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堂屋内公审（大修）
林朝燕都城西郊外，临府山庄。
燕都城西有一条名叫郊北路的大道，可通往京畿地区重镇扶林县、许都县、长治县等地。在通往扶林县的要道上，有一条名为通河道的山路。临府山庄便坐落在这通河道上。
临府山庄一般做些农场生意，养殖十几口牲畜，种植几十亩粮食，以供京城周边的一两座乡村补给。
然而，对于夜阁众人来说，这山庄亦是他们的一处大本营。譬如此山庄内傍山的一处名叫“月隐堂”的隐蔽院落，便是夜阁集会与部分潜伏组成员居住之地。
而平常若是没有任务在身，居住于山庄内的潜伏组成员便会扮作劳作的农夫，与雇来的居住于周边村庄的村民短工一起，参与山庄的农务。
午后，夜阁的高层集会便是在月隐堂二楼召开的。在夜柯发表完对画阁声誉的补救方法的意见之后，夜沁刚想点评，便敏锐地感觉到门口有来人。将心里观点按下不表，她皱眉，快速出声道：“什么人？”
护卫在她眼神示意下将门拉开半边。看见来人是谁，夜主与夜沁对视了一眼。夜沁示意护卫把门大开以将人请进来，而后默然不语。夜主则站起身，客客气气道：“是左旋大人啊，久违久违，请坐。”
左旋是画阁联络并监督夜阁的专员，也兼作画、夜两阁通信。他一袭藏蓝袍子，长一张瘦长马脸，为人精干谨慎。闻言推阻道：“不必了。阁主公审叛首楚光，请夜主前去旁听。”
闻言，夜沁坐在一旁和气地笑道：“这样的大事？既然是公审，我们弟兄几个也想去凑个热闹。”
潜伏组组长夜霜意会，也粗声道：“楚光毁我画、锦、夜三阁声名，真是混蛋至极。想见那大恶人伏诛场面，定是大快人心咯。”
除了一向不太发言的暗杀组组长夜止，暗杀组组长夜柯、搜查组组长夜羽、搜查组组长夜蓟、夜锦通信夜煦等人均是言“是”，表示对公审现场十分感兴趣。
左旋拉着个脸，一脸为难：“这不是我能拿主意的，只能请示阁主。”
夜主只好“无奈”道：“我理解左大人的境况，确实为难你了。这样吧，公审情况紧急耽搁不得，而众弟兄们热情高涨，带弟兄们去观看的责任先揽在本主头上。事后若追责，本主承诺一力承担，一定不给左大人添麻烦。”
左旋面色稍霁：“哪里的话。兄弟们抓紧动身为上。”
夜沁则玩笑道：“不若我夜阁着人再把画阁的几位高层、中层大人也叫上，连带着锦阁留在画阁和夜阁内的几位通信，还有夜、画两阁联络江湖的几位通信。公审对公，讲一个公开透明，多些见证人亦没什么坏处。”
夜主会意，见左旋额角冒汗，故作生气道：“本主这下是当了活生生的冤大头。罢了，夜沁你速速叫人去，若论罚也少不了你一份。”
夜主率先带着一众夜阁高层和几位中层一同前往安阳居，而夜沁便和夜止简洁地交代了几句。夜止一向办事效率高，极快地安排好了夜阁总部的几位通信，去通知相关人士参与公审。
如此，几波不同立场的人士，便先后浩浩荡荡地前往安阳居的楚光公审现场去，一时间场面十分热闹。
林朝京城燕都城西，安阳居堂屋内。
阁主望着坐在他左手下侧首座的夜主，脸色变了几变。
夜主从座位后走出来，向阁主行了一大礼，请罪道：“属下自作主张，应下了众弟兄们前来旁观公审的请求，请阁主治罪。”
阁主冷笑了笑，心想你都把人叫来站在门口了，我还有闭门谢客、赶人回去的道理。于是狠狠拧了眉，而后带点怒意，闷声威胁道：“你领他们进来。公审后，我们再仔细算账。”
“噗嗤”，一直在边上作壁上观的楚光突然爆发出大笑，腿也抖得更为欢乐，阁主狠狠一个眼刀过去，他只是做了个鬼脸，拿起盘里的两粒花生米，嚼的嘎嘣响。
阁主苍白的脸色瞬时黑了几度。
夜主恍若没看见般，依言，谦卑地应了声是。然后领门外众人进入，一一按序排好了座次。甚至还加了一排座位。一时间，空旷的堂屋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也显得不那么宽阔了。
众人不敢直视脸色晦暗的阁主，便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坐在客座首位的楚光身上——他落座的这尊贵的位置，以前可是夜主的专属。
众人暗暗心想，此人不仅能让堂堂夜阁之主屈居其下，还在前段时日的风风火火的传闻中声名远扬，定不是寻常人，最好还长着三头六臂和九条尾巴。
可见到真人却是大跌眼镜：这头发蓬乱的、翘着二郎腿的、坐姿歪歪斜斜的高胖子，竟是一时内声名鹊起、威名远播的楚光？
