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你睡了吗?”他问的声音很轻,好像如果她装死不答应,那他一定会识趣离开。

    “没。”她不打算在这种小事上骗他。

    他这才放心大胆了走了进来,坐在她床边,手指轻轻地捻着她的耳垂,头忽然凑近了些,歉声说道:“我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没事的,说要你养我也是玩笑话,我不会真叫你养我的,你根本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说要你把我名挂你家户口本上也是逗你的,你别往心里去,我绝对没有逼婚的意思……”

    “啊?”谢巾豪突然觉得好笑,明明因为她的不专心遭受血光之灾的人是他,怎么来道歉的还是他?她当时其实根本都没用心听他具体说了些什么,她那几分心乱得紧,哪里顾得上他的玩笑话。

    她被他的真诚打动了,起身抱住他,头埋在他颈窝里,宽慰他道:“傻子,我当然知道你是开玩笑的。再说了,就算真养你也没什么,又不是没养过。”

    被拥抱的人喜上眉梢,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雀跃地问道:“咦,叶子,你为什么没否认另外一点?难道说你愿意把我名字写你家户口本上,你愿意和我结婚?”

    “滚。”谢巾豪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得寸进尺的人。

    不正经的求婚被拒绝,潘纯钧是不意外的。虽然归根结底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他还是很失落,他这辈子唯一想和她一起走进婚姻的人对婚姻的态度显然是不向往的,甚至是避之不及的,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叶子,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可能会结婚呢?”

    “没有,不光是和你没有,和任何人都没有过。如果我是个想结婚的女人,你觉得你有机会阔别七年归来发现我还是未婚状态吗?”

    “为什么?连我也不能例外一次吗?可是你不觉得和喜欢的人一起走进婚姻,是件很幸福的事吗?我不会觊觎你的那份资产的,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签婚前协议。更不会让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也不会让你为我做什么事。这样,也不行吗?”潘纯钧说完这番话才发觉,这好像真的有点像在认真求婚了。

    “潘纯钧,你今天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你才过了法定婚龄多久啊,你就这么向往婚姻?”她大惑不解,甚至忘了话题是怎么跑到结婚上来的。“为什么非得结婚呢?你要是真喜欢我这个人,结不结婚不都一样?只要在一起一天,就快乐一天,你去民政局领那个小本的意义是什么?”

    潘纯钧被她问住了,可他转念一想,立马便明白为什么他今天会突发走进婚姻的奇想了。

    他需要给他的叶子和他之间一条更紧密的联系,这种联系不能光靠喜欢和爱,还要靠社会评价的无形督促。在他们的关系中,他不需要督促,但她需要。

    如果他们之间有了法律上认可的伴侣关系,他的安全感会得到极大提升,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他的这片叶子会不会哪天就随风飘去了别人的疆域。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她只能在自己的国度里蔓蔓日茂,即便是枯萎也只能在他的土地中落叶归根。

    只要给她套上这副枷锁,那根本不需要他出手,有的是人会提醒她不要再对他以外的人有非分之想,甚至会包括她自己。他感叹婚姻真是一项伟大的创造,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制度。

    可他为什么会在今日生出这种想法呢?除了他一向希望能把她捆缚得离自己的心更近一点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的反常。

    虽然为了他的体面,他愿意自欺欺人地把这种反常解释为对他玩笑的过度反应,甚至亲口说给她听。但他心里知道不对劲,她近来的种种表现都很奇怪,只不过在今天到达了极点。

    如果之前的奇怪他还能解释为她对从前家事的遮掩,那今日的呢?他是个敏感的人,他分明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对他下意识的躲闪,看到了一种伴侣间的不忠行为曝光时才有的慌张,看到了欲盖弥彰的心虚。

    如此种种,他那颗狭隘的心快要爆炸了。

    他在想有没有可能她不是在开玩笑,或许她真的说到做到,在他外出忙着拍摄的这段时间,她真的找到了另一个比他更年轻更可爱的男生。他心里清楚,以她的内外条件,有的是他的同龄人前仆后继。

