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今月走出掬水咖啡厅,欲往东走时,被苏清辉拉住手腕。

    江今月动作一滞,脑海中闪回雨林里拉着她攀岩峭壁、趟河流的苏清辉,原来,那时她的肢体便记住了他的触感。只是,现在的她会因此心动,更会无措。

    是否回头看看他的表情呢?

    然后,她被苏清辉拽向了另一个方向……

    江今月环顾房间:八九十平的样板间,家具寥寥几件都是新的。江今月摸过客厅里的长桌和几把椅子,包裹的泡沫还没拆完,震惊:“这房子是你买的?”

    十分钟之前,江今月跟随苏清辉往南走的路上,苏清辉告诉她,过阵子自己要搬家了,请她去新家吃饭。

    新家距离掬水更近一些,不过和现在住的小区方向不同……她安静地听着,凭他牵着自己走。江今月听见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就是没有消化这个信息。

    身为广告编剧、小说作者、被疑似恋爱情绪渗透的女生,江今月很难不去联想,苏清辉偷偷买房子向她求婚……虽然,听起来有点自恋。

    “我现在还全款买不起房。”

    江今月心中一跳,并不看他。

    “租的。”

    江今月决定忽略他上一句话“租的房子,重新装修换家具,你这至少住二十年的节奏啊。”

    “也不是没有可能。”苏清辉面对江今月的疑惑,笑了“这房子是我妈的,打算留给我,但我现在按市价给我妈房租。”

    “这样啊。”

    “所以,没有借贷压力。”听见这句话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苏清辉站在江今月身后。

    江今月感受身后人的气息,保持镇定,向前走得四平八稳……假装欣赏房间。

    阳台的一对摇椅深得江今月喜爱,陷在摇椅里晃晃悠悠不愿起身。

    苏清辉笑着看她。

    江今月感受到目光,看向他,西转的太阳在江今月眼里的画面涂上一抹暧昧的胭脂色。彼此就这样定定地对视几秒,江今月移开视线,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慌乱间夹着几分窃喜。压下心头的感觉,强作镇定环顾:“我看这房子装修还没结束呢,就买来这么多盆栽吸甲醛呀?”

    江今月伸出手指,细数她自从进门见过的花:“玄关有一盆仙人掌,厨房架子上的是吊兰,客厅摆着一盆芦荟,那是我见过最大的芦荟,餐桌上是一盆常春藤……”江今月目光落在摇椅之间的那盆花:“这个是白掌,就是一帆风顺!两个房间我还没去,不知道还有什么植物,我的观察力不错吧?”

    在江今月报花名时,苏清辉悠悠地坐在另一把摇椅里,探过身:“原来,你就是嘴里说着不听课,回家偷偷自学的学生?”

    “什么呀?”

    “我怎么记得你自曝,是梅花和樱花都分不清的?”

    仿佛考试被抓住递小抄的考生,江今月大脑飞速运转想对策:“我现在也分不清啊!我刚租房那阵,想买除甲醛的植物,特意查的。”

    “噢,后来买了什么?”

    “……别问。”

    “都养死了?”

    江今月轻咬下唇,鼓鼓脸颊表示默认。看在苏清辉眼里实在开心得紧,她愿意对自己展露孩子气了。

    门铃响起,江今月直起身子:“你还请了别人?”

    “外卖。”苏清辉见她突然警觉的模样,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忍不住伸手呼噜下她的头顶。

    苏清辉和江今月同时顿住,很少有直女不受用这个动作,但过于亲昵,江今月第一反应竟唯恐他只是一时兴起,当她抬头看到他的表情时,立刻放下心来。那神情里,分明是担心她觉得轻薄。

    “请我来你家,我还以为你打算亲自下厨呢!”江今月道。

    “难为无米之炊,我都没搬进来,总得买菜啊。”

    “噢。”江今月站起身,下意识跟着他去开门,跟着走两步却被拦了下来:“你回去坐着。”

    “不用帮忙吗,我可以帮忙。”

    “不用,回去玩手机。”

    江今月听苏清辉往厨房走去的脚步声,过意不去:“我可以帮你择菜洗菜什么的……”

    虽然看不见人影,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清楚地感受到他停顿了一下:“不劳您尊驾。”