众人大为哗然，瞥了一眼屈居在次位客座上依然云淡风轻的夜主，默默吞下了心口的疑问。且看后面事态如何发展罢。
这时，楚光沙哑却洪亮的嗓音在堂屋里回旋着，只见他神采奕奕道：“人可到齐了？”
阁主脸色僵了僵，扫一眼台下，既有画阁、夜阁高层与部分中层，还有夜锦通信、画锦通信，乃至画、夜两阁同江湖组织、家族联络的通信等人，知道是被夜主狠狠坑了一回，气的额角青筋暴起。但面上还是堆出了些笑容：“欢迎各位到来叛首楚光的公审现场。”
众人面面相觑，见夜主率先起立，也都随在其后向阁主行礼致意，勉勉强强给阁主挽了一把尊。
楚光坐着不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率先带头的夜主，“嚯”了一声道：“这便是传闻中风度超人的夜阁夜主？”
楚光未等到预期里的应答或回复，挖的坑也没人跳，却不尴尬，依然嘲讽道：“卑躬屈膝的，也不过如此嘛。我看你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能安生在暗阁内当上高管的，能有什么好德性呢。”
夜主闻言脸色丝毫未变，甚至玩笑道，“楚侠所言甚是，我是一无是处，凭些许运气才得享夜主之位。只不过你这话无意中伤了在场各位兄弟和你自身，是不是要再行商榷。”
在场众人心内暗笑。不愧是他们夜主，回骂过去还是无声无息的。
这楚光也狠狠“呸”了一句：“油嘴油舌之人。我们江湖汉子就是直肠子，不屑与你这等迂回曲折的麻花儿耍弄嘴皮子。我们三四五六杯大碗酒下肚，你一杯还没在你那花花肚肠里绕上一圈呢。”
场下也不乏夜主敌对阵营里的，或看他迂回虚伪风格不满之人，甚至是嫉妒他身居高位之人，闻言在心内又是暗笑，心道这疯癫之人有时骂的是真不错。
可夜主依然不生气，姿态如常，楚光到底是消停了半刻，喝了一大口酒。
这时画阁的总部舍人林巡故意放声道：“这楚大侠好大面子，明明是我们来看你的公审，现在倒好，反看你审起咱们暗阁里的人来，好大架子。”
林巡是阁主萧潋的人，生怕这场子给楚光和夜主占了风头，便打算使这激将之计，既把话题转到正题上，也想引得这草包在人前发怒，最好是丑态毕露。
楚光虽然装的疯疯癫癫，到底不是个真愚蠢的草包，心里暗笑：这家伙真是条会叫的好狗。面上还是一副桀骜的样子，抖着腿“呸”了一句：“你们倒是审，我是不怕你们问。别只顾着吠叫，我看到时候谁是一副落水狗样。”
池聆、许芳君、左旋、常婧媛等人心内俱是暗笑。这林巡是画阁里溜须拍马第一人，靠些软嘴皮功夫便混到了画阁总部信息组组长的位置。因此也最忌讳别人影射他的升迁过程，丁点与之擦/边的内容都不行，甚至为此给人穿过小鞋，找机会在背后狠狠推了人一把。
林巡气得脸变形：“你……”
阁主趁势出来打圆场道：“好了，林巡，你不与他一般见识。话归正题。
“你主动举报锦阁大家族问题，背后可有人授意？”
楚光颇不耐烦道：“你们这是第三次问了。夜阁老大几天前问一次，刚才人没到齐前你又问一次。我说了，不论多少次都是同样的答案：
“我楚光不愿看这大家族触角伸向锦阁，不愿看众兄弟鲜血换来的人头和功劳让锦辉和锦木独占了去，我要给兄弟们争口气，将内幕公布于众，一力做事一力担。”
“当真？你与锦阁风影甲组东风锦辉长期不睦在先，怎知你不是因私人恩怨撕扯，导致无法在锦阁继续供职，才主动挑起舆情争端？”
楚光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我是怎么也无法自证清白咯。萧潋，画阁之主，你难道认为所有供职于暗阁之人，都沉迷于蝇营狗苟、抱团站队和派系斗争吗？就没有那么一两位是肩负社会大任的、行侠正义的、劫富济贫的大侠好汉？
“身为正派正直的汉子，碰到不公与不平，谁能低下头？又有何脸面低头？谁没有过一走了之、另谋出路的想法？
“你贵为一阁之主，也有过基层打拼与职位竞争的经历，竟发表如此自私自利、悖逆公正的言论，何异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为你感到不齿，亦为画阁深切蒙羞！”
众人被他这一席话打的措手不及，甚至受到了不小的震动。楚光表现得绘声绘色，这话又打了一副情感牌、情怀牌，且把话题往职位斗争上引，关乎在场每个人的切身经历，非常精彩。
