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间隙,落下水的那三个男子也从水下爬上了岸。

    云兮偏头看了一眼,宴止钲定在她脸上的眼神也被牵走注意,回头望向那三人。

    茅屋下光线不甚明晰,宴止钲露着一半侧脸,胸口一个明显的起伏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随之响起。

    “瞿安。”

    云兮恍惚了一下,回神才意识到是他的声音。

    宴止钲说完,也不等瞿安的回应,伸手将云兮的手腕一拉,两人就快步离开了此处。

    走远了,她好奇回头望了一下。

    河边的三人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南街热闹的人声传来,云兮松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宴止钲也停下来,她轻轻挣扎,想将手从宴止钲手里挣脱出来,谁知宴止钲低头看了一眼,重新握紧。

    “天色不早,你一人回去,就不怕被魏府的人看出来。”

    云兮停下手,想了想,觉得宴止钲说的有些道理,正待她开口,宴止钲抢过话,“行了,由我送你回去。”

    说完,拉着她的手朝巷口走去。

    宴止钲的马车就停在路边,他们刚上车,远处便传来一阵喧闹,随之头顶的车棚便滴滴答答砸下雨声。

    还好他们快了一步。

    宴止钲坐在她对面,车里虽大,可两人相隔的距离却很近。

    云兮望了一眼他轻阖的眼,抿了抿唇,“今日,多谢宴大人相救。”

    宴止钲缓缓睁开眼,云兮静静对视上他的眼神,让自己显得真诚无比,宴止钲却眨眨眼转过去了。

    “不必计较,在望花村,你也几次救我。还有这声大人,为防被人听到,你还是依原来叫我。”

    云兮点点头,“那多谢表哥。”

    宴止钲没回答,侧头看着窗外,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云兮受不了这太安静的氛围,于是掀起车帘,看着车窗外纷乱躲雨的人群。

    她总觉得从望花村回来后,宴止钲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奇怪起来,与他相处,总觉得胸口憋着什么,云兮不懂是什么,心里也主动逃避,索性便也不深究。

    回到魏府大门,宴止钲牵着云兮走进去。

    云兮埋着头,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跟着。

    刚迈过门槛,庭院内便迎面走来一群人,魏培泉走在最前头,一眼看见宴止钲,正待微笑的脸,在看到他身后的人影时,顿时收起,几个大步走近。

    “云兮?你怎么在这儿?”

    宴止钲将她手松开,俯身道:“见过姑父,姑母。”

    “今日办事回来,在城门口的平街巷看到的表妹,见她一个人藏在巷口,猜她是走丢了,这才将她顺道带回来。”

    云兮埋着头,眼尾扫到魏培泉身后的魏云嫣。

    她正眼含泪水,被宴氏搂在怀里安慰着。

    瞧着模样,仿佛是她受了委屈似的,全然不记得今日自己做过什么。

    魏培泉高兴道:“又劳烦钲儿,云兮今日被她妹妹带出去透气,谁知道竟走丢了,我正训斥完去找人,不想你就来了,当真是给你添了麻烦!”

    宴止钲嘴角扯起一个礼貌的浅笑。

    “姑父言重了。只是我见今日表妹这样的情况,实在不宜再出门,只怕会加重她的病情。”

    说完,宴止钲回头将云兮手拉起,牵到魏培泉面前。

    魏培泉赶忙做做样子将云兮护好。

    云兮侧头的间隙,瞧见魏云嫣眼神诧异地盯着宴止钲的手,嘴唇微张,气恼地看着她。

    寒暄了两句,宴止钲终于转身走了。

    魏云嫣终于抱住宴氏的胳膊,闹起来,“母亲!钲哥哥……她……”

    宴氏见她如此,方才还温柔的脸,立时变了,语气愠怒。

    “给我住嘴!你大家闺秀的仪态放哪儿去了?”

    魏培泉将云兮丢给一旁的丫鬟,转身盯着魏云嫣,眼中怒意升起:“将大小姐送回西院,近日不准带她出来。”

    云兮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带走了,拐过垂花门,魏培泉严厉的训斥声传来。

    “你堂堂魏家千金,与一个傻子争,即便钲儿对她再不同也不可能娶她!往后,钲儿来府上时不准你出来见他,给我熄了对他的心思!”

    说完,魏培泉离开了。

    魏云嫣哭喊起来:“母亲!我不要!爹爹怎么能这样……”

    声音尖利,喊破了音,宴氏在一旁的劝诫怒火全然不顾了,喧闹声不停。

    云兮回到西院。

    夏婵和春种在院中一边干活一边望着门口,瞧见了她,丢下手中的东西便跑过来,一左一右将她接近了屋。

    收拾好一身衣物,春种往外走,一边嘀咕:“二小姐今日也太过分了,是不是夏蝉。”

    夏蝉这次没让她闭嘴,但也没搭话。

    ……

    离开魏府大门,黑色马车一路往前,朝着北街头而去,稳稳停在一扇朱漆大门前。

    宴止钲从车上下来,一步一步朝门内而去。

    进到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见他来了,连忙上前道:“大人,那人经过几日严刑,一句话也不愿说,恐怕是在等死。”

