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温润清隽的脸出现在眼前,棕瞳清澈,墨发束冠,一袭宽松青衣如翩翩君子。

    “郁荆臣。”巫瑜认得他。

    鹿台的大公子,天骄榜二,曾被她按在地上揍,发带都散了一地,与她同窗多年,也是同辈中少有的和她关系不错的。

    别人被她揍了之后都是躲着她走,唯有郁荆臣,被她揍过之后,还能擦干嘴角的血,眼含笑意的叫她一声巫少主。

    “巫少主”,郁荆臣定定的看她一会,随后微微一叹,温润眸子尽带笑意。

    “故人多年不见”

    ——“风采依旧”

    自她登上天骄榜首后,已有十八年未见。

    巫瑜眼底思索后,带着微微的试探,“现在是何时,我睡了多久?”

    “现下是苍生历十八年,九月十二。”郁荆臣仔细回答,耐心至极,“自你被小桉从孽镜海救下,昏睡已有三日。”,

    他一字一句,说的巫瑜出了一身冷汗。

    苍生历十八年,她竟是溯回到了十八年前,还莫名掉入了孽镜海被囚于诛妖大阵中。

    那天救她的年轻男人,是鹿台的少掌门,郁家的小公子,三界最年轻的天才阵师——郁子桉。

    他惨死在孽镜海之前,巫瑜从未见过这位声名鹊起的少掌门,仅对他每年锲而不舍的寄来战书有几分印象。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溯回时空,隔着十八年的光景,见到了活生生的他。

    这位终于见了面的对手,

    当真是

    ——百闻不如一见。

    “他人呢?”巫瑜问。

    郁荆臣神色一怔,旋即笑开,“那小子毁了半座诛妖阵,孽镜海三千妖邪全部逃出生天,此事早已在三界中传开,他把你带回鹿台后,只匆匆来得及给你披件外袍,便被掌门给揪走了。”

    “一个时辰前在鹿台广场,当着全天下修士的面受了刑,接着就被关了禁闭。”

    “那臭小子平日里倨傲的很,当众罚他这一下,定会安分一段时间。”

    “孽镜海一事,错全在我。”,巫瑜心底思绪翻飞,抿了抿唇,抬眼直直看向郁荆臣,“待我恢复后,亲自去孽镜海诛了那三千妖邪。”

    郁荆臣轻笑一声,接住话茬,“我们天骄榜首自然是万无一失。”

    “少扯。”巫瑜不想听他闲扯,起身就要下榻,动作间质地光滑的红袍微敞,一截雪白细腻的脖颈裸露在外,往下是线条锋利的锁骨,圆而饱满的沟壑......

    她丝毫不知这道风景有多么诱人,不甚在意的系了系衣袍,动作娴熟的下榻找水喝,全然没看见郁荆臣眼底的一抹晦色。

    郁荆臣屋内清淡雅致,她头些年和秦姣一帮人来过几回,屋内各样东西摆放早已烂熟于心,寝殿隔壁便是一间茶室,桌上贡的茶叶有价无市,皆出自于鹿台茶师。

    鹿台郁家不仅有阵师,还有一脉传承千年的茶师,茶师们性格孤僻,常年闭门不出,但技艺精湛,制出的茶叶皆是三界各门派用来招待私客的顶级贡茶。

    她妖都的寝宫里摞了一堆,全是郁荆臣年年派人送过来的,年头一长,竟生生堆满了一间屋子。

    巫瑜径直出了他屋内,没管身后要出手阻拦的郁荆臣,出门后拐个弯就到了茶室,她豁然推开门。

    一抬眼。

    一屋子人朝她看过来。

    ——咔

    巫瑜一脸淡定的合上了门。

    这杀千刀的郁荆臣。

    她后退一步,正要转身之际,脊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胸膛,“怎么不进去?”,郁荆臣嗓音自她头顶传来。

    巫瑜忍了忍,没忍住。

    立马转过身,

    抬手就是一耳光。

    打完之后内心果然舒畅多了。

    她睨了郁荆臣一眼,声音微冷,“你又欠抽。”

    郁荆臣垂下眼与她对视,白皙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怎么?”巫瑜下颚微抬,一脸不惧的看着他。

    半晌,他轻抚被打的那半边脸,语气无奈,“十八年未见,你还真是一如当初。”

    这十八年里,再无一人敢像她这样抽他耳光。

    郁荆臣看着那美得近乎妖异的女人,她一双碎金竖瞳清澈见底,同时漠然的可怕。

    时光在她身上什么都没带走,

    几乎是一如当初的

    不通情爱。

    嘎吱——

    茶室的门从里轻轻打开,白衣侍童从中而出,停在两人面前,无声弯腰,朝门内做了个请的动作。

    “大公子,掌门已在此等候少主多时。”

    巫瑜和郁荆臣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步入了茶室。

    茶室内暗香浮动,帷幔层层,待到中央时便豁然开朗,宽大空地上摆放着数张蒲团,围绕成一个半圈,鹿台掌门坐于中央,两边分布着精英弟子。

    郁荆臣先她一步,半弯腰,声音恭敬,“掌门。”