阁主见他如此，场下众人亦不无震动，气到眉毛要飞出去：“审讯讲的是一个证据和事实，而不是靠编造与煽动！你因为无法正面回答本主的质疑，只好转移话题，煽动舆情，故意扭曲本主的问询。居心何在！
“好，那本主问你，你口中所谓的画阁寻人事件，有切实证据吗？寻了多少人？在哪里寻得的？寻了后又关押在何处？”
楚光皱了皱眉，笑道：“在场的兄弟们心里都清楚，有没有一位叫言非的，有没有一处叫寒楼的，最近你们都被安排了什么劳苦劳心的任务。
“兄弟们可能因为饭碗或者别的原因，这时无法站在我身后支持我。我理解你们，可你们心里也得是清楚，你们这段时间忙的是什么，是替暗阁的组织和大伙的利益忙呢，还是为满足某个人的私欲而忙。”
阁主拍掌道：“好，好一出离间计！你敢说你不是朝廷的走狗，来分裂我江湖势力？先谈锦阁，又谈到画阁？
“我画阁及旗下锦夜两阁继承大阁主遗志宏愿，存续百余年矣，多位精英好汉加盟，岂是你指手画脚的？”
楚光亦拊掌大笑，爽朗且雄浑的笑声响彻堂屋内：“有趣，有趣。画阁阁主阁下说我转移注意力，你何尝又不是在逃避话题呢？我是朝廷的人？那你说说，照我这么忠心耿耿地尽力办事，在大林朝是封几品的武官？拿多少官俸？哈哈哈！”
阁主气极反笑，“你酒后吐露，涉及到锦阁大家族霸权、画阁寻人事件等，有几分是真实的？有几分是酒后胡言？你敢打包票吗？”
楚光拍着胸脯道：“我保证，字字实言。”
阁主冷冷地扫视他，道：“你也别答应太早。芳君，你给他看。”
许芳君应了一声“是”，而后缓缓走过去，将一卷记录递给楚光，解释道：“楚大侠，这是在场几位目击者关于你酒后醉言的回忆，阁里的审讯人员将共同部分摘了下来。你仔细看看，是不是都保真。”
楚光浅浅翻动，囫囵看了几页，索性丢在地上，大发雷霆道：“你确定这是本人所言？这些本人参与锦阁某某事件的文字，确定不是编造证词？好大的胆子。”他知道阁主是给他挖坑了，“好，好，好”了三声，“存心坑我是吧，让我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许芳君脸白了又白，道：“这是证人的证词，我们也是如实摘抄了。当时大侠酒醉，难免失言失忆，记不得一些话也是常事的。”
楚光自知被将了一军，哼声道：“谁知道你们怎么找的证人，怎么写的证词。”
阁主示意许芳君退下，然后看了一眼一直平静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的夜主，低声道：“夜主，你站起来说话。”
夜主闻言，疑惑地站起身：“阁主。”
“你去把那卷记录拿起来好好看看。人是你审的，怎么多出那么几句来。”阁主目光严厉地盯着夜主，仿佛夜主真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误一般。
夜主知道阁主是把锅往他身上推，也感觉到楚光和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夜主依言去拿那张卷宗，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眉微微皱起。而后微微行了一礼，坦然回复道：“事出突然且情况紧急，属下们审问时难免有所疏忽，在此请求阁主赎罪。”
如此坦然自若，倒也不好再拿他做文章。见夜主施施然要回到座位上，阁主示意他停住，当着众人面前颇有深意道：“慢着。你最近和本朝政府有些交道，这本主知道。且注意自己的立场，到底是江湖里的人。”
夜主依然神情自若：“属下明白，回去后即刻召开集会强调此事。”
见两记拳头都轻飘飘落在了空气上，阁主心里暗骂：不愧是老狐狸。面上反而带着点笑问道：“夜主先不急回去。本主还有事一起问你和楚光。”
众人竖着耳朵，目光都往场中一前一后站着的两人身上看去。阁主前一句敲打了夜主，后一句边要将两人一起审，夜主与楚光之事怕不是有些关系？心下吃惊，目光便直勾勾看了去。
“你两人可是先前毫无沟通？”
众人闻言，均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阁主继续缓缓道：“夜主，你既然能在刚才的卷宗里多几句，别处焉知不会少上两三行？还有你，楚光，画阁与锦阁都受你辱骂，唯独没有中伤夜阁，焉知不是有所顾虑？”
