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腊月二十,衙门封印,该准备过年的事宜了。
林如海和黛玉商量,今年仍去姑苏过年。
不过黛玉突发奇想,问林如海可否先去看海,晏先生也在一旁附和,他也没看过海呢,只在书里头读到过,对大海的无边无际和波澜壮阔极为向往,林如海被两双晶亮的眼睛盯着,哪有不答应的。
林如海命人拿出地图,画出从扬州到姑苏,再从姑苏向东观海的路线,准备妥当后,便带着丫鬟、仆从和护卫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车马一路疾行,终于在五日后到达了一个海边小镇,当日天气极好,尚未看到海已先感受到了沿海湿润的气息,和热情淳朴的民风。
镇上的人见他们锦衣华服且态度亲和,都很欢迎他们。在林如海、黛玉问起出海事宜、如何应对各种情况时,镇上的人也都如实相告。
此外,还有人给他们介绍了镇上最好的向导强子,强子二十岁左右,身材高挑精瘦,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十分机灵讨喜。
强子打小就跟着祖父、父亲出海捕鱼,只要有他在,什么大风大浪都能安然度过。
林如海问了强子许多问题,他都耐心地、事无巨细地回答了,口齿伶俐表述清晰,林如海很是满意,就请他来掌舵,带他们到海上一游。
强子拍着胸脯保证道:“贵人放心,我定让你们玩得高高兴兴的。”
林如海让林槐拿出一锭银子给强子,强子却说太多了他不能收,林如海笑道:“我们这么多人的安危全靠你一人,你当得起这锭银子。”强子这才收下了。
林家下榻在客栈里,镇上的条件有限,这是一早就料到的,林如海和晏先生都不在意这些。
而黛玉每次出门时,华秀和云枝都会准备好被褥等贴身之物,除了环境简陋些,黛玉也没觉着有什么不适之处。
到了晚间,银河璀璨,星光漫天,晏先生叫林如海和黛玉出来看,几人便在客栈的后院中一边赏星星一边喝茶说话。
黛玉此行为了方便带了许多男装,打扮得像个俊俏的小公子,强子跑来的时候对他们道:“我看今晚的天气很好,料想明日一早的日出肯定特别好看,两位老爷和小公子想去看日出么?”
晏先生和黛玉毫不犹豫地说想看,强子就告诉他们日出的大概时间,和早起需要带的东西,让他们提前收拾准备,说完后又风风火火地跑了,怕打扰他们休息。
翌日卯时初,黛玉就醒了,收拾妥当后出门和林如海、晏先生回合,强子已在客栈门口等着了。
强子轻车熟路地带他们去了一块天然礁石处,显然是凭经验划定的好地方。
海风微微,但极冷,好在强子提前嘱咐过,锦容拿了被子,将黛玉裹得严严实实,黛玉自己也拿着手炉,倒也不算难熬。
他们来的时间刚好,此时东方天水相接处朝霞如火,映衬着海面的波光粼粼,美得惊人,黛玉已是看得痴了。
又等了不到一刻钟,便看见一轮红日破光而出,既壮丽又神秘,美轮美奂,黛玉舍不得眨眼,连呼吸都差点忘记了。
下一刻,万丈金光照亮了海面,也让黛玉如获新生,觉得灵魂似乎都被震撼了、洗涤了,此情此景,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
晏先生当场作了首诗,林如海和黛玉都拍手叫好,晏先生让黛玉也作一首来,黛玉凝视着海天相接处,略一思索,缓缓吟诵道:
“烟霞灿灿重光里,天水洇洇一线中。
火轮破云乘浪起,金芒万丈逐水流。”[注]
“文辞精巧,瑰丽清隽又不失风骨,于诗之一道上,老夫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了。”晏先生欣慰笑道。
黛玉虽然自恃才情不输世人,却不轻狂,仍谦逊地请晏先生和林如海指点。
三人就作诗各有见解,互相讨论了几句,强子不懂这些,也不胡乱插言,等他们说完了,才说已看完了日出,接下来要回去好好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吃饱了饭,午后再出海,到时候也没有这么冷了。
