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阮南芳便喜悦地告诉她合适的配型找到了,说要尽快给她安排移植手术,见她不情愿接受来路不明的肾,便威胁说如果她不配合的话她就阉了潘纯钧。

    谢巾豪想了想,虽然他是很讨厌,但罪不至此。她暂时松口了,不过她也向阮南芳提出了她的要求,一是她说要见见那个和她配型相同的人,二是阮南芳必须保证对方的身体健康,她有权利在术后再见对方一面。毕竟在她这个以“噶腰子”而臭名昭著的地界,她不敢想象会不会有人为了给她续命而丢了命,太造孽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付了钱的,还是市场价的三倍!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给的钱够他一家吃香喝辣后半辈子了,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多少人想做这笔生意还轮不到呢,能长了一颗给你用的肾那是他的福气。再说了,又不是摘了他的肾就不给他缝肚子了,我又不是屠夫。”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但凡你还残存点人性,你觉得人体器官是能明码标价的东西吗?什么自不自愿的?难道卖肾的人是自愿贫穷的吗?”

    阮南芳耐着性子道:“小白,乖,听话,别和我讲道理。我有过人性,也有过良心,但是被这世道践踏得荡然无存了,这怪不了我。”

    她把她垂在额前的发丝别到耳边:“你知道吗?自从知道谢巾豪就是叶嘉木后,我看完了所有有你出镜的视频,包括那日你在八楼想救下那个小女孩时的直播回放。我曾经也是她一样可怜的孩子,我也站上过足以摔得粉身碎骨的地方,可我没她幸运,我没能遇见像你这样的大人,更没有遇到像你这样负责的警察,我站的高楼下有的只是让我快跳的声音。如果那时候也有一样像你一样在乎她生死的人在乎我呢?或许我就不会背井离乡地上了偷渡客的船,或许就不会在船上分娩下一个一离开母体就断了气的孩子,或许就不会放任别人随意将她草草扔入黑夜的大海……”

    “够了!别说了,你以为提及你的惨痛过往我就会同情你会心疼你吗?”谢巾豪自己也不清楚最后一句这句究竟是疑问句还是反问句。

    阮南芳的笑里带着自嘲:“怎么会?我还没有这么痴心妄想,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没有人天生就人面兽心。别说你没义务心疼我,连我的亲生母亲都没有对我有一丝侧影之心,不然她怎么会对她男朋友对我的骚扰和侵犯熟视无睹呢?说出来你或许都不相信,在我分娩前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发胖和剧烈的腹痛。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个女孩,后来我再没有过女儿,我想是不是因为我根本不配孕育那样美好的生命。”

    谢巾豪痛苦地拖着头捂住耳朵,央求道:“南芳,我求你别再说了,算我求你了。”

    阮南芳苦涩一笑:“小白,你很久没这么叫我了。你只是听一听都觉得难过,你想过我是怎么从这一切中捱过来的吗?好了,不说了,我们来谈谈你那个小男……前男友吧。”

    谢巾豪垂着头:“我不想谈他,他那个人讨厌的很,我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不想看见,你尽快让他离开吧。”

    阮南芳眉毛一挑:“既然我们小白这么讨厌他的话,我替你出出气如何?只要你开心,我有一万种办法能让一个人消失。”

    谢巾豪愤然地叹口气:“阮南芳,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明白讨厌一个人不等于想让他去死?”

    “哦,那就是还在意他,还不够讨厌。”

    “……”

    阮南芳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小白,我暂时不会让他离开的,他在我手里一天,你就不会乱跑一天,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再等等吧,等你手术完没有排异症状,等你身体大好,等我们出国安顿好,我自然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谢巾豪心中一凛:“出国安顿?你要跑路?你是要金盆洗手吗?”

    “对,钱我已经赚够了,招惹过我的人也杀得差不多了,我想度过一个平静的晚年。小白,天不假年,我已经五十岁了,还有几个十年能活呢?你不要总想着回家,我们一起找个平静美丽的国度生活下去不好吗?等我将来一闭眼,我所有的财产不都是你的吗?”