夜主脸色反而变了一变，显得严肃非常：“属下方才有过陈词。审问的任务时间少且事情繁，难免有不完满之处，有点错漏亦是常事。且本主一贯坚持以画阁与夜阁为立场，怎会随意与人暗通款曲？”
楚光则不屑道：“就这种虚与委蛇、拐弯抹角的虚伪矫情之人？我若与他谈了合作，焉知不是被吃了一干二净？
“再说我瞧着他连卷宗上都能坑我一笔，焉知不会为了推脱责任再让我背上莫须有的黑锅？”
闻言，哪怕是这情况下，阁主质疑、楚光辱骂，夜主依旧拿捏着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楚光骂一句，他也不反对，甚至有时候还回敬一句。一时候，这会审厅内仿佛变成一出二人相声的舞台似的。
众人听了一轮一轮，虽然被阁主连带着怀疑过两人关系，现在只暂且按下不表，觉得这两人确实是八字不合，总是互相嫌弃对方品格有差、行为不正。
譬如楚光暗戳戳讽刺夜主“你虚伪造作”，夜主便回一句“你愤世嫉俗，见谁不是恶人”；楚光道一句“你端着姿态”，夜主便说一句“你说的正是，可你毫无姿态”。
最终，众人虽然看着有趣，阁主却明显听不下去了。这次公审明摆着他受了吴佚那厮的摆弄，狠狠落于了下风，再加上楚光的满嘴胡言，后半场堪堪给弄成了一场笑剧。
坐在阁主身侧的成雪仪恰好捕捉了阁主狠狠咬牙的动作，知道情况不妙。连忙换上明媚和煦的笑容，跑出来打圆场道：“欸呀，两位各退一步罢，明刀暗箭、争强好胜算什么事，下去慢慢吵就是了，谁稀罕看你们表演咯。”
楚光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成雪仪与夜沁眼神相交，夜沁在心中默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面上也笑得比往常开怀许多。
而坐在夜沁、夜蓟等人对面的池聆一直观察着对面一排人的反应，一时间也捕捉到了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互动，心中暗道奇怪：这两人怎么混到一起去了。皱了皱眉，决定散会后去问问情况。
阁主面色缓了缓，顺着成雪仪地话头道：“楚大侠如果愿意，本主可在画阁内给你和出走的兄弟们安排一个合意的职位，保证公平公正对待，予你和兄弟们施展才能之地。”
楚光之事给画阁带来太多波及和舆论不利，唯有将其招安才能把责任推到锦阁和梁朝大家族头上，以最大程度地减少损失。用弟兄的前途要挟他，恐怕这憨人答应的可能性还大些。阁主暗自思索到。
果然，楚光这时倒是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强硬答道：“不成。楚某心灰意冷，宁可寄情山水，也不愿再与大家族掌控下的暗阁有任何牵连。”
顿了顿，却道，“只不过我这帮弟兄们还望在场各位多多担待。他们是纯良汉子，应当有个锦绣前途。我即刻与他们划清界限，还望各位兄弟网开一面，莫要伤及无辜。”
众人听了心下感慨：这楚光到底还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纵使立场不同，一些心底软的、真性情的，也不免对他生出了点恻隐与佩服之心。
夜主这时却主动对阁主道：“既然我处于风口浪尖上，便不怕接下这烫手山芋。阁主，我申请将楚侠的原部下并入夜阁，并接受画阁和众人监督。本主当着众兄弟的面，请楚侠放心，一定会善待众兄弟。”
众人也想，楚光先前攻击过锦阁与画阁，今日虽与夜主起了口角，但也仅仅涉及个人品质问题。由夜主主动提出来当这个好人，可保证将楚光旧部留在画阁旗下的夜阁，由此看来，对画阁的风评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时众人中有人提出：“夜阁沁主品行能力众人有目共睹。不如让沁主承担监督夜主的职责，也好让楚大侠放心。”
阁主为了画阁舆论，自然同意了，不过提出让许芳君一同参与监督。心道让你吴佚彻底占了便宜，我白费心拉你们一同审问，结果反倒是替你做了嫁衣。
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楚光也不好矫情，到底还是挑着眉，勉勉强强向夜主抱拳，狠狠道：“务必照顾好俺们兄弟。”
-未完待续-
