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军权制度,是由天子直接掌控,文官集团枢密院调动,三衙俯首听命体系。

    整个国家的兵力包括——禁军,厢军,乡军,藩军四个军种。

    三衙,就是皇帝的专属禁军。

    它也是最庞大、最核心的兵力,其军额番号高达两百种之多。

    先朝之鉴,天子为了高度集权,先把全国最好的兵力集中到京都来,然后亲自分兵编制实行“更戍法”,统一调配!

    官家将自己的三衙禁军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京都皇城内,叫在京禁军;一半派到地方或边境上去。如此就算是禁军也得去边戍,这就是遥隶禁军。

    国公府出身的韩望,之前也是属于后者。

    且为了防止兵变,还得轮流戍边,两年换防一次!

    之后,哪里需要打仗,就从中央拨八千一万禁军过去。

    将帅也是临时决定调谁过来担任。

    这样做既保证帅无常师、将不得专其兵,从而天子高度控制兵权!

    不仅如此,万一打起仗,连作战计划都是皇帝亲自制定,将帅只能听从和执行,不能更改,也不能随机应变,否则天子派过来的监军,那相当于皇帝的眼睛,可以随时把不听话的将帅先斩后奏!

    所以三衙武将,完全被文官所掣肘!

    但被称为“上四军”的天武军、捧日军、龙卫军、神卫军,各有部属二十指挥一万人,他们可以不必离京戍守边境。

    韩望归京,劳苦功高,加之出身高贵,如今已经被赐担任龙卫军右都指挥使,常驻京城为天子近身效力,以后不用戍边,也算苦尽甘来!

    说回全胜堂,那是官家多年心病,且又是一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若不能一次镇压剿灭,恐死灰复燃那必定更难收拾,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天子只能一拖再拖。

    哪怕他深谙南洲府几县早已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此前就说过,剿匪,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作战周期长,极消耗军需,比打仗还累四五倍,即便剿匪成功也无甚有功劳。

    朝中无一武将肯请愿挂旗。

    直到他洞悉到方无名陈苁笙与林氏、韩家等人的关系,这才将焦点引到营缮书院。

    所以说重情重义是柄双刃剑,既是美好的品格,也极方便有心之人的算计。

    韩羡耐心等在阶下,回头看着小笙。

    耽搁到这个时辰,女孩儿早应该饿了,为了一个不太相干的人卷进一场无辜争斗。

    其实韩羡并不希望她再继续参与这件事。

    还是把人送回去稳妥些,救不救林州,谁去救,都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将陈佩之的状纸呈递到京兆尹,已然算她仁至义尽。

    也亏多她有告身在手,否则一进府门就得先挨十板子。

    以她的底子,韩羡现在都感到阵阵后怕,不敢想她要是挨上一下,得疼成什么样。

    小笙沉默着,仔细想想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沉思的样子专注又凝神,丝毫不受外界打扰。

    韩羡与她大约有五步之远,见状笑道:“该做的你都已经做完,没有什么可以再做的,回去吧。”

    正当两人对话时,一辆国公府的马车赫然停在长阶下。

    东菱惊讶:“沅瑞!”

    驾车的可不就是沅瑞!

    他兴冲冲跳下车,对阶前的韩羡长长一揖:“给五爷问好,二爷说事情都妥当了吗,若完事了,还请小笙姑娘先回观英巷,马上天儿就暗了,耽搁晚食可不好。”

    韩羡微微挑眉。

    这是来跟他要人了?