    谢巾豪嗤之以鼻:“哼,谁稀罕你的那几个脏钱?”

    阮南芳眼底涌上失落:“也是,我怎么忘了你命好呢?你养父母有的是取之不竭的干净钱,你当然对我的毕生积蓄不屑一顾了。”

    “我命不好我也不会要你名下那些带血的钱的,钱要是花着不安心,怪受罪的。不知道你午夜梦回,会不会见到那些因为你肮脏的生意枉死之人?”

    阮南芳声音里满是轻蔑:“当然不会,死在我赚钱的路上,那是他们这辈子托生的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世界上赚脏钱的何止我一个?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那凭什么不能是我?”

    谢巾豪震撼于她的厚颜无耻:“有你这种心理素质,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何必做现在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呢?”

    “小白,不是所有人渴望光明的,有一部分人越是在最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越是能迸发出最旺盛的生命力。”

    谢巾豪意有所指地道:“哦,你说的这种生物在我们汉语里通常叫畜生。”

    阮南芳竟也不恼她的指桑骂槐:“畜生就畜生吧,人又高贵到哪去了?再说了,你们国家大多数人不是披着一张人皮在做牛马吗?他们累死累活的,能有我这只畜生过得舒坦?”

    谢巾豪狠狠剜了她一眼,不再接话。

    午饭竟然是阮南芳亲自下厨,菜端上来的时候她还系着围裙,上面写着几个诡异的汉字:中华小当家。潘纯钧觉得违和极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为他们洗手作羹汤?这和看张飞绣花有什么区别?

    她除了做了几道看起来还不错的菜,还煮了牛肉河粉。潘纯钧刚要下筷子,谢巾豪先把他们两个的碗调换了一下,嘴里抱怨着:“她给我盛的粉也太多了,换一下,你吃我这碗。”

    潘纯钧不明所以,这不是明明差不多吗?而且她以前不是最好这口吗?买那种速食包装的都一口不剩,今天这是怎么了?

    还是阮南芳一语道破:“你就放心吃吧,想要杀他还用下毒?”

    谢巾豪被戳破了心思,赶紧找补道:“我只是不想他死我面前,影响我吃饭的心情。”

    阮南芳给她夹了一只虾饼到碗里:“你尝尝,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你走之后,很多年没下厨了。”谢巾豪正喝汤呢,突如其来的关切让她狠狠呛住,缓过来的时候那只虾饼已经被潘纯钧从她碗里夹走了:“我帮叶子常常,看看你到底怎么个手艺。”

    半只虾饼下肚,潘纯钧面带勉强的表情点评道:“太一般了,你们越南人就吃这个长大的?”

    这顿饭吃得谢巾豪极其难受,倒不是挑剔饭的味道,主要是同桌的人一个比一个碍眼。好不容易吃了个七七八八,已经终于可以分开待着让她清净会了,结果那两个照理说应该水火不容的人竟然回厨房切磋起厨艺了?

    谢巾豪斜倚在窗边,倒不是多想围观他们做饭,主要是怕这两个本来就疯的人万一一言不合顺手互相攮对方一刀,潘纯钧被攮也就算了,要是换成阮南芳流血负伤,那她那些手下不把他们两个大卸八块啊?她见过这里折磨人的手段,那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在窗外不定时被刚出锅的热乎玩意投喂着,同样的食材,差不多的处理,两个差了快三十岁的人非要较真谁做得更好吃。裁判自然选中了袖手旁观的她,她可不敢偏袒谁,只能半斤八两地轮流端水。一个多小时过后她发誓以后再也不接这活了,他们要互捅就互捅吧,她再也不想被撑到扶墙了。

    三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半月,表面上和平共处地根本不像绑匪和受害人的角色,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交。夜深人静时各自心头的盘算和思量,大约只有月亮知道了。

