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佚毫不含糊的回答、坦然自若的神色让我怔在当地,不知说什么好。言非身份特殊,我想,故人见我不是脸色大变,就是急于追拿,他竟然……

    那蓝衫公子见他如此,也是惊住了。他睁大着明亮的黑眸子,望着吴佚,欲言又止。

    气氛出奇的寂静,空气似凝固了一般。

    片刻后,蓝衫公子打破了尴尬。他收住了惊异的表情,故作欢悦地对我道:“在下仇姓,因生于雨后初霁时,故名暕。表字冲之,与洛白兄同为燕都人士。哦,补充一句,吴兄人称洛白公子,故唤其洛白。”

    我也笑笑:“能与二位公子相似实乃缘分。”我想,不必自我介绍了,一来,他们曾与言非相识,再做自我介绍也无意义;二来,笙予曾说,按梁朝习俗,一般情况下,女子基本不主动自我介绍,只有在对方问起时才作答。

    吴佚微微一笑:“是。我与冲之有急事,便不叨扰了,告辞。愿后会有期。”仇暕也告别道:“再会。”我微微颔首:“后会有期。”于是静静地望着他们并肩离去。

    待他们离去后,我回到原来的桌边,坐下。刚落座,小李却匆匆地一路小跑过来了。我感到好奇,忙待他站定后问道:“可有什么事吗?”

    小李用右手擦着额际的汗,语速匆匆地道:“言姑娘,两位姑娘请您上楼小叙几句。”“上楼小叙?为何?”我奇了。她们讨论至中途才邀我小叙,定是有急事相商吧。

    小李摇摇头:“我也不知,请姑娘即刻随我来吧。”“好。”

    吴佚与仇暕刚踏出品郁楼的门槛,仇暕便迫不及待地发问了:“洛白,我们怎会在品郁楼撞见言非?见她的样子,似乎从未与我们相识,这又是为何?”

    吴佚似乎早已预料到仇暕会如此发问,放慢了步伐,沉静的灰色眼眸闪过一丝微波。他压低声音道:“自若非神女失踪后,言非便销声匿迹了,于是,我揣测,她为了逃避风波,从北方逃到了南方。”

    思维一根筋的仇暕便不解了:“这两件事不是两码事嘛。毕竟,言非与若非怎会有关系?”

    秋风徐来,吴佚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潇潇而落的枫叶,语意闲闲地道:“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阿暕,你说,落枫与枫树有何关系?”

    仇暕似懂非懂地愣在当地,望着道中央被秋意染红的枯叶,似是在思索着。而吴佚已走向前去了,他的镶着银边的白袍袍角掠过那几片枫叶,发出呲啦的声响。

    俄而,仇暕望着吴佚已然远去的背影,急切地道:“洛白,你等等我,我这就来啦。”于是,小跑往前,全然忘了追问吴佚问题的答案。

    前方的吴佚,则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我随着小李走上四楼。四楼的雅间均是单独的隔间,原木的雕花门上刻着梅兰竹菊等花木的纹样,栩栩如生,颇有一番雅致。

    走了许久,小李在最里边的一间雅间前停步了。他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微躬着身子对我道:“言姑娘请。我将在门口守着,若有什么事请即刻传唤我。”我对他微微一笑:“有劳你了。”于是轻叩房门。

    “请进。”隔着房门,我听到了一个音调柔和却清晰可闻的陌生女声。我想,这定是郁娴雅的声音。隔着木门,声音都如此清晰,可见其不凡的内功功底了。

    打开木门,一阵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香浓却不刺鼻,馥郁却不甜腻。半空中淡烟袅袅,似是有人在烹茶。我顺着轻薄如丝的淡烟望去。

    果不然,在房间的那侧、小圆桌边,隔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我望见了一位女子的倩影。她身着淡蓝轻纱,愈发显出她侧影的灵巧和优美。她的墨色眼眸明亮而清澈,此刻正专注地望着小茶炉。她左手执一把蒲叶扇,右手则抚着紫砂小炉的盖子。

    她应该就是郁娴雅吧,真是人如其名呢。我这么想。于是,缓缓往前走去。坐在靠窗桌边的锦湘见我来了,忙离座,笑着向我走来:“言言,让你久等啦。”

    我也一笑:“我那边茶都凉了,你们竟在此烹茶,真叫人艳羡。要记得分我一杯啊。”听闻此言,锦湘回以一笑:“那是自然,怎能亏待你呢。”

    似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郁娴雅抬首,转过头来,朝我粲然一笑:“你就是言非吧?幸会幸会。我是品郁楼的掌柜郁娴雅,与湘芷是熟识。”

    隔着薄薄一层水雾,我望着她,微笑着回到:“幸会。郁姑娘,你烹的茶是何品种?味道不错呢。”我心想,这茶的气味如此特别,定是好茶吧。

    郁娴雅从茶炉上收回素手,颇为自得地道:“此乃玉壶春,出产于弥族东部的苍云山,产量极少,但质量极高,被誉为‘茶中稀品’,连品茶无数的兄长都赞不绝口呢!此茶幽香馥郁,入口微涩而清苦,余味幽微而绵长,口感极好。稍待片刻,茶便好了。”

    锦湘期许地道:“好,我很期待娴雅亲手烹的茶呢!”我也笑道:“有幸一品名茶了,多谢郁姑娘。”郁娴雅笑道:“你同我客气什么?姑娘来姑娘去的倒叫得我不好意思了。直呼大名即可。”

