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芽儿啊,你爸宠着你,总拿你当孩子,你都奔三了,不小了。”

    江今月回到家,被一个迄今记不住辈分的远房亲戚念叨。

    寒雨桐得病之前和江今月说过,她不喜欢这个亲戚,说她每年在群里积极抢红包但从来不发,祝福信息全是复制粘贴。

    江今月也不喜欢她。六岁时姑姑结婚,朋友送了一束花,姑姑让江小月挑些新鲜的带回家。

    这位亲戚见江小月不和别人聊天,只摆弄花,道:“就那些破花,还费劲抱走干嘛?”

    江今月不做声离开。

    父亲开着吉普车等红绿灯时,发现路灯映照下,女儿满脸泪水,二话不说掉头回姑姑家,将那束花抱下来。

    母亲哄着江小月:“下次妈妈给小月芽儿买九百九十九朵!”然后,哼唱起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逗女儿开心。江小月被哄得更想哭了。

    江今月回过神,看着法令纹加重的远房亲戚,有点想赶紧见到母亲。

    “小月芽儿啊,你爸妈不问,不代表不着急,你妈都得病了,前几天还和你舅姥爷说,北京有合适的就帮你介绍呢。你这孩子,和小时候一样不爱说话,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呀?”

    江今月故作迷惑,笑对:“我的所有问题……都是我的个人问题呀。”

    “别装傻,我问你的婚姻大事!”

    江今月笑嘻嘻道“不是大事,不是大事!”

    亲戚自讨没趣,笑道“这丫头,聪明着呢。”

    闻言,江今月下意识收起假笑,而后笑得真情实感。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被家人真心认为是聪明。

    江今月将这段抖机灵的对话发给苏清辉,收到苏清辉回复:“你打算给我设计一个怎样的戏剧化出场?”

    苏清辉陪江今月回艾城,刚好赶上江父生病,做了个小手术。回家之前,江今月对父亲生病毫不知情。

    江今月虽是唏嘘于爸爸的“父母不能成为子女负担”理论,理智上告诉自己并不亏欠父母,但情感也会钻出难过和心疼。

    亲戚们赶来看望,以为江今月是特意奔回家探望父亲,直对江父说女儿有出息,在北京工作肯定又忙又累,还不远千里跑回来,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让女儿担心。也有亲戚旁敲侧击试探江今月对“如果爸爸找女朋友”的态度,江今月帮父亲倒水只做没听懂,而父亲在一旁唠叨“别动,暖壶太沉了,别烫到”云云。

    江今月想起前阵子刷短视频里的直男硬核带娃的反面教材,对比自己父亲三十年如一日的“又当爹又当妈”,自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江今月发现家里聚集一堆认不全亲戚,便打发苏清辉自己出去逛了。

    当这位和江今月小时候便结仇的亲戚催婚,她刻意不说自己有男朋友,引来一些无所谓的问询……

    江今月认真经营的生活,不是任何人的谈资。

    “老爸不催婚,我大女儿怎么开心快乐怎么来。”

    江今月听罢,忽地哽住。

    “你知道艾城的山里有冰凌霄吗?”

    随即,一张冰凌霄照片发在江今月手机上。

    江今月和苏清辉晚上到艾城,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回父亲家,一个……夜爬艾城的千莲山。

    “听说东北的早市很有意思,阿姨家附近有早市吗,地图上查不到……”

    “你爬山不累吗,还有精力体验人间烟火?”

    “我早晨去了你说的公园,没看见你和你前男友的定情之桥啊。”

    江今月忍不住笑意,“我没有前男友,哼。”

    每隔半小时,江今月都会收到男友的同城旅行记录,仿佛自己真是丢下他不管。

    江今月自认为她没必要向不相干的人解释自己,因为他们不是真的在乎,哪怕是稍稍有那么点血缘关系的熟脸,更没必要占用苏清辉的时间来应酬。

    苏清辉自然也懂得她的意思,给她发行踪没有卖惨的意思,江今月此次回家,大多时间都在陪家人,无暇出来玩。他也担心她和家人之间本就有些问题,一不留神会产生不甚愉悦的情绪,便时不时给她发信息聊天。

    “我看见阿姨了。”

    二十七岁生日时,江今月给苏清辉看过母亲年轻时倾倒众生的照片。母亲说过,那是她十七岁生日那天从蛋糕店出来,一个摄影师遇见母亲,请求给她拍照。

    江今月生日前的那段时间,两人都很忙,苏清辉为两人在一起第一个生日,却没能认真为她挑礼物而道歉。江今月毫不在意,告诉他帮自己买一个好利来的蛋糕就好,她从小到大过生日只吃好利来,幸好这家全国连锁的店不仅没倒闭,反而开窍般地搞联名、追热点、整“花活儿”,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江今月告诉苏清辉,有一次生日,母亲带她在店里吃蛋糕。吃了一块小蛋糕后,被斥责“狼吞虎咽、毫无矜持、像没吃过蛋糕一样很丢人”。后来,她便总听陌生人赞美她餐桌礼仪完美,一看就是有教养的孩子……

    苏清辉听完,伸手挖一块黄色奶油在她的眉心画了一轮弯月……

    既然苏清辉能认出母亲,说明她和最漂亮的时候,变化不大,江今月略感安慰。父亲看到她对着手机走神,猜想是和她母亲有关,没有打扰。

    江今月在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这次回艾城,就是要面对母亲的,敲字:“在哪?”

    “阿姨家楼下,我看她买了些米。上楼了。”

    “买的多吗?只有米吗?”

    “不多,再多她也拎不动了。”

    “阿姨开窗户了,她是在阳台上撒米喂鸟吗?我妈也有这个习惯。”

    “小月芽儿,”父亲的声音传来“我冰箱里还有一些剩的馒头,等爸爸出院了,咱俩喂鱼去!”

    江今月苦笑,她早就不是渴望父母破镜重圆的小孩,但爸妈之间许多不谋而合的默契,足以让江今月慰藉:最起码,父母的爱情曾令人羡艳,自己也是爱的结晶,即便他们无缘携手走到最后……

    烦人亲戚再开口:“你爸说等他死了,别给他买墓地,直接扔海里,你能干吗?”

    ……面对这个嘱托,着实为难。因为,母亲在很多年前,对她说过:“我是东海龙王的女儿,我回大海里天天吃小鱼小虾,你可千万别给我埋墓地里,要不然我天天晚上闹你!”

    所以,江今月为难的是,未来要不要将父母的骨灰撒向同一片海?

    江今月发微信:“你别让我妈看见了,她会认为你是某神秘组织派来监视她的。”

    苏清辉发来语音:“你已经把你的男朋友雪藏十八个小时了。”

    江今月大概是想念他的声音,没有转换成文字,但她也忘记是公放……

    江今月终是拒绝将苏清辉拉过来供人围观,父亲更是没强求,直说女儿准备去姥姥家,看看母亲。

    于是,十八小时后,江今月得以再度端详起男朋友。

    他应该是长辈喜欢的“长得不错、一看就很优秀”的模样,心想父亲并非信了她应付亲戚“男朋友在北京”的话术,只是无法接受女儿真的带回一个男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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