    在谢巾豪正式手术的前两天,阮南芳以为手下匆匆来报,说是赌场那边最近来了位不速之客。那女人先是豪掷千金引来了赌场负责人,声称自己是她的故交,有事相见。见负责人不信,她条理清晰地将阮南芳少为人知的过往说了个底掉,并且报上了她的大名:谢剑虹。

    半死不活挺多天的谢巾豪忽然就来精神了,本来懒洋洋躺摇椅上的人腾地一下弹了起来,越过了阮南芳直接问她手下:“人呢?人现在在哪?你们没伤她吧?快点,带我去见她!”

    阮南芳让她稍安勿躁,然后转头命人好生招待着谢剑虹,说不可怠慢,这可是位贵客。

    谢巾豪的精神紧绷了多日,原本脑袋里那根弦就快断了,哪里再受得住这样的刺激:“阮南芳!她是我姐!你敢动她一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阮南芳的笑里满是纵容:“这么害怕,小脑瓜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她是你姐姐,我不仅不会伤她分毫,还会将她奉为座上宾。当年若不是她和她父母接住了你被我险些毁掉的人生,还把你教得这样好,我怎么会有机会认识后来的你呢?她们是你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况且我这样有去无回的狼窟虎穴她都敢只身前来,只为寻你,可见是真的关心你。让她先去休息会,一会我们去见她。”

    同时不忘揶揄潘纯钧:“看来你在她心里地位不行啊,她虽然也关心你,但好像不会为了你和我拼命。”

    潘纯钧不以为然:“用得着你提醒我?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谢巾豪不依:“不要,我现在就要见我姐!本身她坚决不同意我一个人来这里的,我是趁她一个没看住偷跑出来的。这阵子她肯定又担心又生气,你怎么敢让她等着的?”

    阮南芳见她执意如此,便依了她。她顺带着捎上了那只引她上钩的鱼饵潘纯钧,想着待会万一她姐发火还能有个人帮她转移点战斗力,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挨她姐骂吧。

    如她所料的是他和潘纯钧都没能幸免于谢剑虹的嘴炮攻击,尤其是她。也就是谢剑虹手里没什么有攻击力的东西,不然阮南芳怀疑自己肯定被她扎成筛子了。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连谢巾豪也没能幸免于难,除了看她的第一眼还带点惶恐不安,发现她毫发无损之后就落座大开骂戒了,谢巾豪多一个字都不敢回嘴。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大约如此吧。

    眼下的场面就是她和谢剑虹各自端坐在长桌的一端,桌侧站着两个垂手而立的一男一女。站着的两人一言不发,坐着的二位各自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意,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

    半晌后谢剑虹先开口了:“我只要求带我妹妹回家,至于她旁边那男的,要杀要剐随你便。”

    阮南芳礼貌一笑,摇摇头:“谢女士,很抱歉,我不能答应。您有所不知,后天下午您妹妹就要接受肾移植手术了,我想您应该和我一样担心她的安危,为了她长久的健康考虑,您一定知道孰轻孰重。”

    谢剑虹一怔,眉眼中难掩诧异下的喜悦之情:“你说什么?真的假的?叶子的配型你竟然找到了?现在合适的肾源很稀缺的。”

    阮南芳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没错,是很难找,但我这里是缅北。”

    谢剑虹:“……”

    “谢女士,你能来和小白姐妹团聚我真的很开心,我想你在她身边,她术后的心态也会稳定不少。”

    谢剑虹略一沉吟:“好,那我就承你这个天大的情。只要叶子能好起来,我倒欠你的都行。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等叶子康复后,我还是要带她回家。”

    阮南芳眸色一沉,声音冷了几分:“谢女士,您越界了。我欢迎您在任何想她的时候随时来见她,想随时走也完全可以,但我绝不可能答应你带她离开。请您相信我,我不会薄待她的,我会把她照顾得很好,我和您一样珍惜她。”