坐船出海与在岸边观海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站在海滩上,黛玉看到的是宽阔无垠的海面,一望无际,平静宁和,仿佛所有烦恼都消失了,什么都不用想。
而坐在船上,慢慢驶向海中,感受却截然相反,只要有一丝微风,平静的海面就会漾起涟漪,久久不能平息,风越大,浪越急,拍打船身的声音浑厚激昂,黛玉的心跳似乎也着风声、浪声起伏不定,这种感觉新奇而刺激。
黛玉第一次见白浪翻涌而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往林如海身边躲,后来慢慢习惯了,不仅不再害怕,还拍手而笑,林如海也摇头直笑。
虽说午后不像早上那么冷,但在强子看来,这些贵人们的身子骨都不算太硬朗,唯恐把他们冻病了,只在海上行了两刻钟左右就开始返航,黛玉还有点不情愿,她还没看够呢,但林如海也怕她冻着了,很是支持强子的决定。
回到客栈后,黛玉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然后被华秀和云枝用被子裹着发了汗,林如海才放下心来。
当晚在客栈歇息一夜,第二日便启程前往姑苏,终于赶在年三十当日到了林家老宅。
众人修整过后,林如海便让人开祠堂,祭祖。
黛玉跪在贾敏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给她讲述三年来经历的一切。如今,她和林如海的身子都大好了,她认识了很好的姐妹,拜了诗画双绝的晏先生为师,林如海的仕途也明朗了,他们父女再不用贾敏担心了。
林如海在一旁红了眼眶,默默对贾敏的排位道:夫人安心罢,我会照顾好咱们的女儿。
祭过了祖,摆上年夜饭,请晏先生同席。因黛玉已出孝期,晚宴十分丰盛,还备了酒,晏先生不善饮酒,很快醉了过去,林如海也有些微醺,坐在椅子上发呆,只有黛玉滴酒未沾,好笑地让人把两位长辈都扶回去歇着了,到了守岁的时辰再将他们叫起来。
林家今年准备了许多烟花炮竹,黛玉看着下人们玩了一会,自己也上手试了试,觉得还挺有趣,锦容怕她伤着,眼睛不错地在一旁盯着,黛玉故意拿着一支烟花棒挥来舞去,把锦容吓得花容失色,她却扔了烟花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等她觉得肚子笑疼了,叫锦容给她揉揉,锦容只能无奈地照办了,心里也觉得好笑。
林家在姑苏没有亲戚,年后除了去族长林涛家拜访,黛玉足不出户,在房里画沿海小镇、海边日出、坐船观海的景象。
加上年前去的扬州观音山,以及黛玉非常喜欢的扬州名吃,尤其是胡记小吃,黛玉的第一本游记已有十篇内容,可以修订成册了。
黛玉打算再修改润色一番,然后拿到自家的书铺印刷出售。
这也是黛玉考虑了许久的打算,她自恃才华不输世人,作书的本意并非炫耀或扬名,而是她认为自己值得,仅此而已。
—
宣明六年,开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会试,因林炀参加这一科的考试,林如海和黛玉也多关注了几分。
很快就有了消息,四月底,林炀托人送信到扬州,说他中了二榜进士,殿试排名四十七,如今正备考庶吉士。
“非翰林不入内阁”在本朝虽不是明令成文的规矩,但自开国以来,内阁辅臣十有八九都有在翰林院任职的经历。
林炀自知才能不算出众,可他是读圣贤书的,怎会没有入阁的期望?即便希望渺茫,他也不想连试都不试就直接放弃。
况且进士出身的士子普遍先从翰林院、都察院开始历练,他的选择是很正常的,当年林如海便是先入了翰林院,几年后再谋求外放的。
因此林如海很理解并支持林炀的决定。
又过了月余,林炀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告诉林如海他通过了庶吉士的考试。
林炀还说,圣上开恩,给新科进士两个月的假期,让他们回乡报喜、安顿家眷等,他过几日再携全家前来拜访。
林如海却让他不必如此,日后在京中自有相见之时。
林炀大喜,“陛下已经下旨调叔父回京了么?”