    没有人知道,江今月是会做饭的,江今月只给自己做。

    江今月差点撸胳膊挽袖子冲进厨房了,却听苏清辉:“真的不用,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江今月喜欢惊喜,但极少有这个运气。

    小时候爸爸妈妈也会用心为她准备礼物,她猜礼物是一猜一个准儿的,或是压根儿不喜欢它们,好在江今月生来是一张笑盈盈的脸,无论心底冒出什么五花八门的负面情绪,她第一反应都是笑得更开。

    她十五岁那年,母亲的生日并非周末,所以江今月不会见到她。

    估计母亲和朋友吃饭唱歌庆生了,江今月鼓起勇气,计划为母亲做一碗面,拍一张照片彩信发给她,或许母亲见到照片会过来和她一起吃……无论如何,母亲都会很开心吧。

    这个计划的诞生,因电话另一边的蓝遇旸告诉江今月,他记得自己上学之前,他母亲忙于创业,每晚回家时他都睡着了,所以要抱着妈妈的睡衣才能睡着。上学后,母亲说男孩子不能依赖妈妈,他才强迫自己改掉这个习惯。但是他为了不让母亲觉得自己是个小男孩,告诉母亲他抱着睡衣,是因为这样母亲回家取睡衣时,他就会醒来,会在睡意朦胧里看她一眼。蓝妈妈听了特别感动,直言二儿子比女儿还小棉袄。

    江今月听了,是惊异又羡慕的。

    原来,孩子对母亲的期盼可以是这样。

    十五岁的江今月,“人生第一碗面”做得还不错,想到给寒雨桐发彩信,还是有些情怯。

    正努力找好看的拍摄角度时,听见奶奶小声和爷爷说:“小月芽儿做一碗面,把缸里存的水都用完了……”

    当年,爷爷奶奶每天开水龙头滴着水,用盆接满水然后倒进缸里存着,老式水表无法记录水滴流量,这样偷了一辈子的水……这句话恰恰伤害了江今月的自尊心,也忘记给母亲发照片,浑浑噩噩地将面端进屋,对着化学卷子发呆。

    不知发呆了多久,电话响起,没看号码下意识接:“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

    母亲酒醉的声音传来,江今月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她就是无法像寻常女儿那般,说一句:“哎呀,我刚刚还想着呢,做题忘记了,妈妈生日快乐!”

    江今月的沉默,坚定了寒雨桐的臆测。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爸这次分开,我把他的一套房子要走,你生我的气?”

    江今月彻底呆住。

    原来,母亲内心“负罪”了这么久。

    寒雨桐接下来的话,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你不是说,如果你结婚和老公闹别扭,不会一走了之,而是让丈夫离开,共有财产凭什么你走,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和你爸这么多年,分分合合这么多次,是为了你,但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江今月想好了如何结束这场意料之外的、阴差阳错的对话:让母亲听见自己的哭声。

    对方果然软下了话语,关心几句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才是江今月真正的落泪。

    后来,江今月宣布她不做饭了,浑身都是油烟味,她一辈子都吃别人做的饭,才叫能耐。

    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真心的想法是:“吃用自己赚的钱买水买油买食材,自己交燃气水电费做的饭,才是本事。”

    江今月坐在苏清辉家摇椅上,回忆起这一段,忽然明白,原来当年是“寄人篱下的自卑”,即便她是从小被爷爷奶奶娇惯宠爱长大的。

    江今月听着厨房里的声音,微笑渐渐浮,无论记忆被如何定义,她都希望自己可以做到不纠结于过往。

    江今月点开观影记录:“好吧,那我看电影啦?”

    “什么新资源吗?”

    “没有,算老电影了,《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

    “想重温了?”

    “第一次看,之前……没看过。”

    之前,没敢看。

    苏清辉喊江今月吃饭时,见她仰头看着天空,挥着手指念念有词,觉得有趣,便驻足欣赏了一会儿。

    “你在辨认方向。”苏清辉用陈述句说出自己的猜测。

    “嗯?”

    “你在念叨‘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这边是北吧?我看太阳往那边去了。”

    “恭喜你,掌握了一项新技能。”

    苏清辉带过不同职业、不同国籍的人,去世界不同地方,他们出于不同目的考察、旅行,从未见谁因为“找到了北”而开心得如此真诚。

    “这阳台不适合养花啊。”

    “主卧也有阳台,朝阳的更宽敞,你想养藤萝都行。”

    江今月敏锐地捕捉到他的重点,巧妙避开“那你可以等餐桌上那盆常青藤长大了搬过去。”

    “不用,常青藤喜阴。”

    “中午怎么办?”