    谢剑虹冷笑一声:“越界?她是我谢家的女儿,你才是那个失了分寸的人。你口口声声说珍惜她,可如果不是你,她现在大概过着上午在茶园采茶,下午去野象谷看大象的神仙日子,哪会像现在一样遍体鳞伤?更不要提后来的那些糟心事,每一件拿出来都够你死十回了。你知道她千辛万苦逃回家之后的事吗?我们为了让她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活下去,也怕你闻着味寻来,最终狠下心送她去日本整容。那几乎是判若两人的变动啊,手术后的第一年里她几乎不敢照镜子,你知道她有多难过吗?她的容貌是她为数不多父母留下的东西了,连这一点都要因为你改变。你知道她那几年看了多少心理医生?你知道有多少次我不敢留她一个人独处?你知道有多少次她被你种下的毒瘾发作难捱到我必须陪她上山找个寺庙躲起来挨过去?好不容易她的精神稳定了一些,至少可以正常工作了,好死不死又因为这张动过刀子的脸欠了这个混蛋奶奶的一条命,又来了个讨债的……”

    阮南芳的表情僵硬,笑容也变得极不自然:“谢女士,我终于知道她咄咄逼人的那股劲像谁了,不愧是你带大的妹妹。我不需要你提醒我都做过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和她赔罪,就不劳您费心了。至于戒毒,您更可以放心,我更有的是专业手段帮她。”

    晚饭后阮南芳没有再去打扰谢巾豪,她知道眼下有更能让她保持术前良好心情的人。

    她一个人去了佛堂静坐,焚香祷告,祈愿她的手术成功顺利。她命人叫来了潘纯钧:“听闻你字写得不赖,来吧,和我一起抄佛经。”

    “抄佛经干嘛?怎么,你家死人了?”潘纯钧手根本没碰她递过去的毛笔。

    一个简单的“死”字激发了阮南芳此刻的忌讳,她不顾身在佛前,狠狠掐住了潘纯钧的脖子:“你要是还想要你这条命,就给我谨言慎行一点。我让你抄佛经不是要超度谁,是为了你前女友祈福,明白了吗?能抄了吗?”

    潘纯钧虽然被扼住了脖子,嘴还是硬得像鸭子:“就你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人竟然也信佛?刀枪手中拿,佛祖心中留是吗?”

    阮南芳轻蔑一笑:“信不信的不取决于我,取决于他们自己。佛祖要是如我所求,那我自然信他,要是对我的祈求视而不见,我自然一把火点了这佛堂。”

    “……疯子!你根本是个疯子。”

    “知道我疯还招惹我?要不是看在你奶奶救过她一命的份上,我会留你到现在?”

    潘纯钧的冷哼从夹缝中发出:“那就来啊!檀钦和不就死在你手上吗?她对他念念不忘了那么久,怎么不算拜你所赐呢?说不定你弄死我,她下一个刻骨铭心的人就是我了。”

    “就凭你?凭你这把中看不中用的软骨头?你和她那个初恋可差远了,人家不光长得比你好,我放了那么多只泰国圆斑蝰撕咬他,一直扛到死,他除了几声闷哼,连句疼都没叫过。你能做到吗?”她不知什么时候又掏出了那把得心应手的匕首,刀柄这回抵在他的脸颊上欲落未落。

    “住手!”是忽然冲进来的谢巾豪:“阮南芳,你手上已经有他哥哥的命了,算我求你,放过他吧。”

    阮南芳愕然:“你说什么?他,是他……弟弟?”

    “没错,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南芳,你就当我欠他的,放他一马吧。”

    阮南芳收起了匕首,淡淡地道:“好吧,算他走运。”又换着角度仔细打量了潘纯钧几眼:“嗯,的确是有几分相像,尤其是这个鼻子。不过比其他还是差远了,小白,你这些年是吃得越来越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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