    小笙疾步下来,问道:“韩誊在马车里吗。”

    沅瑞笑道:“宫里来了金旨,大爷着朝服进宫去了,二爷在家里陪老爷等候消息,命我先来接您回去。”

    小笙千疑万虑,韩羡则馨庭漫步似的悠然负手走下来,经过小笙身旁,又忍不住停下,对她说道:“这下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小笙疑惑:“此话何意。”

    韩羡看过华灯初上的长信街,人影幢幢,灯火摇曳。

    轻描淡写道:“剿匪的事,一定落在大哥身上无疑。”

    说完他便负手离开了。

    不论如何,小笙都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他今日前来助阵。

    东菱道:“姑娘,我们先回去照顾穆珍娘子。”

    沅瑞笑道:“你们上车吧。”

    马车回到观英巷,两个暗哨在四周巡界,稳婆在教穆珍如何奶孩子。

    东菱回到院子,立刻就挽袖烧火煮饭。

    因今晚人有点多,小笙把书房改出来,反正那里原本就是第二间卧房,铺上被褥,今晚她和东菱好睡在这里。

    之前东菱留宿观英巷,她们俩也是挤一间卧房。

    但因为书房这件炕铺比隔壁间小许多,可能两个人睡有些拥挤,小笙便还是在堂屋临时搭起一张床架子。

    饭熟时,众人又轮班吃了饭,天黑尽,东菱洗碟刷碗,稳婆熬煮月子汤。

    小笙去卧房看完穆珍,她的脸色比上午好多了。

    遂挪过凳子坐在炕沿,温声细语将今日在京兆尹衙门的事说遍,又透露朝廷必定出兵剿匪,全胜堂一定会把林州放回来。

    谁知穆珍听后,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小笙掖掖被角:“你还有什么顾虑,尽可与我说。”

    穆珍哭道:“若是韩家挂帅,只恐允别性命不保。”

    小笙说道:“韩望大哥为人正直,应当不会为了私怨加害林州,佩之又前去协助营救,你若实在不放心,我再使钱,雇佣两人乔装前往接应。”

    她是真心如此打算的!

    要是真的剿起匪来,恐怕全胜堂自顾不暇,恨不能速速招兵买马,此时进人最能浑水摸鱼。

    谁知穆珍按住小笙纤细手掌,苦摇摇头:“罢了,姑娘已经帮了我家许多,不能事事都烦恼你去奔波牵劳。我听说你与韩家二房的二公子婚期在即,此事,你不宜再为我们出头。”

    她瞑了瞑目,眼角滑落两行苦泪,复尔睁开,望着悬梁。

    十分心灰意冷道:“俗语说生死有命,倘这一遭就是我们夫妻二人的劫,便由得我二人消业罢。莫再牵连旁人,带累无辜性命。”

    林州这一生,如履薄冰,坎坷多舛。可是穆珍嫁他之前就已经预想到这一天,义无反顾与他结成夫妻,全然没有退缩的念头,就是打定一生要与他共进退。

    小笙握了握她的手:“你宽心。”她低声说道:“天子不会舍弃林州。”

    穆珍灰蒙蒙的眼眸骤然亮堂几分,抓着小笙的手也因激动变得更加用力:“此言当真。”

    小笙点点头。

    却说一夜过去,天没亮,小笙又穿戴好,忙去东城的瓦肆坊间打听南洲与全胜堂的消息。

    零零碎碎闻得要剿匪的消息。

    小笙料定,此事八九不离十。

    果然三日后,由龙卫军右都指挥使韩望挂帅,率领六万禁军精兵,北上南洲。

    说来也怪。

    好端端一个西北之地,为何取名南洲府。

    原来京都西北出去二百里,五十年前是一干旱不毛之地,只有一条绕城渠池养活城中数万百姓。先帝便借天象地势取名南洲,划府城,定七县,求风调雨水。

    韩望披铁甲,手执长戟,负玄弓,带领众人马浩浩荡荡向煤山进发。行军六日,在山脚安营驻扎。

    禁军剿匪的消息很快变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晨起黄昏,头陀沙弥,走街串巷敲着梆子传扬前线战况。

    有说开战第一日,韩望将军便将那匪头刘三郎射下马来,好不威风凛凛,气得刘三郎隐匿回深山老林里破口大骂。

    瓦肆茶馆说书亭,围得人满为患,都将这段传闻说奇了!