林如海道:“没有这么快,不过离那一日也不远了。”
林炀忙道:“太好了,到时候叔父若有什么事尽管派人吩咐小侄,侄儿一定办妥。”
林如海捻须一笑,“放心罢,届时自有劳烦贤侄的地方。”
—
经过反复修改、润色,黛玉的第一本游记终于完成了,她给给这本游记命名为《永平游记》,署名姑苏林黛玉。
原先黛玉也想过起个雅致的别号,类似‘潇湘妃子’那样的,不过去了一趟海边之后,黛玉觉得无论起什么别名雅号,都是她本人,既如此,又何必拘泥?于是,黛玉决定以原名署之。
《永平游记》装订成册后,黛玉先拿给晏先生和林如海看了,二人都觉得黛玉的画作和文章已初现风骨,此书作为一本游记,绰绰有余。
黛玉便问林如海,她可以把此书拿去印售么?
若是以前的林如海,他会觉得黛玉的想法有违礼制,也就是不符合世人理解的女子规矩,会苦口婆心地劝诫她放弃这种想法。
可现在的林如海已经知道了黛玉曾经凄然凋零的一世,只想让她遵守本心,自在自由地度过这一生。
因此林如海很快就答应了,他摸着黛玉的头,笑道:“玉儿,别担心,你有如此才华,为父以你为荣。明日我就亲自送去咱们家的书铺去,让他们印好。”
因黛玉想到皇后、杜莹、英莲和林欢都是她非常亲近和信赖的人,而她们未必能像自己一样,有机会亲眼看看外面的天地,尤其是皇后娘娘,一入宫门深似海,恐怕今生也不能到扬州、姑苏,更何况是海边。黛玉就想给她们都送一份,当作与她们同游过了。
至于贾家的姐妹们,黛玉犹豫了一下,觉得暂且算了,倘若被贾母知道她行此‘不成体统’之事,怕是要来信质问他们父女的,纠缠起来比较麻烦,日后请姐妹们到家里玩的时候再给她们看罢。
不久后,身在金陵的杜莹和姑苏的英莲都先收到了《永平游记》。
杜莹看完后欣喜异常,对黛玉除了羡慕还有敬佩,还缠着杜文锡带她游山玩水,杜文锡忙着呢,没工夫理她,杜莹只好去求杜太太。
杜太太本就个见多识广的女子,倒不反对杜莹的请求,问她想去哪里,杜莹就把《永平游记》拿给杜太太看,说里面的地方她都想去。
杜太太看完后也沉醉其中,心说林如海是怎么教育的孩子,和黛玉相比,她家的三个孙女儿都要羞于见人了。
后来杜太太弄清楚了,也托杜文锡给杜莹找了个进士出身的先生,还特意写信给她的长子和大儿媳,叫他们给另外两个孙女请个好先生教书,此乃后话了。
而英莲收到后爱不释手,她本就有些痴性,晚上挑灯夜读,连看了好几遍,对黛玉不仅敬佩甚至有些崇拜了,她夜里还做了个拜黛玉为师的梦,醒来后不误遗憾地想:若是真的就好了。
与此同时,扬州城的一间书铺中,悄无声息地上架了《永平游记》。
有人读完后奉为至宝,赞叹其中的书画锦绣,清丽可爱。
有人却在看到署名时心生疑惑,觉得像是个女子所书,便不屑一顾地扔在一旁,伙计翻了个白眼珍重地收起来,继续摆在书架上了。
也有人觉得奇怪,作书的是个姑苏人,怎么写的是扬州名吃?不论如何,胡记的生意倒是更加兴隆了。
林如海和黛玉商量,今年仍去姑苏过年。
不过黛玉突发奇想,问林如海可否先去看海,晏先生也在一旁附和,他也没看过海呢,只在书里头读到过,对大海的无边无际和波澜壮阔极为向往,林如海被两双晶亮的眼睛盯着,哪有不答应的。
林如海命人拿出地图,画出从扬州到姑苏,再从姑苏向东观海的路线,准备妥当后,便带着丫鬟、仆从和护卫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车马一路疾行,终于在五日后到达了一个海边小镇,当日天气极好,尚未看到海已先感受到了沿海湿润的气息,和热情淳朴的民风。
镇上的人见他们锦衣华服且态度亲和,都很欢迎他们。在林如海、黛玉问起出海事宜、如何应对各种情况时,镇上的人也都如实相告。
