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巾豪来到何辞勇的身边,给他播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面是一个瘦弱的女孩,被人将双手绑在身后,嘴上贴了胶带,渴望被解救的目光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

    “师傅,孙大林给你看的是不是这段视频?”

    “对,没错,这就是我们家小风。我不可能认错的,小谢,你也见过她的,这就是小风,不是吗?”

    “师傅,你可能离队太久了,可能有所不知,现在不仅照片能修图,其实视频也是可以修的。这里面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是小风,但其实是另一个叫归书屿的女孩。她们只是体型相似,但是长相完全不同。是孙大林要挟书屿录制了这段视频,然后ai换脸成了小风。如果不是只找到了小风的视频录像,但没有小风的音源,他甚至可以用ai伪造出以假乱真的声音。”

    然后她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头那个何辞勇无比熟悉的声音疑惑地问道:“巾豪姐,有什么事吗?是妈妈的病情不稳定了吗?”

    和电话那头对这边的血雨腥风一无所知的女孩简单寒暄了几句后,观察到何辞勇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谢巾豪才挂断电话。

    潘纯钧疑惑道:“书屿不是和她家里人断联很久了吗?怎么还能被他那个畜生哥哥要挟?”

    “单方面断联有什么用?你别忘了,她有哮喘。想控制她还不容易,只要拿走她续命的药一小会,就足以要挟她拍下一段视频了。”

    “那她现在没事吧?她什么时候报的警?”

    “今天一早,她拿到药之后。孙大林赌她还剩一点兄妹情,没想到书屿服药之后哮喘一好,立马就报警了。”

    “所以书屿一直知道她大哥没死?”

    “我想这就是她狠心断亲的原因。摊上那么丧心病狂的父母,即便再位高权重,跌下神坛也是早晚的事。”

    谢巾豪望着眼前荒废的游乐场,她预感到自己的职业生涯可能会如同这旧日的乐园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虽然这次丢枪事件最终没有酿成惨剧,甚至意外查到了一条逃脱了法网,令人瞠目结舌的漏网之鱼。但是警队可没有将功补过这一说,一码归一码,丢枪的处分迟早会下来。

    说到底,她还是太相信何队了,竟然敢让有杀伤性的武器脱离自己的视线一段时间。甚至整整一夜过去,她才发现枪不见,简直罪不可恕。

    师傅让她回去等通知,这一次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护犊子了。几日后,家里蹲了几天的她接到了停职的处分。

    没有彻底扒下她这身警服,她还有点意外,领导们终究对她网开一面。只是归队时间未知,大概要等孙大林案彻底翻篇才行了。

    孙大林猖狂太久了,早忘了天高地厚,可是他忘了2019年轰轰烈烈进行中的扫黑除恶,他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枪口。他的事件一经公开发酵,舆论哗然,举国震惊。

    如果一个判了死刑的人都能通过重重关卡死而复生?那法律和摆设有什么区别?政府的公信力何在?昔日受害者的权益如何维护?

    中央派驻了专项调查组入驻春城,召开新闻发布会,表示一定要将孙案办成一个具有示范性质的铁案。

    孙大林本人当然会重新受到应有的惩罚,死亡恢恢,漏而不可再漏。同时那些在他逃避制裁路上的每一个步骤里起到过帮助作用的涉案人员,全都会受到相应的制裁,一个也别想跑。

    谢巾豪被迫开始了她漫长的假期,对内以停职的名义,对外以身体不佳的名义。

    她乐得清闲,不用再接受镜头的折磨,她觉得简直是因祸得福。虽然因为节目停更,她的评论区里哀鸿遍野的“老婆,你快回来。”