燕都城西有一条名叫郊北路的大道，可通往京畿地区重镇扶林县、许都县、长治县等地。在通往扶林县的要道上，有一条名为通河道的山路。临府山庄便坐落在这通河道上。
临府山庄一般做些农场生意，养殖十几口牲畜，种植几十亩粮食，以供京城周边的一两座乡村补给。
然而，对于夜阁众人来说，这山庄亦是他们的一处大本营。譬如此山庄内傍山的一处名叫“月隐堂”的隐蔽院落，便是夜阁集会与部分潜伏组成员居住之地。
而平常若是没有任务在身，居住于山庄内的潜伏组成员便会扮作劳作的农夫，与雇来的居住于周边村庄的村民短工一起，参与山庄的农务。
午后，夜阁的高层集会便是在月隐堂二楼召开的。在夜柯发表完对画阁声誉的补救方法的意见之后，夜沁刚想点评，便敏锐地感觉到门口有来人。将心里观点按下不表，她皱眉，快速出声道：“什么人？”
护卫在她眼神示意下将门拉开半边。看见来人是谁，夜主与夜沁对视了一眼。夜沁示意护卫把门大开以将人请进来，而后默然不语。夜主则站起身，客客气气道：“是左旋大人啊，久违久违，请坐。”
左旋是画阁联络并监督夜阁的专员，也兼作画、夜两阁通信。他一袭藏蓝袍子，长一张瘦长马脸，为人精干谨慎。闻言推阻道：“不必了。阁主公审叛首楚光，请夜主前去旁听。”
闻言，夜沁坐在一旁和气地笑道：“这样的大事？既然是公审，我们弟兄几个也想去凑个热闹。”
潜伏组组长夜霜意会，也粗声道：“楚光毁我画、锦、夜三阁声名，真是混蛋至极。想见那大恶人伏诛场面，定是大快人心咯。”
除了一向不太发言的暗杀组组长夜止，暗杀组组长夜柯、搜查组组长夜羽、搜查组组长夜蓟、夜锦通信夜煦等人均是言“是”，表示对公审现场十分感兴趣。
左旋拉着个脸，一脸为难：“这不是我能拿主意的，只能请示阁主。”
夜主只好“无奈”道：“我理解左大人的境况，确实为难你了。这样吧，公审情况紧急耽搁不得，而众弟兄们热情高涨，带弟兄们去观看的责任先揽在本主头上。事后若追责，本主承诺一力承担，一定不给左大人添麻烦。”
左旋面色稍霁：“哪里的话。兄弟们抓紧动身为上。”
夜沁则玩笑道：“不若我夜阁着人再把画阁的几位高层、中层大人也叫上，连带着锦阁留在画阁和夜阁内的几位通信，还有夜、画两阁联络江湖的几位通信。公审对公，讲一个公开透明，多些见证人亦没什么坏处。”
夜主会意，见左旋额角冒汗，故作生气道：“本主这下是当了活生生的冤大头。罢了，夜沁你速速叫人去，若论罚也少不了你一份。”
夜主率先带着一众夜阁高层和几位中层一同前往安阳居，而夜沁便和夜止简洁地交代了几句。夜止一向办事效率高，极快地安排好了夜阁总部的几位通信，去通知相关人士参与公审。
如此，几波不同立场的人士，便先后浩浩荡荡地前往安阳居的楚光公审现场去，一时间场面十分热闹。
林朝京城燕都城西，安阳居堂屋内。
阁主望着坐在他左手下侧首座的夜主，脸色变了几变。
夜主从座位后走出来，向阁主行了一大礼，请罪道：“属下自作主张，应下了众弟兄们前来旁观公审的请求，请阁主治罪。”
阁主冷笑了笑，心想你都把人叫来站在门口了，我还有闭门谢客、赶人回去的道理。于是狠狠拧了眉，而后带点怒意，闷声威胁道：“你领他们进来。公审后，我们再仔细算账。”
“噗嗤”，一直在边上作壁上观的楚光突然爆发出大笑，腿也抖得更为欢乐，阁主狠狠一个眼刀过去，他只是做了个鬼脸，拿起盘里的两粒花生米，嚼的嘎嘣响。
阁主苍白的脸色瞬时黑了几度。
夜主恍若没看见般，依言，谦卑地应了声是。然后领门外众人进入，一一按序排好了座次。甚至还加了一排座位。一时间，空旷的堂屋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也显得不那么宽阔了。
众人不敢直视脸色晦暗的阁主，便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坐在客座首位的楚光身上——他落座的这尊贵的位置，以前可是夜主的专属。
众人暗暗心想，此人不仅能让堂堂夜阁之主屈居其下，还在前段时日的风风火火的传闻中声名远扬，定不是寻常人，最好还长着三头六臂和九条尾巴。
可见到真人却是大跌眼镜：这头发蓬乱的、翘着二郎腿的、坐姿歪歪斜斜的高胖子，竟是一时内声名鹊起、威名远播的楚光？
众人大为哗然，瞥了一眼屈居在次位客座上依然云淡风轻的夜主，默默吞下了心口的疑问。且看后面事态如何发展罢。