此外,还有人给他们介绍了镇上最好的向导强子,强子二十岁左右,身材高挑精瘦,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十分机灵讨喜。
强子打小就跟着祖父、父亲出海捕鱼,只要有他在,什么大风大浪都能安然度过。
林如海问了强子许多问题,他都耐心地、事无巨细地回答了,口齿伶俐表述清晰,林如海很是满意,就请他来掌舵,带他们到海上一游。
强子拍着胸脯保证道:“贵人放心,我定让你们玩得高高兴兴的。”
林如海让林槐拿出一锭银子给强子,强子却说太多了他不能收,林如海笑道:“我们这么多人的安危全靠你一人,你当得起这锭银子。”强子这才收下了。
林家下榻在客栈里,镇上的条件有限,这是一早就料到的,林如海和晏先生都不在意这些。
而黛玉每次出门时,华秀和云枝都会准备好被褥等贴身之物,除了环境简陋些,黛玉也没觉着有什么不适之处。
到了晚间,银河璀璨,星光漫天,晏先生叫林如海和黛玉出来看,几人便在客栈的后院中一边赏星星一边喝茶说话。
黛玉此行为了方便带了许多男装,打扮得像个俊俏的小公子,强子跑来的时候对他们道:“我看今晚的天气很好,料想明日一早的日出肯定特别好看,两位老爷和小公子想去看日出么?”
晏先生和黛玉毫不犹豫地说想看,强子就告诉他们日出的大概时间,和早起需要带的东西,让他们提前收拾准备,说完后又风风火火地跑了,怕打扰他们休息。
翌日卯时初,黛玉就醒了,收拾妥当后出门和林如海、晏先生回合,强子已在客栈门口等着了。
强子轻车熟路地带他们去了一块天然礁石处,显然是凭经验划定的好地方。
海风微微,但极冷,好在强子提前嘱咐过,锦容拿了被子,将黛玉裹得严严实实,黛玉自己也拿着手炉,倒也不算难熬。
他们来的时间刚好,此时东方天水相接处朝霞如火,映衬着海面的波光粼粼,美得惊人,黛玉已是看得痴了。
又等了不到一刻钟,便看见一轮红日破光而出,既壮丽又神秘,美轮美奂,黛玉舍不得眨眼,连呼吸都差点忘记了。
下一刻,万丈金光照亮了海面,也让黛玉如获新生,觉得灵魂似乎都被震撼了、洗涤了,此情此景,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
晏先生当场作了首诗,林如海和黛玉都拍手叫好,晏先生让黛玉也作一首来,黛玉凝视着海天相接处,略一思索,缓缓吟诵道:
“烟霞灿灿重光里,天水洇洇一线中。
火轮破云乘浪起,金芒万丈逐水流。”[注]
“文辞精巧,瑰丽清隽又不失风骨,于诗之一道上,老夫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了。”晏先生欣慰笑道。
黛玉虽然自恃才情不输世人,却不轻狂,仍谦逊地请晏先生和林如海指点。
三人就作诗各有见解,互相讨论了几句,强子不懂这些,也不胡乱插言,等他们说完了,才说已看完了日出,接下来要回去好好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吃饱了饭,午后再出海,到时候也没有这么冷了。
坐船出海与在岸边观海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站在海滩上,黛玉看到的是宽阔无垠的海面,一望无际,平静宁和,仿佛所有烦恼都消失了,什么都不用想。
而坐在船上,慢慢驶向海中,感受却截然相反,只要有一丝微风,平静的海面就会漾起涟漪,久久不能平息,风越大,浪越急,拍打船身的声音浑厚激昂,黛玉的心跳似乎也着风声、浪声起伏不定,这种感觉新奇而刺激。