    一刻钟后。

    “喏,茶已烹成,请两位稍待。”娴雅边说边熄灭了炉火。水雾渐渐消散,柔和的笑意在她墨色的瞳眸中荡漾。她将茶水从紫砂小炉倒进圆桌上的青花瓷的茶壶中,茶香便随着氤氲的雾气从壶嘴飘出来,让人沉醉。悠悠茶香配着白底蓝细纹的精美青花瓷茶壶,真是极为合适的。

    娴雅将茶壶与配套的茶杯放在桃木盘子上,端着木盘向我们走来:“请两位就坐,上茶咯。”于是我与锦湘便坐在了靠窗的那个桌子边。娴雅走到桌边,将茶水倒入杯中,递给我们:“这是刚出炉的热茶,小心烫口。”我与锦湘忙道:“多谢,有劳娴雅了。”她只微微一笑,不语,也端了杯茶坐在我与锦湘的对面。

    我低头端详着那茶。那茶水澄碧如玉,几片纤长的茶叶漂浮于茶水中,我甚至能在杯中望见自己的倒影——是言非那张秀致到不真实的脸。心中略惆怅。此时,一阵清风从微张的窗口探进,将茶香蔓延开去。闻到怡人的茶香,我的心情才有所好转。

    锦湘轻抿了一口茶。半晌后,她赞道:“真是好茶!入口微苦涩,苦尽而甘来,甚是特别呢。”娴雅自豪一笑:“那是,我烹的茶能不好么?从原料到手艺,都是桁肃一等一的呢!”听闻此言,我们都笑了。

    “我也尝尝。”于是我也饮了一口。方入口,微微苦涩而稍稍滚烫的茶水并不让人满意。但茶水在唇齿间停留了一瞬后,一阵馥郁的甜香蔓上唇舌。将茶水咽下后,苦中含甜的余味便在唇齿间缠绵,久久难散去。

    我喃喃:“翠叶烟腾冰碗碧,绿芽光照玉瓯青。真是稀世好茶。茶香,艺绝。”娴雅听闻此言,推辞道:“真是过奖了。”

    此后,我们沉默了许久。一个念头倏而从我的脑海中冒出:娴雅邀我前来,定不是只让我品茶的吧。她与锦湘谈论许久后才通知我,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告知我或有事与我商量的。抬首望着娴雅,她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终于,她打破了沉默:“言非,你确是失忆无疑?你再仔细想想,你可记得寒楼?可记得萧潋?”锦湘也道:“是啊,你再好好想想呢,不用急。”

    我的心便沉住了,心中有一丝不快。又是关于言非的过去啊,实在是麻烦。寒楼应当是地名吧,萧潋应当是人名吧。听到这几句话,我确是一头雾水,但我的身体却忍不住地发颤,手脚冰凉。我知道,这不是梁浛作出的反应,因为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以,这是言非的身体的反应。这两个词竟给言非带来如此之大的影响,可见这两个词给言非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多深了。

    我的疑虑更深了。言非啊,你真是个迷!我只好用手紧紧地握住茶杯,杯中茶水的温度才一点一点的传给我,让我镇定下来。在停止颤抖后,我摇摇头:“不知道。”

    “池聆呢?还记得吗?”娴雅又问道。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锦湘呢,似乎也没有。我松了一口气。

    听到这个名字,我感觉我的心揪紧了,一种莫名的钦佩和压抑涌上心头。这又是言非的反应啊。因为我敢保证,我真没听过这个名字。那种压抑感与我与司命谈判时的感觉相差无几,看来这个池聆和司命是一类人呐。但是,他和言非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摇摇头:“并未听过。”

    听闻此言,锦湘与娴雅面面相觑。

    夜深人眠。我推开卧室的轩窗,月华如练,凄清的月光投进屋内,留下一片斑驳。今日下午的几个问题是我百思不得解的迷,也是解开言非身世之谜的重要线索。我站在窗前,让月光沐浴着我。我闭上双眼,陷入沉思。

    同在这个黑夜里,也有人郁郁不得眠。在燕都中心、左府祠堂的飞檐走角的屋顶上,一个着黑袍的女子抱膝而坐。她皱着好看的眉,面色凝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严肃的问题,以至于她忽视了寒风带来的冷厉,也忽视了伴随寒风降临的,一个墨蓝色的影子。

    借着微微发白的月色,可以看见来者大致的模样——银发飘逸,身材颀长。来者蹲下,轻轻地坐在屋顶上,女子右侧几步处。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女子,往左边挪了挪,淡淡地说:“是你啊,沁。”

    夜沁这才从沉思中回到现实。她扭头看了看身侧的池聆,抽了抽嘴角:“池某,你怎么在这里”话毕,一阵冷风袭来,她打了个趔趄:“冷啊,好冷。”于是使劲往黑袍里边缩。

    正当她冻的瑟瑟发抖时,她感觉身上似乎多了件衣服——竟是池聆的大长袍。她觉得暖和了不少。想要道谢,环顾四周后却发现,池聆早已离去。她大声回应道:“多谢咯,池二。”

    远远的,传来了池聆的声音:“半夜出来添件衣服!别纠结了!”

    莫名其妙地,她竟感到一丝愉悦:“少啰嗦!”于是纵身跃下屋顶,消失在夜色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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