这时，楚光沙哑却洪亮的嗓音在堂屋里回旋着，只见他神采奕奕道：“人可到齐了？”
阁主脸色僵了僵，扫一眼台下，既有画阁、夜阁高层与部分中层，还有夜锦通信、画锦通信，乃至画、夜两阁同江湖组织、家族联络的通信等人，知道是被夜主狠狠坑了一回，气的额角青筋暴起。但面上还是堆出了些笑容：“欢迎各位到来叛首楚光的公审现场。”
众人面面相觑，见夜主率先起立，也都随在其后向阁主行礼致意，勉勉强强给阁主挽了一把尊。
楚光坐着不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率先带头的夜主，“嚯”了一声道：“这便是传闻中风度超人的夜阁夜主？”
楚光未等到预期里的应答或回复，挖的坑也没人跳，却不尴尬，依然嘲讽道：“卑躬屈膝的，也不过如此嘛。我看你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能安生在暗阁内当上高管的，能有什么好德性呢。”
夜主闻言脸色丝毫未变，甚至玩笑道，“楚侠所言甚是，我是一无是处，凭些许运气才得享夜主之位。只不过你这话无意中伤了在场各位兄弟和你自身，是不是要再行商榷。”
在场众人心内暗笑。不愧是他们夜主，回骂过去还是无声无息的。
这楚光也狠狠“呸”了一句：“油嘴油舌之人。我们江湖汉子就是直肠子，不屑与你这等迂回曲折的麻花儿耍弄嘴皮子。我们三四五六杯大碗酒下肚，你一杯还没在你那花花肚肠里绕上一圈呢。”
场下也不乏夜主敌对阵营里的，或看他迂回虚伪风格不满之人，甚至是嫉妒他身居高位之人，闻言在心内又是暗笑，心道这疯癫之人有时骂的是真不错。
可夜主依然不生气，姿态如常，楚光到底是消停了半刻，喝了一大口酒。
这时画阁的总部舍人林巡故意放声道：“这楚大侠好大面子，明明是我们来看你的公审，现在倒好，反看你审起咱们暗阁里的人来，好大架子。”
林巡是阁主萧潋的人，生怕这场子给楚光和夜主占了风头，便打算使这激将之计，既把话题转到正题上，也想引得这草包在人前发怒，最好是丑态毕露。
楚光虽然装的疯疯癫癫，到底不是个真愚蠢的草包，心里暗笑：这家伙真是条会叫的好狗。面上还是一副桀骜的样子，抖着腿“呸”了一句：“你们倒是审，我是不怕你们问。别只顾着吠叫，我看到时候谁是一副落水狗样。”
池聆、许芳君、左旋、常婧媛等人心内俱是暗笑。这林巡是画阁里溜须拍马第一人，靠些软嘴皮功夫便混到了画阁总部信息组组长的位置。因此也最忌讳别人影射他的升迁过程，丁点与之擦/边的内容都不行，甚至为此给人穿过小鞋，找机会在背后狠狠推了人一把。
林巡气得脸变形：“你……”
阁主趁势出来打圆场道：“好了，林巡，你不与他一般见识。话归正题。
“你主动举报锦阁大家族问题，背后可有人授意？”
楚光颇不耐烦道：“你们这是第三次问了。夜阁老大几天前问一次，刚才人没到齐前你又问一次。我说了，不论多少次都是同样的答案：
“我楚光不愿看这大家族触角伸向锦阁，不愿看众兄弟鲜血换来的人头和功劳让锦辉和锦木独占了去，我要给兄弟们争口气，将内幕公布于众，一力做事一力担。”
“当真？你与锦阁风影甲组东风锦辉长期不睦在先，怎知你不是因私人恩怨撕扯，导致无法在锦阁继续供职，才主动挑起舆情争端？”
楚光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我是怎么也无法自证清白咯。萧潋，画阁之主，你难道认为所有供职于暗阁之人，都沉迷于蝇营狗苟、抱团站队和派系斗争吗？就没有那么一两位是肩负社会大任的、行侠正义的、劫富济贫的大侠好汉？
“身为正派正直的汉子，碰到不公与不平，谁能低下头？又有何脸面低头？谁没有过一走了之、另谋出路的想法？
“你贵为一阁之主，也有过基层打拼与职位竞争的经历，竟发表如此自私自利、悖逆公正的言论，何异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为你感到不齿，亦为画阁深切蒙羞！”
众人被他这一席话打的措手不及，甚至受到了不小的震动。楚光表现得绘声绘色，这话又打了一副情感牌、情怀牌，且把话题往职位斗争上引，关乎在场每个人的切身经历，非常精彩。
阁主见他如此，场下众人亦不无震动，气到眉毛要飞出去：“审讯讲的是一个证据和事实，而不是靠编造与煽动！你因为无法正面回答本主的质疑，只好转移话题，煽动舆情，故意扭曲本主的问询。居心何在！