    他就这么紧紧盯着她,心里愈发焦虑,好像她怎么看也看不穿。如果不是知道不应该,他真想翻开她手机,看看在哪个隐秘的角落里藏着那个威胁他独占她爱意的入侵者。

    谢巾豪被盯得发毛,她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的脑海中已经翻过了无数种她不要他的可能。

    可他忽然又换上了一贯的嬉皮笑脸,捏着她的肩膀笑说道:“叶子说的对,一个破本子而已,没必要非领不可。只要你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谢巾豪赔了一个勉强的笑脸,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然为何他今天的手劲这样大?好像要把她捏碎再重组,却又努力克制着。而且他虽然还是和她笑闹着,但她总觉得这笑里多了一丝自嘲的苦涩,一丝不甘的隐忍。

    “纯钧,我乏了。我今晚就在这里睡,你自己睡,好不好?明天姐姐就回来了,我肯定是要和她住一起的。要是总和你闹在一处,她虽然不说,但肯定会不开心的。”

    潘纯钧脸上划过一闪而过的嫌恶,又是她,怎么老是她?

    他一点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反而彻底挤着躺了下来,头依在她颈窝里闷声说道:“叶子,幸亏她只是你姐姐。如果她是你哥或者你弟,我一定忍不了她。”

    如果搁从前,谢巾豪一定会破口大骂,问候对方及其三代以内的父系祖先。但是今天她觉得自己理亏,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背德之事,愣是忍住了。

    同时她竟然感到恐怖,到底是什么样的独占欲,才能连对方的亲人都计较在内?她感到一种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想要逃脱,却被她困在原地。

    眼瞧着他的动作越来越亲昵,越来越大胆,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前她提出了唯一的请求:“别,别在这里,这是书房。”

    她的双手被他按在身后,他温热的鼻息伏在她胸前,他的呼吸已经凌乱:“没关系的,叶子,大胆一点,我们是在做这世界上最至情至性的事情,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哪怕是写出你书架上那些书的先贤伟人,如果没有我们正在做的事,哪来的他们?”

    “强词夺理,我不……”未尽的话语湮灭在铺天盖地像要连她一道吞噬的吻中。

    身前是海浪一样爱意澎湃的新人,身后的旧纸页里是亡故多年的旧人,夹在中间的她不是什么未亡人,但却是将死之人。

    她忽然想笑,笑世事欺人,透着股玩弄所有人的黑色幽默。

    罢了,且随他去吧,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如果他能从他们的沉沦中感到快乐,就当她为她今日分心造成的伤害做补偿了。翻过今夜,她可就问心无愧了。

    今后不管她再从他身上看到谁,是缘是孽都怪不了她。毕竟他长什么样又不是她定制出来的,难道要怨她眼明心亮不成?没这个道理。

    他长他的,她爱她的,一码归一码。

    他伏在她耳边央求道:“叶子,说几句好听的哄我。”

    “比如?”

    “说你需要我,说你不能没有我。”

    “好,那我就说给你听。”她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慵懒地道:“潘纯钧需要我,潘纯钧不能没有我。”

    瞧着她漫不经心又胜券在握的表情,他真是又爱又恨,嗔怪道:“小气鬼,连句漂亮话都要偷梁换柱。但凡你拿对你姐的一半心思对我呢。”

    身下的人吸了吸鼻子,问他:“你闻到了吗?谁家醋瓶子倒了?好浓的醋味啊。”

    爱欲退去后的谢巾豪睡得格外沉,她是只要过了自己那关就可以睡得很好的人,但潘纯钧不是。

    她睡得愈香甜,他胡思乱想的就越多。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他的手不安又坚定地探向了她的枕头下。其实他进来之前就通过门的缝隙看到了她手里捧着一本书,在他进来后她更是做贼心虚地把原本已经藏回枕下的书又往里推了不少,如果要他相信那书里面没有问题根本是掩耳盗铃。