    巫瑜有样学样,跟着弯下腰,语气如常,“妖域巫瑜,见过掌门。”

    “坐。”,郁伯槐不冷不热开口,儒雅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见二人并肩而坐后,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他不着痕迹的打量巫瑜,这丫头是如今的天骄榜首,掌驭妖都五十六家的少主,三界同龄天骄里的佼佼者,手段与实力皆在顶尖。

    就是这容貌太盛,易招惹是非。

    他心底一叹,他的两个儿子都快被这丫头迷的找不着北了。

    妖域——尽出国色天香

    死了一个男狐狸精巫瑾,没成想这小的也开始青出于蓝了。

    三界两辈的天之骄子们,被这兄妹二人割韭菜一样尽数收割。

    “父亲?”见他久久不说话,郁荆臣冷不丁出声。

    “咳...”郁伯槐神色一凛,开口进入今日的主题,“巫家二姑娘,孽镜海一事,你如何决策?”

    巫瑜微微一怔,自阿兄逝世后,便再没人唤过她一声二姑娘。

    她眸中澄澈,素着一张白嫩小脸,宛如乖巧的晚辈般,老老实实回答他的话。

    “回掌门,明日我便去往孽镜海诛杀三千妖邪,给三界一个交代。”

    ……

    从茶室出来时,已是深夜。

    夜空静谧漆黑,迂曲的木质连廊里,高挂着一座座精美纱灯,明明暗暗中光影浮动.......

    巫瑜指着一行佩剑的侍卫,转头问郁荆臣,“你们鹿台什么时候有夜巡了?”

    郁荆臣温声解释,“每次小桉关禁闭,父亲都会派出一队侍卫夜巡,防止他出逃。”

    “那你呢,也会被关禁闭吗?”巫瑜波光潋滟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殷红如血的唇瓣张张合合。

    郁荆臣没说话,面色如常的看着她,脑海里久远的的记忆却与她当下重合。

    他唯一一次被关禁闭,是在很久之前,她还不是少主的时候。

    那时她是整个妖域最恣意的二姑娘,妖主是她长兄,仙尊是她长嫂,两人因膝下无子对她溺爱到不行,什么都依着她来,逐渐养成了她娇蛮霸道的秉性,喜欢的东西抢过来,不喜欢的人非打即骂。

    仙门承办的小学堂里,三界最拔尖的年轻弟子都在这里念书。

    郁荆臣初次见她便被甩了一耳光,缘由竟是踩到了她绯红的裙角...

    他是鹿台尊贵的大公子,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自然是气极的,可对上她那双覆着水光的眸子后,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只是性子烈点”郁荆臣想。

    此后,她仗着一身蛮横的妖力揍遍了小学堂里的天骄们,不是将人抡着揍就是将人按在地上揍。

    什么鹿台公子,长留首徒。

    在她面前只有蹲着捡发带的份。

    那段日子仙门百家手写的告状信如雪花般飘向妖都,一摞摞堆在妖主桌案上。

    妖主溺爱却也有度,听闻此事后替她告了假,将她禁足在妖都反省,什么时候知错了才能回去上学。

    小学堂里没有了她,显得冷冷清清,不知多少人在心底盼着那耀眼的小妖回来。

    可还没等她出了禁足,妖域就内乱了。

    妖都五十六家大妖,联合妖主道侣长留仙尊,将妖主逼杀至死。

    鹿台收到消息时,是在深夜。

    郁荆臣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礼数,提着剑就要往外冲。却被父亲派人拦了下来。

    拦他的侍卫修为皆在他之上,他被团团困住,脱身不得。

    一向温润的大公子急得眼眶发红,嘴里一直喊着要去找她。

    那娇蛮嚣张的小妖没了长兄,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都,等待她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而他那向来儒雅的父亲,神色是从他未见过的薄凉。

    一掌将他打晕,关入了禁闭室。

    待郁荆臣第二日醒来后,妖域新王登基,彻底改朝换代。

    妖域的二姑娘,下落不明。

    不知过了多少年,她再次出现在三界面前时,是在天骄风云会上。

    绯红衫裙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墨色王袍,拖曳在地,华丽森然。

    一张脸依旧妖冶昳丽,颜色浓稠的近乎窒息。

    碎金竖瞳里恣意不在,唯有漠然杀机。

    一身妖力强横到可怖,一柄凶剑诛杀了无数天骄。

    一举夺得天骄榜首。

    天骄风云会没过多久,妖域易主的消息就传遍了三界。

    妖都五十六家的新主,正是那多年前下落不明的二姑娘,如今的天骄榜首——巫瑜。

    此后十八年里,她掌驭妖都,稳坐榜首,即使手段再残暴,性情再诡谲。

    ——也无人胆敢置喙。

    ……

    郁荆臣回过神,看向眼前这只名动三界的大妖。

    好半晌,才轻轻说。

    “会。”

    纵你性格千变,面目全非,纵使岁月流转,红颜枯骨,我也会待你...

    一如当初。

    皆因仙门小学堂初见,

    惊鸿一瞥

    ——乱我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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