“好，那本主问你，你口中所谓的画阁寻人事件，有切实证据吗？寻了多少人？在哪里寻得的？寻了后又关押在何处？”
楚光皱了皱眉，笑道：“在场的兄弟们心里都清楚，有没有一位叫言非的，有没有一处叫寒楼的，最近你们都被安排了什么劳苦劳心的任务。
“兄弟们可能因为饭碗或者别的原因，这时无法站在我身后支持我。我理解你们，可你们心里也得是清楚，你们这段时间忙的是什么，是替暗阁的组织和大伙的利益忙呢，还是为满足某个人的私欲而忙。”
阁主拍掌道：“好，好一出离间计！你敢说你不是朝廷的走狗，来分裂我江湖势力？先谈锦阁，又谈到画阁？
“我画阁及旗下锦夜两阁继承大阁主遗志宏愿，存续百余年矣，多位精英好汉加盟，岂是你指手画脚的？”
楚光亦拊掌大笑，爽朗且雄浑的笑声响彻堂屋内：“有趣，有趣。画阁阁主阁下说我转移注意力，你何尝又不是在逃避话题呢？我是朝廷的人？那你说说，照我这么忠心耿耿地尽力办事，在大林朝是封几品的武官？拿多少官俸？哈哈哈！”
阁主气极反笑，“你酒后吐露，涉及到锦阁大家族霸权、画阁寻人事件等，有几分是真实的？有几分是酒后胡言？你敢打包票吗？”
楚光拍着胸脯道：“我保证，字字实言。”
阁主冷冷地扫视他，道：“你也别答应太早。芳君，你给他看。”
许芳君应了一声“是”，而后缓缓走过去，将一卷记录递给楚光，解释道：“楚大侠，这是在场几位目击者关于你酒后醉言的回忆，阁里的审讯人员将共同部分摘了下来。你仔细看看，是不是都保真。”
楚光浅浅翻动，囫囵看了几页，索性丢在地上，大发雷霆道：“你确定这是本人所言？这些本人参与锦阁某某事件的文字，确定不是编造证词？好大的胆子。”他知道阁主是给他挖坑了，“好，好，好”了三声，“存心坑我是吧，让我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许芳君脸白了又白，道：“这是证人的证词，我们也是如实摘抄了。当时大侠酒醉，难免失言失忆，记不得一些话也是常事的。”
楚光自知被将了一军，哼声道：“谁知道你们怎么找的证人，怎么写的证词。”
阁主示意许芳君退下，然后看了一眼一直平静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的夜主，低声道：“夜主，你站起来说话。”
夜主闻言，疑惑地站起身：“阁主。”
“你去把那卷记录拿起来好好看看。人是你审的，怎么多出那么几句来。”阁主目光严厉地盯着夜主，仿佛夜主真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误一般。
夜主知道阁主是把锅往他身上推，也感觉到楚光和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夜主依言去拿那张卷宗，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眉微微皱起。而后微微行了一礼，坦然回复道：“事出突然且情况紧急，属下们审问时难免有所疏忽，在此请求阁主赎罪。”
如此坦然自若，倒也不好再拿他做文章。见夜主施施然要回到座位上，阁主示意他停住，当着众人面前颇有深意道：“慢着。你最近和本朝政府有些交道，这本主知道。且注意自己的立场，到底是江湖里的人。”
夜主依然神情自若：“属下明白，回去后即刻召开集会强调此事。”
见两记拳头都轻飘飘落在了空气上，阁主心里暗骂：不愧是老狐狸。面上反而带着点笑问道：“夜主先不急回去。本主还有事一起问你和楚光。”
众人竖着耳朵，目光都往场中一前一后站着的两人身上看去。阁主前一句敲打了夜主，后一句边要将两人一起审，夜主与楚光之事怕不是有些关系？心下吃惊，目光便直勾勾看了去。
“你两人可是先前毫无沟通？”
众人闻言，均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阁主继续缓缓道：“夜主，你既然能在刚才的卷宗里多几句，别处焉知不会少上两三行？还有你，楚光，画阁与锦阁都受你辱骂，唯独没有中伤夜阁，焉知不是有所顾虑？”
夜主脸色反而变了一变，显得严肃非常：“属下方才有过陈词。审问的任务时间少且事情繁，难免有不完满之处，有点错漏亦是常事。且本主一贯坚持以画阁与夜阁为立场，怎会随意与人暗通款曲？”