    苏清辉听懂了她刻意转移话题的发问,道:“辨认方向不是只有看太阳一种方式,在城市就更容易了,这幢楼的大门正对着的方向就是南……”

    “道理我也懂,可是我坐在阳台,看不到大门啊!”

    “江今月老师,你就是从大门进来的。”

    “进了门转半圈找电梯间,七拐八拐进你家,又左转右转到阳台,我怎么还会记得这幢楼的大门在哪儿啊?”

    江今月说得理直气壮,还将“这幢楼”语气加重,如果她此时在码剧本,一定要加粗附下划线,末了还补上一句“想想都感到窒息!”

    “我也快窒息了。”

    “啊?”

    “吃饭吧。”

    江今月眼睛笑成弯月:“麻辣香锅呀!”

    苏清辉盛一碗米饭递给她:“尝尝怎么样?”

    “咸淡刚好,不油腻,还是酸辣口!同意推选进入米其林候选名单!”

    “我记得你说过你上学时,如果第二天考试、比赛,就会点一份麻辣香锅给自己鼓劲儿。”

    “嗯,但我参加很多朗诵、演讲、唱歌比赛,前一天吃很辣的东西蛮伤嗓子的。”

    “你是不会放弃麻辣香锅的,特辣换成微辣?”

    江今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点了中辣。”在苏清辉表情即将浮现无攻击性的嘲笑之前抢白:“我也会让厨师多加醋,醋会解辣嘛!然后我就爱上了酸辣口麻辣香锅。”

    江今月瞄着被盘子扣住的另一盘菜好久了,全然不知自己的小动作被苏清辉尽收眼底。“那是什么?”

    “麻辣香锅太油了,炒了盘素菜。”

    江今月盯着苏清辉转身取矿泉水的背影,忍了又忍,没忍住:“太油了不应该拌个沙拉什么的吗?”

    “你不是不喜欢吃沙拉酱、芝麻酱这些吗?我记得你吃麻辣烫从来不放芝麻酱,在咖啡厅吃一些小食也会尽量避开沙拉,也可能是我过分解读了。”

    江今月愣住,好几句话冲到嘴边不知该放哪句出去,最终:“柠檬醋汁。柠檬醋汁拌蔬菜很好吃。”

    “好,下次记住了。”

    江今月听得心中一抖,今天这人的暗示过于明目张胆。

    苏清辉说着“我给你留了两罐茉莉银毫放我妈家了,希望清曦没有偷走。”

    “你妹妹也喜欢喝茶吗?那就给你妹妹嘛。”

    “好像是她现任男友喜欢喝吧,可能过几天又分了,给了也是浪费……”

    “你能不能盼你亲妹点好……”

    转过身,见江今月直直的盯着那盘菜,并不意外,忍着笑:“这菜好吗?”

    江今月戳了一根深绿色,味道一模一样:“你邀请我来你家吃饭,就是想给我做这盘‘好菜’吧?它到底是什……”江今月好奇心又起,跑到厨房期望找到奇奇怪怪的蔬菜。

    苏清辉从菜篮里取出一根绿油油的植物,在江今月眼前摇晃。江今月盯着这根左右摇摆的植物,感觉自己要晕了过去,一把夺过,跑回餐厅端起那盘“好菜”,难以置信的反复对比。

    “看你的反应,没错了,你当时遇见个写通假字的饭店。”

    苏清辉发自内心地觉得,江今月左手端着青菜,右手捏着根菜梗,瞪大眼睛对着他的模样……更像一只兔子了,他笑了起来“真相就是你看到的‘好菜’,应该是‘蒿菜’。”

    “不,真相是我花五十块钱,买了盘蒜蓉茼蒿。”

    “我去过你说的南方那一带,那边的做法更烂熟一些,茼蒿也比北方的叶子更大些……我有安慰到你吗?”

    “你的茼蒿多少钱买的?蒜多少钱?燃气水电食用油咸盐……”

    “好了,看来你是很会做饭的,快吃吧,麻辣香锅凉了吃就更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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