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熹微的阳光透进轻启的轩窗,几只雏鸟躲在窗外老树的枝头上喁喁细语。一切的景致都是那样优美动人,但我的心情却并不自在。

    我望着坐在上首,面容沉定的苏沂,轻轻地道:“这么说,苏公子,我要离开医馆了么?”说实话,虽然我与他们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但他们的照拂却让我感动,我将永铭于心。

    坐在对面的笙予与锦湘皆沉默不言,尤其是笙予,脸上写满不舍。

    苏沂望着我,叹息后,道:“是啊。听闻夜蓟等夜阁成员已从桁北港口登陆了,今日便能抵达桁肃。我猜测,他们会直奔医馆。所以,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怔住了。果真啊,是到离别的时候呢。可是,我真的舍不得这些朋友。他们是自我来至封之空以来结识的第一批朋友,我最早收获的真切情谊便是来自于他们。因此,我望着他们三人,心中难受。

    笙予见我难受,勉强一笑:“开心些啦,待风声一过,我便邀你来医馆小聚。平常若是想念我们了,托信鸽捎封信便好。”

    听她此言,我扯出一个笑容。听她的话音,怕是我这一去就极难回来了。我低首,咬唇,不语。半晌,我抬首,问道:“苏公子,请问,我将何去何从呢?何处为落脚点?”

    苏沂沉稳地道:“经过我与小予、锦湘的商议后,我决定,你与锦湘启程前往桓宁的唐家私宅,那里是你最好的去处了。”“桓宁是何处?”“桓宁是桁肃城东的小城,坐马车两个时辰便到了。”

    锦湘见我一脸茫然,安慰道:“那是我唐家的私产,等闲人并不晓得。你在那里定会收到极好的招待的。”

    我心下感动,忙起身,向他们深深一揖,感激地道:“言非多谢苏公子、笙予、锦湘这段时日的照拂。嘴拙力薄,不知何以为报。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苏沂忙从座位上走下,推辞道:“不敢当,这是苏某分内之事。”笙予与锦湘也站起身,道:“你太过客气了。”

    我叹息道:“我真心感谢几位在我窘迫时伸出的援助之手,能受到你们的帮助实是荣幸之至啊。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游丝有意苦相萦,垂柳无端争赠别。”

    苏沂真诚地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保重!”笙予也切切道:“保重!来日定能与你相会!”

    我与锦湘理好行李,从百草巷走出。我对她道:“请你等等,我想再看看这里。”锦湘叹息道:“我也想。”我望着木门上微微失色的金粉漆字,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眸。别了,医馆!别了,苏沂、笙予!

    我睁开双眸后,恋恋不舍地对锦湘道:“该上路了,锦湘!”她轻轻“嗯”了一声。我们便顺着百草巷向西,往巷的尽头走去。巷的尽头,一辆马车正等着我们。那是锦湘托唐府的人为我们准备的,自然可靠。

    我在上马车前再仔细观察着这条人烟稀少的长街。街道依旧是不甚清洁,行人依旧是面色疲惫,但我却感到异常的不舍。清晨的一缕细碎的阳光洒下,我却惆怅难言。别了,桁肃!我收回留恋的目光,与锦湘登上马车。

    方在马车上坐稳,马车便开始疾驰了。我的心也随着马车开始颠簸。归去来兮呵?奚惆怅而独悲?我心中叹息。感觉似是走过了几个转角,我掀起丝缎的车窗帘,感觉一阵疾风呼啸,几个黑影一闪而过。

    锦湘见我如此拉开窗帘,以为我感到不适,便关切道:“可是嫌车里太闷了?”我心中疑虑,但将车帘放下,微笑着摇摇头:“无妨。”

    林朝燕都。

    在人烟嚣杂的朱雀街,雁归楼矗立在繁华中。雁归楼顶层的临街靠窗雅间里,一个白袍男子独立窗前。他面色沉静,俯视着街上的喧杂人烟。他的眼神平淡而悠远,似乎他只是尘世的过客,尘世的熙攘不过是一抹浮尘,不足为道。

    三声敲门声倏地响起了,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却未回首,淡淡地道:“何人?”