楚光则不屑道：“就这种虚与委蛇、拐弯抹角的虚伪矫情之人？我若与他谈了合作，焉知不是被吃了一干二净？
“再说我瞧着他连卷宗上都能坑我一笔，焉知不会为了推脱责任再让我背上莫须有的黑锅？”
闻言，哪怕是这情况下，阁主质疑、楚光辱骂，夜主依旧拿捏着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楚光骂一句，他也不反对，甚至有时候还回敬一句。一时候，这会审厅内仿佛变成一出二人相声的舞台似的。
众人听了一轮一轮，虽然被阁主连带着怀疑过两人关系，现在只暂且按下不表，觉得这两人确实是八字不合，总是互相嫌弃对方品格有差、行为不正。
譬如楚光暗戳戳讽刺夜主“你虚伪造作”，夜主便回一句“你愤世嫉俗，见谁不是恶人”；楚光道一句“你端着姿态”，夜主便说一句“你说的正是，可你毫无姿态”。
最终，众人虽然看着有趣，阁主却明显听不下去了。这次公审明摆着他受了吴佚那厮的摆弄，狠狠落于了下风，再加上楚光的满嘴胡言，后半场堪堪给弄成了一场笑剧。
坐在阁主身侧的成雪仪恰好捕捉了阁主狠狠咬牙的动作，知道情况不妙。连忙换上明媚和煦的笑容，跑出来打圆场道：“欸呀，两位各退一步罢，明刀暗箭、争强好胜算什么事，下去慢慢吵就是了，谁稀罕看你们表演咯。”
楚光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成雪仪与夜沁眼神相交，夜沁在心中默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面上也笑得比往常开怀许多。
而坐在夜沁、夜蓟等人对面的池聆一直观察着对面一排人的反应，一时间也捕捉到了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互动，心中暗道奇怪：这两人怎么混到一起去了。皱了皱眉，决定散会后去问问情况。
阁主面色缓了缓，顺着成雪仪地话头道：“楚大侠如果愿意，本主可在画阁内给你和出走的兄弟们安排一个合意的职位，保证公平公正对待，予你和兄弟们施展才能之地。”
楚光之事给画阁带来太多波及和舆论不利，唯有将其招安才能把责任推到锦阁和梁朝大家族头上，以最大程度地减少损失。用弟兄的前途要挟他，恐怕这憨人答应的可能性还大些。阁主暗自思索到。
果然，楚光这时倒是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强硬答道：“不成。楚某心灰意冷，宁可寄情山水，也不愿再与大家族掌控下的暗阁有任何牵连。”
顿了顿，却道，“只不过我这帮弟兄们还望在场各位多多担待。他们是纯良汉子，应当有个锦绣前途。我即刻与他们划清界限，还望各位兄弟网开一面，莫要伤及无辜。”
众人听了心下感慨：这楚光到底还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纵使立场不同，一些心底软的、真性情的，也不免对他生出了点恻隐与佩服之心。
夜主这时却主动对阁主道：“既然我处于风口浪尖上，便不怕接下这烫手山芋。阁主，我申请将楚侠的原部下并入夜阁，并接受画阁和众人监督。本主当着众兄弟的面，请楚侠放心，一定会善待众兄弟。”
众人也想，楚光先前攻击过锦阁与画阁，今日虽与夜主起了口角，但也仅仅涉及个人品质问题。由夜主主动提出来当这个好人，可保证将楚光旧部留在画阁旗下的夜阁，由此看来，对画阁的风评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时众人中有人提出：“夜阁沁主品行能力众人有目共睹。不如让沁主承担监督夜主的职责，也好让楚大侠放心。”
阁主为了画阁舆论，自然同意了，不过提出让许芳君一同参与监督。心道让你吴佚彻底占了便宜，我白费心拉你们一同审问，结果反倒是替你做了嫁衣。
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楚光也不好矫情，到底还是挑着眉，勉勉强强向夜主抱拳，狠狠道：“务必照顾好俺们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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