黛玉第一次见白浪翻涌而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往林如海身边躲,后来慢慢习惯了,不仅不再害怕,还拍手而笑,林如海也摇头直笑。
虽说午后不像早上那么冷,但在强子看来,这些贵人们的身子骨都不算太硬朗,唯恐把他们冻病了,只在海上行了两刻钟左右就开始返航,黛玉还有点不情愿,她还没看够呢,但林如海也怕她冻着了,很是支持强子的决定。
回到客栈后,黛玉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然后被华秀和云枝用被子裹着发了汗,林如海才放下心来。
当晚在客栈歇息一夜,第二日便启程前往姑苏,终于赶在年三十当日到了林家老宅。
众人修整过后,林如海便让人开祠堂,祭祖。
黛玉跪在贾敏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给她讲述三年来经历的一切。如今,她和林如海的身子都大好了,她认识了很好的姐妹,拜了诗画双绝的晏先生为师,林如海的仕途也明朗了,他们父女再不用贾敏担心了。
林如海在一旁红了眼眶,默默对贾敏的排位道:夫人安心罢,我会照顾好咱们的女儿。
祭过了祖,摆上年夜饭,请晏先生同席。因黛玉已出孝期,晚宴十分丰盛,还备了酒,晏先生不善饮酒,很快醉了过去,林如海也有些微醺,坐在椅子上发呆,只有黛玉滴酒未沾,好笑地让人把两位长辈都扶回去歇着了,到了守岁的时辰再将他们叫起来。
林家今年准备了许多烟花炮竹,黛玉看着下人们玩了一会,自己也上手试了试,觉得还挺有趣,锦容怕她伤着,眼睛不错地在一旁盯着,黛玉故意拿着一支烟花棒挥来舞去,把锦容吓得花容失色,她却扔了烟花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等她觉得肚子笑疼了,叫锦容给她揉揉,锦容只能无奈地照办了,心里也觉得好笑。
林家在姑苏没有亲戚,年后除了去族长林涛家拜访,黛玉足不出户,在房里画沿海小镇、海边日出、坐船观海的景象。
加上年前去的扬州观音山,以及黛玉非常喜欢的扬州名吃,尤其是胡记小吃,黛玉的第一本游记已有十篇内容,可以修订成册了。
黛玉打算再修改润色一番,然后拿到自家的书铺印刷出售。
这也是黛玉考虑了许久的打算,她自恃才华不输世人,作书的本意并非炫耀或扬名,而是她认为自己值得,仅此而已。
—
宣明六年,开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会试,因林炀参加这一科的考试,林如海和黛玉也多关注了几分。
很快就有了消息,四月底,林炀托人送信到扬州,说他中了二榜进士,殿试排名四十七,如今正备考庶吉士。
“非翰林不入内阁”在本朝虽不是明令成文的规矩,但自开国以来,内阁辅臣十有八九都有在翰林院任职的经历。
林炀自知才能不算出众,可他是读圣贤书的,怎会没有入阁的期望?即便希望渺茫,他也不想连试都不试就直接放弃。
况且进士出身的士子普遍先从翰林院、都察院开始历练,他的选择是很正常的,当年林如海便是先入了翰林院,几年后再谋求外放的。
因此林如海很理解并支持林炀的决定。
又过了月余,林炀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告诉林如海他通过了庶吉士的考试。
林炀还说,圣上开恩,给新科进士两个月的假期,让他们回乡报喜、安顿家眷等,他过几日再携全家前来拜访。
林如海却让他不必如此,日后在京中自有相见之时。
林炀大喜,“陛下已经下旨调叔父回京了么?”