    来人轻声道:“夜阁夜醒求见夜主。”

    他的眼神依旧漫不经心,但语气合宜地道:“有劳你了,请进。”

    伴随着门被轻轻打开与轻轻掩上的声音,一个身材瘦高的黑袍男子走进了。他就是夜阁潜伏组成员兼夜阁、画阁通信,夜醒。他一脸风尘,头发微微凌乱,似乎方才经历了一番策马狂奔。见到白袍便装的夜主,他半跪于地,恭敬地行了个礼:“夜醒见礼了,乐意为夜主效劳。”

    见夜醒风尘仆仆,夜主虽心中疑问,但还是平和地道:“多礼了,请起吧。”待夜醒站定,他寒暄道:“你风尘仆仆,定是从远处赶过来吧?”

    夜醒也不推辞,简略地汇报情况:“夜主关照了。我刚前往城西老宅寻夜蓟他们,见夜蓟同几个搜查组的成员都没了踪迹,只剩夜羽守宅。一问便知他们是执了沁主的令,前往桁肃寻找若非踪迹。他们几日前便自京畿港口乘船,今日就能登陆了。”

    夜主听闻此言,虽心中微微惊异,但面上依旧沉定自若:“唔?这么说,夜沁掌握新线索咯?看来她的网布置得很到位嘛。”与夜沁共事几年的他是了解她的性格的,她不会白白浪费人力物力,每次出手必有把握。但是,言非的存在终是被她发现了?

    果不然,夜醒补充道:“听闻沁主得到了潜伏于梁朝的夜霜的消息,托夜璟绘了幅言非的画像,让夜蓟对照着画像寻人。听夜羽道,那言非与若非长相极为相似呢,此两人之间必有关联。只是听说那姑娘失忆了,问询便变得麻烦许多了。”

    听到了“言非”二字,夜主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微不可闻地道:“这姑娘……不知会否掉进阁主为她设的牢笼……又是个可怜人呵。”

    往生阁。

    阳光从小窗钻进来,将泛着浅浅墨香的小屋点缀得明亮。窗外的远处层次分明的,是仙界的云山。云山悄悄地隐匿于层层密密的日光后,轻飘飘地虚浮于半空中。

    司命君依旧是银发披散,身着那件看上去有些古旧的藏蓝色长袍,伫立于窗边,一瞬不瞬地远眺云山,似是要穿过云山的那层虚渺。他身侧的桃木桌上,往生录上字迹飘逸,不知哪个凡人的命格正被书写着。

    云山飘渺,往事依稀,他犀利的眸中含着超脱红尘的孤傲决然和难以察觉的一丝悔意。

    “喏,你看我啊,被家族唾弃,被族人谴责。辗转十来年,竟是一个知心者也无。现今你也不愿同我闲话,我这个罪人遭到的厌弃又多了一分呢。”她墨绿色的眼眸含着笑,在绚烂的花丛中显得格外苦涩。

    场景变换。她眨着眼眸,望着一望无际的雪原。沉默了许久,她突兀地笑了:“重归故里啊!”她虽是嘴角含着浅笑,但从她的眼眸中,涌出两行清泪。她静静地立于寒风中,那张脸美得如壁画上的仙人一般。寒风将她的泪痕锁在脸颊上,愈发显得凄美动人。

    再次场景变换。她站在小楼上,朝登上八八六十四节阶梯走上来的他露出了纯粹的笑容:“司命,你来了。是哥哥叫你来的吧?为我送行?还是送葬呢?”

    司命君回到现实。远处的云山依旧苍白,只不过如墨渲染一般,扩散得越来越大,遮住了一部分日光。他喃喃:“若非啊……我不过是红尘的过客,何苦将我铭记呢。前世欠你的债未还,此生必还。我定不会让你再次跃入萧潋的囚笼……”话至此处,他的面色凝重如万年不化的雪山。

    经过了难受的颠簸,我与锦湘来到了目的地——桓宁唐宅。跃下马车,踩着脚下实在的地面,竟是感到有些站不稳。锦湘望着我,笑笑道:“言言,可还好吧?唐宅欢迎你!”

    我对她勉励笑道:“无妨。多谢了。”抬首,望着厚重的雕花木门与镶金的木匾,我感到深深的厚重感。命运,亦是如此吧。

    可我的第六感却让我不安。我总觉得,一场风暴正等着我,我将深陷局中,难以自拔。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我想,此时应是风卷残云之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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