    她翻了翻持续几页的“老婆”,她觉得要是按重婚判,那自己得连下辈子也赔上。

    她接到了她的私人医生催她定期体检的电话,她已经逃避很久了,再不去她有理由相信那位负责的医生会到家来抓她。

    在某私立医院做了一早上各种各样的检查项目,为了保证血液检测的准确性,她饭都没吃,空腹来的。

    几个小时后她拿到了化验结果,她虽然看不懂医学上的检测结果,但她懂得察言观色。医生一页页翻着她的检查结果,眉心一点点皱起来,像是狂风暴雨来临前的预兆。

    “我想你的身体你自己有感知,这已经不是你硬抗的时候了,我现在有义务将你的情形告诉你的家人。”医生的语气很严肃。

    谢巾豪故作轻松地道:“哪就那么严重了?我觉得我今年比去年还好了不少!尤其这次从山上下来,我觉得我烟都快戒一半了,药物依赖性也没那么强烈了。”

    “你以为那是好事吗?听说过回光返照这个词吗?”

    “……难道我已经到需要临终关怀的地步了吗?”谢巾豪怯怯地试探起医生。

    “那倒不至于,不过如果你还维持现在的生活模式,不赶紧住院治疗的话,下一次说不定就是临终关怀了。”

    医生对着紧急联系人一栏里的三个电话,问谢巾豪:“是告知你父母,还是你姐姐,你有权选择。”

    谢巾豪当然选择了姐姐。

    谢剑虹赶来的时候,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强烈拒绝住院的某人。

    她只能问医生能不能换种治疗方案,只是轻度的肾衰竭,还没到一定要做透析的程度,保守治疗可以吗?能只吃药吗?医生在心里感叹,溺爱病人到有求必应的病人家属有时候一样无药可救。

    “可以吃药扛,但是这也要病人自己身体扛得住才行。而且如果保守治疗效果不好,迟早还得透析,如果放任病情发展,最后等着她的只能是尿毒症。”医生如实告知。

    “医生您当时不是说过,我好生将养着,苟活到五十岁问题不大吗?”

    医生明知故问:“那你按要求好生将养了吗?你那工作性质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按我的建议辞职了吗?你家缺你的那几千块工资吗?”

    谢巾豪喜笑颜开:“那您放心,这回我可以好生养着了,您说怎么来我就怎么来,因为这次我想回去都回不去了。”

    拿着一叠报告出了医院的门,谢剑虹看着走前面没心没肺的人,难得的出言责备道:“你能不能懂事一点?把医生的话放心上?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爸妈怎么办?我怎么办?”

    谢巾豪不以为然道:“十年前我们又不是没被医生这么吓唬过,结果这十年我不还是好好的?你别老听他们医生说风就是雨的,再说了,活着这事,多一天就赚一天。就是路上那些健健康康的人,也保不齐哪天就突然车祸被老天收走了。姐,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没我看得开?”

    川流不息的马路边,谢剑虹很认真地说:“叶子,我不是看不开生死。如果换做是爸妈,他们到了年纪寿终正寝,我可能会难过一段日子,但不会不接受。因为他们的一生有始有终,但是我不能接受你年纪轻轻的就……”

    “姐,就算我明天就没了,我这一生也比绝大多数人有始有终。而且你要相信我的求生欲,我还有未竟之事,我不会允许自己就无声无息的熄灭了。我能坚持过上一个十年,就能坚持过下一个十年,你要相信你妹妹的生命力,好吗?”

    “……好。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严格按照医生说的来,如有必要,我不介意直接帮你递辞职信。”

    谢剑虹倒不怀疑谢巾豪尚保有强烈的生存欲望,因为她知道她的确有她悬在心头的未竟之事。十多年了,她都在等待和一个人的恩怨两清,只是那个人迟迟没有落网。

    当然了,她也很欣慰谢巾豪从未因为身体的消沉而意志消沉,她有对未来一个焕然一新的规划。

    谢巾豪买了一大叠雅思的书籍,然后去留学机构咨询了上门授课的服务。她说想趁精神头还在,干点以前想做但没做的事。

    “叶子,你是想去留学吗?可是那样会离家很远,我们照顾不到你。”

    “姐,其实不止你和医生想过,我也想过,我在想不如趁着这次停职暂时辞掉工作。最近两年我因为身体原因耽误的工作也不少,如果不是局长和师傅帮忙撑着,我早应该离队了。我不想再拖累他们了,不如趁现在精神头还足,去国外学习几年,也当换个环境放松。”

    “那你想过学什么专业吗?”

