聂泊手上拿了支透明杆的中性笔，他摊开另一只手心，示意她写在上面。
路灯明亮，购物袋套在他的腕骨上，勒出了红红深印。
苏晓不及多想，捏住他厚实的掌缘。
他的体温比她暖，气血足是身体好的表征。
她压实自己的手指，指腹贴紧他的掌心纹路，伴着写数字的动作，丝缕的热度在悄悄生发，带起轻微的痒。
“刚才像不像我在搭讪你？”聂泊的手在空中舞动，想让字迹快点干。
苏晓侧目，看他身体带动起来的衬衫下摆，不知何时逃出了西裤的约束。
她忽的笑道，“哪有？你现在更像大雁，飞在三万英里高空、着急回家的那种。”
她话音轻，也许聂泊没听清，微微敛眉。
余下的路，苏晓没再说话。
她听聂泊回忆高三，他讲起拍毕业照那天，他欠了她半只红豆面包。
她感到抱歉，一点也记不得那件事，不由停下追问他，“是怎么回事呢？”
男人回首，他明显在看刚才的那片江水，若有所思。
一些零星的记忆回闪，苏晓蹙起眉头，那天她好像来过这里。
“我记得有人落水！大夏天的，我还以为他来偷偷游水，谁知，他被保安拉上来时都翻了白眼，差不多快咽气……但是，那件事和你，和红豆面包，有什么关系？那个落水的人，不是你吧？”
聂泊手上的字迹干了，他把手揣入夹克口袋，不置与否。
“不管怎样，我的确欠你半个面包，刚才买关东煮，算我还你的。”
眨眼功夫，他走到了她前面，留给她一个笔挺的背影。
苏晓跟着他走，心想，他这人懂得感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今晚他搭救她，只是出于报答之心。现在他们两清了，该各走各的路，他留她的电话，只是礼貌之举。
“聂泊，把手机给我一下。”
她快几步上去，用他手机给自己发短信，这样一来，无论他有没有心联系她，打不打电话，她都有了他的号码。
“虽然我不在江城，我爸妈、妹妹还在，兴许以后有要你帮忙的地方。多个朋友，总不会错。”
她的解释如此仓皇，但愿他听不懂。
苏晓还了他手机，大步走到他前头，出了公园大门，埋头过马路，一口气走回了继父的家。
站在门前时，她静息几秒，确保身上衣服干透，头发也干透，这才摁响门铃。
妈妈来应门，看见她的一刻，立刻伸手拥抱她，她闻到妈妈特有的香气，似一条游舟回到停泊的岸口。
餐桌上摆着饭菜，一道醋溜排骨是继妹的最爱。
苏晓洗了澡，擦头发时经过继妹的卧室，不禁往里探头，“苏莹莹没在家？”
“哦，莹莹去学校了。她年纪小气劲大，你和她计较，要气死的。”
妈妈拿碗筷过来，“再说，她今年要高考，再大的事，你先等她考完。”
苏晓听出端倪，挨过去，低声地问，“什么大事？你和叔叔……”
“别瞎猜！”灯影昏黄，妈妈嘴角一缩，“我已经害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害了莹莹。”她眼底闪动，背过身，飞速抹了下。
苏晓把一切看在眼里，随便扒了几口米饭便结束晚餐。
客厅在播一部家庭伦理剧，主角是个被丈夫出轨、忍气吞声的豪门媳妇。
这部剧一共120集，女主角熬到第61集才觉醒反击，哪怕最终结局是她复仇成功了，她前60集的委屈却永远得不到弥补。
“妈，不要对一个不知感恩的人付出。”
苏晓趴在沙发背上，冲厨房里的妈妈说。
妈妈收好最后一只碗，脸色一僵，“晓晓，咱们对人好，不能一开始就计较回报啊！”
“是嘛……”
苏晓嗫嚅，哑口。
她垂下脑袋，泄气一般，屁股下的垫子忽然震动，她掏出来看，竟是她以为落入江水的手机。
原来，她白天灰心丧气，没带手机出门。
手机解锁，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有妈妈的，继妹的，还有继父的。
做都做了，骂也骂了。
摔门而去的他，在装什么好人？有意思？
苏晓正要扔下手机，想起今晚遇见的老同学，聂泊。