    当他真的摸到书时,他又犹豫了。这是她家,她的书房,她的床上,这是她的秘密……如果她不想说,那他有什么资格打破砂锅问到底?更别提现在这种令人不齿的偷看行径了。

    一番纠结后,他终究没能控制住他的探知欲。在确认她的鼻息仍旧平稳后,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那本书,他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看到封面的一瞬,他发现这并不是什么违禁读物,只是个上了年岁的笔记本。他想这多半是她的日记本,她一定在里面写了什么,虽然他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

    毕竟他的女朋友明明是个连长一点的朋友圈都懒得读的人,有朝一日竟然转性写上日记了?但是他当下的窥私欲就像雨后破土而出的笋,势不可挡地疯长着,他必须知道里面都写了什么。

    他没有从第一页开始看,因为里面夹着书签一样的东西,直接把他带到了中间部分。

    搞错了,原来不是书签,而是张照片。这的确是本日记,但绝对不是她的,因为这不是她的笔迹。

    当把照片横过来的那一瞬,他感到呼吸的停滞。

    如果不是右下角的日期显示这是一张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他几乎要以为在他某个不知情的瞬间,她为他拍下了这张侧影。

    原来是他啊?

    原来是他啊……原来还是他啊……

    原来这么念念不忘啊?

    原来他和他还有这样相似的一面啊?

    他的嘴角悬起一抹讽刺的微笑,他早该想到的,比起春风吹又生的一茬茬新人,这种已经死掉的旧人才是最难忘的。亏他还疑心是大学城里的哪个后生仔,他真是高估她了。

    不对,这情况更糟了,仔细想想还不如是新人。新人至少是活人,在活人面前他可能还有几分胜算,可如果对方已经是一抔黄土了,你除了能把他扬了还能做什么?

    他记了一下照片所在的页码,又随手从书架上另抽了一本书作掩护,轻手轻脚地拿着笔记本走到了阳台。借着月色,他开始阅读他的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写下的文字。

    不看不知,一看更气。不怪她心恋多年,这男人不仅生得比他好看,连字也比他的好看,这还有天理吗?

    还好,他也不是全无缺点,因为日记本身很无聊,大多只是一个青年男人对生活琐碎的记录。潘纯钧读着读着都笑了,真是好絮絮叨叨的一男的,屁大点事他都要写下来,有必要吗?他都能想象如果这男的活到现在,朋友圈打印出来估计可以绕地球一圈。

    他对另一个男人的生活没有兴趣,按着时间索引,他飞速把时间轴拉到他的女主角登场的那一年。

    那是2005年,那年的他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她却已经是享受爱情的成年人了。那时候的她是谢家人的掌上明珠,是这本日记主人的女主角,是他如果擦肩而过估计会回头多看一眼的大姐姐,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日记的主人真是毫不吝啬他的笔墨,他把和恋人如何从相遇到热恋记载得详尽无比,简直让人身临其境。

    即便隔着十几年的时光,潘纯钧也感受到了一个恋爱中的男人的喜悦,他觉得他这根本是在炫耀。

    他笔下的谢巾豪和他身边的这个似乎不一样,那个她活泼的多,也淘气的多。好像一株被反复冲泡也有余香的茶叶,有一股生猛的韧劲。

    她会变着法子捉弄他,猛猛地吃几口榴莲然后狂亲他、在他的可乐里偷偷加老抽、让他猜她的体重,如果猜错了就拔他腿毛……

    明知道他不爱拍照,喜欢拍照的她非要用不拍就不给抱抱的代价威胁他摆出不同姿势拍完整卷胶卷。

    他们会晚上一起出去夜跑,打赌谁更慢谁就回家穿对方的衣服,结局是他穿了人生中第一次女装。

    租了香港僵尸片的碟片回家看,结果他吓得差点把爆米花扣她头上,然后又被她罚看了两部更恐怖的。

    她喜欢给他买和她款式差不多的常服,他问他们上班天天穿一样的制服怎么下班还得穿一样的?因为不理解情侣装的合理性,被罚写了十遍她的名字。

    ……

    原来他的叶子有过这样孩子气的一面,有过这样他不曾拥有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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