    “犯罪学?刑侦?我想将来回来,如果学有所成,或许能在警队挂个顾问?这样不仅工作量少,也算有个事干。”

    “好,既然你决定了,姐支持你。你想学什么专业都行,别担心就业。就业导向型人生那是普通人家孩子的人生模式,你不需要顾虑那个。喜欢什么学什么,文史哲也随便你选。只要你身体好起来,我们来日方长。”

    “好,不过我还是想专业能尽可能靠近我现在的工作,也算不浪费这十多年的工作经验。”

    多年不碰英语,谢巾豪惨淡的英语知识几乎尽数奉还给老师。她正犯愁从哪里补起,家里的门铃响了,她以为是谢剑虹回来拿东西。

    她惯性开了门,才发现不是姐姐,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她感觉很奇怪,这男人明明素未谋面,怎么有种诡异的眼熟感?好像隔壁有个人老了会长成的模样?

    “谢小姐,你好,我是潘松寒,潘纯钧的父亲。我有事和您说,不知道能不能进去一叙?”中年男人温文尔雅地道。

    她下意识回望了一眼隔壁,男人看出了她的意图,解释道:“我先来拜访的您,纯钧还不知道我回国了。毕竟,我们有些事没有告诉他,所以我需要和您先进行沟通,不是吗?”

    她把男人请了进来,多年以前,她和这个人只是隔着电话就交接了一个少年。她还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父子俩会远渡重洋一前一后地来到她面前。

    这么一看,潘纯钧更像他父亲,不论是身量还是五官。她几乎能透过潘松寒的脸,看到二十多年后潘纯钧的模样。

    “谢小姐,我这次回来是来归葬先妻的。她生前的愿望是魂归故里,但我潘松寒是个懦夫。当年将她匆匆葬在青岛,一走了之将近二十年。如今纯钧找到了,也长大了,有些事……我们还要瞒着他吗?”

    “那您现在的意思是?”

    “我不妨直接一点,纯钧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谢巾豪移开了视线,望着窗外,不徐不疾地道:“我知道。”

    忽又转回视线,直视着潘松寒:“但是我不清楚此刻您和我谈论这个话题的身份。您是以一个儿子的父亲来进行反对?还是以一个受恩于我的人来中立地关心我对您儿子追求的态度?如果您选择的是前者,那您儿子住在隔壁,您的反对不应该曲线救国从我这里入手。如果是后者,我也不妨直言,我自己也暂时不太明晰自己的心意。我目前可能有点喜欢您儿子,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潘松寒了然一笑:“谢小姐,我大概知道纯钧这几年喜欢你什么了。”

    男人抿了抿嘴唇继续道:“我虽然年纪比你大个十多岁,但不是迂腐之人,只要在法律都不屑于拘束的范围里,我不会阻拦我的孩子喜欢任何人。何况以谢小姐你的条件和性格,男人会喜欢上你和会喘气一样,实在不足为奇。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想我有权利关心我的孩子是否会在一段感情里受到伤害,我有责任帮他尽可能避开那些不必要的伤害。”

    “您有诉求可以直接提,我喜欢直接一点的长辈。”

    “我真诚地期待你有朝一日能够接受我儿子对你的感情,我希望看到纯钧他能如愿以偿。但是在这之前,我们中必须有个人必须挑明他的身世,我们不能埋着这个雷到以后,那样对他的伤害更大。”

    谢巾豪的眼睛微微眯起,眉毛轻挑,问道:“所以是您,还是我,去当那个恶人呢?或者我们一起?我瞧您的意思,是希望我去和他说。”

    “谢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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