她去阳台，给他加了特殊的备注“聂同学”，这个代称像某种隐秘的暗号，提醒着她记住今晚的事，别像从前又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妈，莹莹去学校没拿厚被子。”
苏晓一抬头，注意到头顶嫩绿嫩黄的配色，蓬松厚实，只能是苏莹莹在用。
“唉哟，这几天变天入秋，她没被子，要冻感冒的啦！”
妈妈拿了只大包来装，三两下整理好，提起来往门口跑。
两床十好几斤被子，苏晓怪不放心妈妈一个人送去学校。
她抓上手机追出去，电梯厢门关闭，妈妈没丢下她，同她一起下楼。
单手扶装被子的大包，苏晓在微信上搜聂泊的号码，原也是兴来之笔，没曾想，还真找到他的微信号。
他叫“sunrise”，头像是一张印象派的油画。
在黎明的江畔，火红的初生日光似一道有形的、断裂的刀，斜分海面。
左侧近处，一尾扁舟停泊，女主人撑船，另一人坐在船中，一同翘首企盼。
这是莫奈的《日出印象》，苏晓为自己的忘性忏愧，差点没认出世界名画。
“男朋友啊？”
安静之中，苏晓被妈妈吓一跳。
她稳心神，“不是，一个新认识的老同学。”
苏晓在心里默念，没有把这句真话讲出来。
聂泊似乎预计到了她的迟疑，解锁手机，递给她一张旧时的大合照。
那照片里，所有人都穿高中的蓝白校服，唯独一位矮个子的男生，穿宽大的黑夹克，非常不合身，也非常滑稽。
聂泊说，“这是我，这是你。”
说着，他的手点在前面一排的中央，扎马尾的姑娘一脸灿笑，不乏天真烂漫。
猝不及防，苏晓看见了高三时的她自己，好陌生。
而后，她上移视线，停在他的脸上，涌上一种更陌生的感觉。
似回到了那天的烈日下，她的脸颊再次烧烫，“这么看，你跟那时完全不一样，长高了，也成熟了。”
她没想起有关他的蛛丝马迹，在她的回忆里，他还是一张白纸。
“是吧。”聂泊有点意兴阑珊，眼神沉了沉。
离开便利店时，两人的衣服干了不少。
苏晓注意到店员看他俩的眼神带着嫌弃，也无可奈何，要是手机还在，钱包还在，她肯定多买些零食带走。
她站在门边等聂泊，他提了只大购物袋到柜台前，一件一件扫码，卫生纸，抽纸，拖鞋，酱油……全是日用品。
难道，他住附近？
周边小区的环境倒是不错，当初妈妈和继父定了这里的楼盘，最满意的就是旁边一所重点高中。学位房的价格不便宜，但为了继妹，两口子咬咬牙买下来。如今继妹不负期望，顺利考入重点高中，在同龄人中，也算相当争气的。
就和当年的她，一样。
高中毕业后，她没回校看过老师，也不联系同学，大家应该早忘了她。
有脚步声靠近，苏晓神思飘远，忙定了定睛。
“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吗？”
聂泊手上拿了支透明杆的中性笔，他摊开另一只手心，示意她写在上面。
路灯明亮，购物袋套在他的腕骨上，勒出了红红深印。
苏晓不及多想，捏住他厚实的掌缘。
他的体温比她暖，气血足是身体好的表征。
她压实自己的手指，指腹贴紧他的掌心纹路，伴着写数字的动作，丝缕的热度在悄悄生发，带起轻微的痒。
“刚才像不像我在搭讪你？”聂泊的手在空中舞动，想让字迹快点干。
苏晓侧目，看他身体带动起来的衬衫下摆，不知何时逃出了西裤的约束。
她忽的笑道，“哪有？你现在更像大雁，飞在三万英里高空、着急回家的那种。”
她话音轻，也许聂泊没听清，微微敛眉。
余下的路，苏晓没再说话。
她听聂泊回忆高三，他讲起拍毕业照那天，他欠了她半只红豆面包。
她感到抱歉，一点也记不得那件事，不由停下追问他，“是怎么回事呢？”
男人回首，他明显在看刚才的那片江水，若有所思。
一些零星的记忆回闪，苏晓蹙起眉头，那天她好像来过这里。
“我记得有人落水！大夏天的，我还以为他来偷偷游水，谁知，他被保安拉上来时都翻了白眼，差不多快咽气……但是，那件事和你，和红豆面包，有什么关系？那个落水的人，不是你吧？”
聂泊手上的字迹干了，他把手揣入夹克口袋，不置与否。