    宴止钲点了一下头,“带我去看看,今日我亲自审。”

    “是。”

    京兆府的牢房,比之别处,要明亮得多,审讯的手段也温和不少。

    牢头打开一间牢房,宴止钲踩着枯草的摩挲声走进。

    面前木桩上绑着的人,衣冠还算整齐,发稳稳束在头顶,有几缕胡乱垂下来,贴在苍白干瘦的脸颊上。

    十多日不见,人已经快瘦得认不出。

    身后的衙役道:“前几日见给他用刑都不起效,我们便断了他的水米,只堪堪吊着命。”

    宴止钲看了半晌,见这人对他们的动静并无半点反应,于是道:“将人解下来,端碗参汤给他灌下去。”

    “啊?”衙役不解,但看宴止钲胸有成竹,只好转身去了。

    男子从木桩上被解下来,人便醒了些,躺在地上,微微睁开了眼。

    宴止钲扯起嘴角,蹲下身,轻笑道:“赵公子意志坚定,一心求死,也不愧十年寒窗苦读,走到今日。”

    赵廷眼前模糊,但依着轮廓,不用看便知是谁。

    他扯起干裂的嘴唇,表情十分轻松,嗓音沙哑,“多,多谢……宴大人对在下的这番肯定,在下收下了。”

    宴止钲收起笑容,起身,在他周围慢慢踱步。

    “出身寒门却能攀上魏侍郎家的姻亲,我自然不会小瞧你。如今你这般一心求死,当真不想想为你操劳半辈子的赵夫人?”

    赵廷方才还轻松的表情,忽然凝住了。

    宴止钲深吸一口气,这时,门外的衙役端着汤过来了,赵廷被两个牢头禁锢住,汤一滴不洒灌了进去。

    热汤喝下,他方才还冰冷的身体,胸口慢慢聚起暖意,眼睛也清明许多。

    得救的欣慰还没下去,赵廷忽然撑起身用手扣自己的嗓子眼。

    两个牢头眼疾手快束缚住他的双手,用绳子捆到身后。周围被惊动的犯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宴止钲瞧着躺在地上,彻底不动弹的人,眼神失焦,仿佛没了生机。

    “没我的命令,你死不了,我们还是先来说正事。绑架魏大小姐,除了你,还有谁的帮忙。”

    赵廷眼睛一动不动,仿佛活死人。

    宴止钲并不理会,见他无动于衷,转身示意身后的牢头。

    两个牢头将他架起,那衙役照吩咐,拿起皮鞭,沾水打了十几鞭,人终于有了反应,痛苦地皱紧眉头,惨叫从唇齿间漏出几声。

    “你不说,可以。”

    宴止钲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赵廷眼神扫过,骤然变了脸色。

    随后正待衙役再打,他脖颈青筋暴起,忽然大声叫道:“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你这个畜生!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宴止钲将东西递给一旁的衙役,让他拿上前去让赵廷看个清楚。

    “你母亲落到如此下场,归根到底,是你害的。你再不开口,你的其他亲族,都要因你获罪,这些人命,全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赵廷早已经没听宴止钲在说什么,他凄声惨叫痛哭起来,泪水和着口中的涎水往下流,浑身颤抖,似痛苦极了。

    牢房中暂时安静了片刻,忽然一声轻笑响起。

    赵廷缓缓抬起头,嘴角扯着笑,眼中的红血丝还没下去,但眼里却找不到一丝痛苦过的痕迹。

    他紧紧盯着宴止钲那张晦暗不明的脸,说道:“你走近些,我就告诉你。”

    宴止钲顿了顿,上前两步,微微弯下腰。

    可下一秒赵廷“呸!”一声,他口中吐出血红的唾沫,朝宴止钲脸上飞去。

    宴止钲早知道他会有此举动,已经做了准备,唾沫还没飞到他脸上,就被他抬起手挡下了。

    唾沫砸在宴止钲的手背,他瞧了一眼,伸手向一旁的衙役,衙役领会,赶紧端了茶水来洗掉,再递上手帕。

    他眼神并无半点愠怒,似乎习以为常。

    赵廷愣了半晌,他轻描淡写的表情,似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下一刻,他癫狂似的大笑起来,“我告诉你我为什么绑了魏大小姐,因为那个贱人她欠我的!”

    他多日未进水,嘴唇本就干裂,此刻大笑撕裂伤口,嘴角已满是血红。

    “你们这些侯门权贵,我赵廷十年苦读换来的功名,被你们一句话就让陛下革了我的职,凭什么!凭什么!所以……”

    “大不了一死,我拉她一个垫背也足够了!怎么样?就算是你宴止钲也没料到吧,我也能让你们险些丧命。”

    “对了,那魏大小姐也是能装的很,为了惩罚她欺骗我,只好提前要了她的身子,往后她一个不洁之女,除了我谁还能要她。”

    他嗓音喊破,眼中红血丝更甚,本来干瘦的脸也因充血看上去有了些生气。

    可表情却比方才越加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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