    众人问,刘三郎还敢咄咄逼人骂将军,想这无头的贼子是活腻了!他到底还有什么脸可骂的!

    头陀道。

    刘三郎先骂韩右都指挥使是天子鹰犬,又骂南洲七县县令肠肥脑满,仗势横征暴敛,贪得无厌!

    都道我刘三郎落草为寇与朝廷争食,却不知三郎我从前也是读书青士,谦谦君子!只恨生在南洲府,前有狼来后挨虎,上有狗官压穷民,下有盗贼掠寒屋!

    众人问,此话怎讲?

    头陀复道,最初有一伙流匪骚扰乡邻百姓,民众忍无可忍写请愿书,跪在县令府门前恳请进山剿匪。谁知那狗官县令面上答应,私底下却懒怠管事,召集一批官兵直接进村搜匪,把百姓屋里翻了个底朝天,灶台推翻,炕铺砸烂,还要给村长乡正定个私藏山匪的罪名。

    见此状,乡民只好自己拿钱出来贿赂官兵,求求大爷您高抬贵手,此处无匪,绝无山匪啊!别再来剿匪了。

    官兵这还不罢手,直接列出“剿匪”清单,让众乡民凑钱结算!

    就这样,刘三郎春闱归家,本要给老父亲报喜,却见父亲被打得奄奄一息,顿然怒火中烧!这些当官的就是这样剿匪的!?

    气得他拎着锄头就要出去拼命,谁知被老父亲拦住,千哀万求说息事宁人罢了!纵然如此,也没有挨过后半夜。

    家中唯一亲人离他而去,索性绞了青丝,脱掉长袍,穿起短打,进山做匪,从此与朝廷势不两立!

    这便是全胜堂大当家刘三郎的过往履历。

    从前的寒门之士,如今的山匪流寇,我刘三郎既进得了煤山,就没想过活着出去受辱!降是绝对不降,有本事的,尽管进山里来抓爷爷!

    他仗着山势险峻,地势复杂,又有足足的粮草绝对耗得起这场持久战,便日日派下属在山腰叫嚣。

    韩望是在边境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起来的铁血猛将,岂能受他这般挑衅,看过对方的出身履历,又研究他近年来的的活动地图。

    势必要在七日内擒住此贼。

    既他怕打往深山里钻,那就掘了刘家祖宅,撬开他家祖坟,悬在旗头,对敌尽用长弓猛击,又有床弩压阵。

    紧接着派副将乔装成猎户进山搜寻其老巢,以七彩烟花为信号,两队轻装人马随时接应,活捉刘善,务必要他吐出那些受贿官员细节名单,一把火烧尽南洲府城的蛇鼠虫蚁!

    雷霆手段用在这群匪徒身上,别说持久战,不到四日,韩望便大获全胜一场,擒拿了全胜堂的二当家。

    只是城里那帮蠹虫怎会坐以待毙,竟暗地里给山里的刘三郎运送食物干粮和军械。幸而被截下,韩望顺藤摸瓜直接拿了两位暗通款曲的县令,上书京都,压后再审。

    话说摸索了十来日的陈佩之,终于在兵荒马乱中寻得关在山洞内的林州,只见好兄弟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儿,身子被打得稀烂,右腿也瘸了一脚。

    他是来送饭的火头,在匪徒的看管下,不敢多逗留,只顿顿在饭菜中下大黄粉,事后被盘问起来就说天气渐热,饭菜易坏,山下又有朝廷禁军日渐凶猛起来,新鲜果蔬不容易运进山来。

    趁着他们跑茅房的空隙,陈佩之才赶紧给林州喂水喂药喂吃的。

    要说陈佩之也是艺高人胆大,他的祖上原是医师,因行医出了差池开罪了先帝,后辈才不得已走科举仕途这条路。

    可他好歹杏林圣手之后,也是有点家传绝学在身上,否则也不敢一个人进匪徒山来营救林州。

    他预备今天晚上就药死这些看管山洞的匪徒,背起林州从小径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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