“不管怎样，我的确欠你半个面包，刚才买关东煮，算我还你的。”
眨眼功夫，他走到了她前面，留给她一个笔挺的背影。
苏晓跟着他走，心想，他这人懂得感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今晚他搭救她，只是出于报答之心。现在他们两清了，该各走各的路，他留她的电话，只是礼貌之举。
“聂泊，把手机给我一下。”
她快几步上去，用他手机给自己发短信，这样一来，无论他有没有心联系她，打不打电话，她都有了他的号码。
“虽然我不在江城，我爸妈、妹妹还在，兴许以后有要你帮忙的地方。多个朋友，总不会错。”
她的解释如此仓皇，但愿他听不懂。
苏晓还了他手机，大步走到他前头，出了公园大门，埋头过马路，一口气走回了继父的家。
站在门前时，她静息几秒，确保身上衣服干透，头发也干透，这才摁响门铃。
妈妈来应门，看见她的一刻，立刻伸手拥抱她，她闻到妈妈特有的香气，似一条游舟回到停泊的岸口。
餐桌上摆着饭菜，一道醋溜排骨是继妹的最爱。
苏晓洗了澡，擦头发时经过继妹的卧室，不禁往里探头，“苏莹莹没在家？”
“哦，莹莹去学校了。她年纪小气劲大，你和她计较，要气死的。”
妈妈拿碗筷过来，“再说，她今年要高考，再大的事，你先等她考完。”
苏晓听出端倪，挨过去，低声地问，“什么大事？你和叔叔……”
“别瞎猜！”灯影昏黄，妈妈嘴角一缩，“我已经害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害了莹莹。”她眼底闪动，背过身，飞速抹了下。
苏晓把一切看在眼里，随便扒了几口米饭便结束晚餐。
客厅在播一部家庭伦理剧，主角是个被丈夫出轨、忍气吞声的豪门媳妇。
这部剧一共120集，女主角熬到第61集才觉醒反击，哪怕最终结局是她复仇成功了，她前60集的委屈却永远得不到弥补。
“妈，不要对一个不知感恩的人付出。”
苏晓趴在沙发背上，冲厨房里的妈妈说。
妈妈收好最后一只碗，脸色一僵，“晓晓，咱们对人好，不能一开始就计较回报啊！”
“是嘛……”
苏晓嗫嚅，哑口。
她垂下脑袋，泄气一般，屁股下的垫子忽然震动，她掏出来看，竟是她以为落入江水的手机。
原来，她白天灰心丧气，没带手机出门。
手机解锁，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有妈妈的，继妹的，还有继父的。
做都做了，骂也骂了。
摔门而去的他，在装什么好人？有意思？
苏晓正要扔下手机，想起今晚遇见的老同学，聂泊。
她去阳台，给他加了特殊的备注“聂同学”，这个代称像某种隐秘的暗号，提醒着她记住今晚的事，别像从前又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妈，莹莹去学校没拿厚被子。”
苏晓一抬头，注意到头顶嫩绿嫩黄的配色，蓬松厚实，只能是苏莹莹在用。
“唉哟，这几天变天入秋，她没被子，要冻感冒的啦！”
妈妈拿了只大包来装，三两下整理好，提起来往门口跑。
两床十好几斤被子，苏晓怪不放心妈妈一个人送去学校。
她抓上手机追出去，电梯厢门关闭，妈妈没丢下她，同她一起下楼。
单手扶装被子的大包，苏晓在微信上搜聂泊的号码，原也是兴来之笔，没曾想，还真找到他的微信号。
他叫“sunrise”，头像是一张印象派的油画。
在黎明的江畔，火红的初生日光似一道有形的、断裂的刀，斜分海面。
左侧近处，一尾扁舟停泊，女主人撑船，另一人坐在船中，一同翘首企盼。
这是莫奈的《日出印象》，苏晓为自己的忘性忏愧，差点没认出世界名画。
“男朋友啊？”
安静之中，苏晓被妈妈吓一跳。
她稳心神，“不是，一个新认识的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