林如海道:“没有这么快,不过离那一日也不远了。”
林炀忙道:“太好了,到时候叔父若有什么事尽管派人吩咐小侄,侄儿一定办妥。”
林如海捻须一笑,“放心罢,届时自有劳烦贤侄的地方。”
—
经过反复修改、润色,黛玉的第一本游记终于完成了,她给给这本游记命名为《永平游记》,署名姑苏林黛玉。
原先黛玉也想过起个雅致的别号,类似‘潇湘妃子’那样的,不过去了一趟海边之后,黛玉觉得无论起什么别名雅号,都是她本人,既如此,又何必拘泥?于是,黛玉决定以原名署之。
《永平游记》装订成册后,黛玉先拿给晏先生和林如海看了,二人都觉得黛玉的画作和文章已初现风骨,此书作为一本游记,绰绰有余。
黛玉便问林如海,她可以把此书拿去印售么?
若是以前的林如海,他会觉得黛玉的想法有违礼制,也就是不符合世人理解的女子规矩,会苦口婆心地劝诫她放弃这种想法。
可现在的林如海已经知道了黛玉曾经凄然凋零的一世,只想让她遵守本心,自在自由地度过这一生。
因此林如海很快就答应了,他摸着黛玉的头,笑道:“玉儿,别担心,你有如此才华,为父以你为荣。明日我就亲自送去咱们家的书铺去,让他们印好。”
因黛玉想到皇后、杜莹、英莲和林欢都是她非常亲近和信赖的人,而她们未必能像自己一样,有机会亲眼看看外面的天地,尤其是皇后娘娘,一入宫门深似海,恐怕今生也不能到扬州、姑苏,更何况是海边。黛玉就想给她们都送一份,当作与她们同游过了。
至于贾家的姐妹们,黛玉犹豫了一下,觉得暂且算了,倘若被贾母知道她行此‘不成体统’之事,怕是要来信质问他们父女的,纠缠起来比较麻烦,日后请姐妹们到家里玩的时候再给她们看罢。
不久后,身在金陵的杜莹和姑苏的英莲都先收到了《永平游记》。
杜莹看完后欣喜异常,对黛玉除了羡慕还有敬佩,还缠着杜文锡带她游山玩水,杜文锡忙着呢,没工夫理她,杜莹只好去求杜太太。
杜太太本就个见多识广的女子,倒不反对杜莹的请求,问她想去哪里,杜莹就把《永平游记》拿给杜太太看,说里面的地方她都想去。
杜太太看完后也沉醉其中,心说林如海是怎么教育的孩子,和黛玉相比,她家的三个孙女儿都要羞于见人了。
后来杜太太弄清楚了,也托杜文锡给杜莹找了个进士出身的先生,还特意写信给她的长子和大儿媳,叫他们给另外两个孙女请个好先生教书,此乃后话了。
而英莲收到后爱不释手,她本就有些痴性,晚上挑灯夜读,连看了好几遍,对黛玉不仅敬佩甚至有些崇拜了,她夜里还做了个拜黛玉为师的梦,醒来后不误遗憾地想:若是真的就好了。
与此同时,扬州城的一间书铺中,悄无声息地上架了《永平游记》。
有人读完后奉为至宝,赞叹其中的书画锦绣,清丽可爱。
有人却在看到署名时心生疑惑,觉得像是个女子所书,便不屑一顾地扔在一旁,伙计翻了个白眼珍重地收起来,继续摆在书架上了。
也有人觉得奇怪,作书的是个姑苏人,怎么写的是扬州名吃?不论如何,胡记的生意倒是更加兴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